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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表姐

评曰:此回写两个女子的出嫁命运。“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宜其室家。”一说家,就有男女配偶,这是古今中外共同的。但中国着重家,外国仿佛更着重人,一个一个人。从古希腊史诗可以看出,海伦这个美女人若在中国的家中是什么地位?写进中国书就会不一样,可能成为西施为国效劳,不会有神仙帮忙诱拐。海伦是有夫之妇,不是卓文君不守寡而私奔。中国古代的寡妇也不会像在《奥德赛》中那样招来那么多的求婚者。中外相似而又不似。“家”不相同。不论哪一洲的外国人很少像中国人这么祭祖,也不那么讲辈分,也不刨祖坟。

仍代拟回目如下:

作揖磕头 小孩子演习周公礼

嫂来姐去 女儿家出入大前门

到家第二天,全家行礼。

这次行礼和在A城行礼不一样。人是少了大嫂一家,却多了二哥和二嫂。可是照封建规矩,大伯子不能见弟媳妇,因此不能像在A城那样全家一同行礼了,得分作两批。前一批是男的,后一批是女的,只有小弟弟能参加两方面。

行礼最重要。这是家中人排辈分定次序的演习。出行,回家,朔,望,年,节,诞辰,忌辰,都得演礼。

男的行礼,一言不发,这主要是为了拜见祖先和在这里安葬时“开吊”“点主”留下的父亲的“神主”(牌位),不是告别仪式。大哥点起一炷香插在香炉里,二哥点起一对红蜡烛插在烛台上。三兄弟依次序向上行三跪九叩首礼。小兄弟是在A城就由大嫂在朔、望、节日、生日、忌辰亲自一再训练过的。他在红毡条上的小拜垫上,先伸出左腿弯曲下来同时屈右腿跪下,再屈左腿齐跪,恭恭敬敬地将上身起伏三次,不是只点点头,然后先抬左腿支撑,再抬右腿,起立还原。这算是一跪三叩首,是普通对长辈的礼节;对祖先要行三次,合共三跪九叩首。最后还要右掌抱左拳向前一躬到地,然后连拳和臂和全身缓缓直起,两手抱拳直到额际,最后放下手来。这是作揖。对祖先作揖要这样做,是最高级。低一级就不必弯腰使拳几乎到地,也不必举拳直到额际。再低一级,弯腰和举拳上下的幅度就更加小些。最低级的是普通朋友见面,只要抱拳在胸前上下拱几下,所谓抱拳拱手,就算是打招呼行礼了。那时还不曾通行什么握手礼、鞠躬礼,只有三哥和大少爷知道这种新式的礼。二哥在测绘学堂学过军礼,当然不能用。

在A城行礼时是有大嫂在旁指导的;这次没有导演,全凭自己了。大哥在旁边站着看小弟“行礼如仪”,一点不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评述礼仪,因为已经亡了。

行礼后,大哥先走出堂屋到前面厅屋去等二哥议事了。妇女们出来行礼。小弟弟在门旁站着看。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一次见面的二嫂身上。只见她花枝招展袅袅婷婷从下堂屋里应二哥招呼出来,走到上堂屋。这时还没有行礼见面,互不打招呼。女的行礼同男的不一样。一是她们跪下时不能抬腿掀裙,跪下后只能弯下腰去轻轻点头,不能挺起身来再伏下去,也不能作揖,只能“裣衽”。二是有个二嫂的见面礼,少不得要有称呼,不能不开口说话了。二嫂按班辈等老太太行礼后就接着行礼。随后,二哥一大步走到前面,二人并排向老太太含糊叫了一声“大妈”,双双跪下磕头。这是新媳妇拜见婆婆,所以老太太稍偏一点站在祖先神位旁边受礼,连头都不点一下。她站在太师椅前,没有坐下,大概因为自己是继母,稍为客气一点。以后二哥二嫂还回头向老姨太太用姿势打了个招呼,其实就是望了一眼,没有作声,做出要跪拜的样子。当然这只是做个样子,姨太太虽属长辈,但是偏房,又是丫头升级,并未“扶正”,不配受礼。她连忙赶上前去做过拉的姿态,随即陪着一起三人共同向上跪拜,表示不敢受礼。这只是一跪一叩就完了。然后三姐过来,向祖先磕头后,同二哥二嫂见礼。这就不用磕头,只要互叫一声,男的行个中级揖,女的敛衽“万福”就可以了。但三姐是妹妹,所以行礼恭敬些,还叫声二哥、二嫂,叫得响亮些。最后是小弟弟,没等母亲召唤就要上前向上磕头,但刚走上去口喊二哥、二嫂时,就被二嫂拉住了。二哥笑了,说“作个揖吧”。于是兄嫂和弟弟相对各行自己的简单礼节。这也同对大嫂行礼不同,那要稍隆重些,因为“长嫂为母”,小弟弟是受过教导的。这时弟弟才看清了这位新嫂子的相貌和打扮。她和大嫂大有不同了。

二嫂大概是把她做新娘时的一身陪嫁服装全用上了。上身是大红色带花的大襟袄子,下身是掩住脚的百褶大红绣花裙。鸭蛋形的脸上薄薄搽了一层粉。头髻上斜插着一支珠花样的东西。一对金耳环。手腕上又有一对金条镯。手上还有一枚金戒指。这身打扮使小弟弟感到有点惊奇。不但大嫂子不是这样,连侄媳作全副新娘打扮见公婆时也不像这样。三姐和大侄女是未出闺门的小姐,当然更不一样。各有各的身份配上打扮。她们不是朴素些,却不是这样一身刺眼的红色和金色。绣的花也不是牡丹、芍药式的大花头。她们也搽粉,但不知怎么扑上去的,看不出来,仿佛脸上生就那么白似的。

女子行礼更详述,趁此描出二嫂。

这一对照当然是小弟弟一瞥眼中的印象。他怎么能明白这就是城乡之别和新旧之别甚至于高低之别,而且这里面已经埋伏着使二嫂抑郁短命而去世的杀机呢?

礼毕,二哥立即上前面厅屋去找大哥。三姐自己回房去换衣裳。妈妈忙着为大妈解裙子,叠裙子,去下她手上的碧玉镯,扶她坐下,然后自己进房换身粗布衣裳下厨房帮助女工准备午饭。

忽来一议论,似多余,实不可少。

人一散,二嫂就拉住小弟弟的手,说,“跟我来。”弟弟望了望妈妈。妈妈忙说:“去吧。要听二嫂话。不许淘气。”

小弟弟怀着好奇心,随着这位比大嫂年纪小得多的二嫂,穿过院子,到了她的房里。

他是家中除二哥以外进她的闺房的唯一的男性。二嫂只生了两个女儿。她的哥哥来时也几乎从不进她的房;只在她当新娘时进新房探望过一次。三哥、大侄儿,连小侄孙,都没有进过她的房。其实,除女工进房打扫外,全家中女的也差不多没有人进过她的房。她也极少走出自己的房,总是在房里闷坐和带孩子。她一生住过几处房子,都是这样。只有小弟弟进去过这几处她的闺房。很可能也只有小弟弟听见过她说出几句心里的话。她无论住在哪里,那一间或两间或三间房子就是她的牢房。

例外进过她的房间的男子只有两人: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拿妖作怪的法师。那是后话了。

现在二嫂做新娘子还不过一年光景。她大约不过二十岁。

医师、法师,伏下文短命,与前页对照。

二嫂掀开门帘,拉着弟弟进屋。

屋里的布置没有什么特别。也是架子床,床上整齐叠着两床绣花红被面的被子和两个大的绣花枕头。屋内一边是两个大立柜,柜上放着两个方形的大木箱。这就是陪嫁的“双箱双柜”。小窗子前面也是一张条桌,上面也放着梳妆匣。柜子前面是两张条凳,是所谓“春凳”。另一边是一个茶几,两把椅子。床角还有两个方凳子。床的一头,空着的夹道前挂着门帘,显然也是遮马桶用的。那时代中,妇女是不出去上厕所的,这套摆法几乎处处一样。不同的是这房里的一色红的家具新些,刻花和形式都粗糙些,新漆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散尽,可是被二哥吸烟的烟的余味遮掩了。

这样的闺房是否现在乡村里还有?

一个大不同处,小弟弟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墙上贴着一张月份牌,上面画着当时上海的时装仕女。流行的仕女画上常常署名“曼陀”。这种画名叫“月份牌”,却不是当作月历而是当作装饰品并作广告的。画下面就是广告所宣传的货物的商标。

二嫂进房解下裙子,露出下身的绿裤子和一双红绣花鞋。她虽然也裹了小脚,但比起大嫂的足足大了一倍。

她取下手镯,打开抽屉,放进首饰,取出一包糖,打开包,是一条条的小芝麻糖,叫“寸金糖”;大概是二哥买来哄她的最廉价的零食。

“没有好吃好玩的东西给你,吃块糖吧。”她随手递了一块糖给弟弟。

“你看这画好看吗?”她发现了弟弟在望着墙上的画。

她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认识那画上的字吗?”

恰恰这“曼陀”两个字在《三字经》里没有,那几包字块里也没有。弟弟回答说:“上面两个字不认识,下面的三个大字我认识:大——前——门。”

当时画月份牌的名人,一是郁[1]曼陀,一是丁悚,现在都不如他们的后代有名。“大前门”有无双关义?

二嫂吃惊地望着小孩子。

“你这么小就认字了,大前门是你二哥吸的香烟,不错。谁教你认字的?”

“大嫂,三哥。”

“大嫂是知书识字的小姐,是会写会算吧?”

“大嫂会打算盘,还会吹箫,下围棋。”

“你二嫂是个粗人,乡下人,一字不识,睁眼瞎。”

小孩子睁大眼望着她。

“这里是乡下,不准妇道人家认字。你二哥也不教我。他不让我知道他看的什么书。他也不大爱看书。可是眼倒近视了,戴着酒杯大的厚眼镜,一刻离不得。四只眼还看不清东西。”

二嫂说着就笑了。

忽然,她又问:“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使小弟弟只能回答:“二嫂!”

书中写女子对话以二嫂为多,刻画出一个人物。

“你不知道呀!我是你的小表姐。你知道你有个九舅吗?我是你九舅的闺女。你还有两个表兄在乡下,过几天会来看你们的。我同你二哥是表兄妹成亲。你是我的小表弟。知道吗?”

“不知道。”

“我现在是你二嫂了。可我喜欢做你的表姐,要你做表弟。我没有弟弟,只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你还有个十舅,有三个表姐,一个表兄。他们住西乡,我们住南乡,不常见。我本来是你表姐,后来才是你嫂子。你先叫我一声表姐,好不好?”

“好,表姐!”

“小表弟!”二嫂那样开心地笑着,一把拉过小弟弟搂在怀里。

“当着人还是叫二嫂,记住了,小表弟!”

“当人叫二嫂,背人叫表姐。”

“真聪明。”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不笑了,抬头想了想,打开抽屉,找出一块绣花手帕,交给小弟弟。

“小表弟,表姐实在没有好东西给你,这个你拿去吧。交给你妈妈收着。记住这是小表姐,也是二嫂子,给你的。可不要让旁人知道。——就是不要跟你那个二哥讲。他是糊涂人。”

小孩子从来没有听见过大嫂说大哥坏话,听到二嫂对弟弟骂二哥糊涂,不由得呆了一呆。

“在屋里你怎么还戴顶帽子?”二嫂随手摘下了小弟弟头上的有红顶结的小瓜皮帽。

详写二嫂以与大嫂对照。

小弟弟头上露出了头顶中心的一根二三寸长的扎着红头绳的冲天小辫子。

“怎么这么大了还丫头打扮哪?快剃掉吧。你十舅头上留一条小辫子在脑后,不肯剃,像个尾巴,盘起来又像条蛇,谁也不敢碰他。啊!你知道吗?你十舅有病,他是痰迷。”

“痰迷”就是神经病,确切点说,是对精神病人的客气称呼。

小弟弟这时还不懂。十年后他同这位“痰迷”舅舅住在一间房里,又常见到一位“痰迷”姨父时,才亲身体会到什么是“痰迷”。那时是另一位新娘子,一位小表嫂,来跟他讲这些了。她也是一口一声地叫“小表弟”,不过那时他已经有十几岁了。这时他还只有五岁。

“痰迷”在后文尚出现不止一次。

二嫂一摸小辫子,发现辫根下面藏着一个小小的肉球,惊问:“这是什么?”

“天生的。”

“啊!我知道了。小辫子还有这个用处,遮住它。这是聪明疙瘩吧?疼不疼?”

“不疼。”

二嫂忽然叹口气,说:“二嫂是个粗人,乡下人,不准出大门,长大了连房门也少出。你这么小就见过世面了。火车、轮船什么样子,二嫂也不知道。你二哥也不讲,张嘴就笑我土气。那他怎么不带我出门去见见世面呢?他就是嫌弃我乡下人。——哎呀!我话说得太多了。小表弟!可千万不要对人讲你二嫂跟你讲的话呀!答应我。”

“我不说。大嫂说过,学舌是坏人做的事。妈妈也说,小孩子不许讲大人讲的话。”

“你哪里是小孩子?你是真正懂事的大人呀!你二哥……唉!我活到现在也没有对人讲过这么多的话。”

这最后一句话差不多是自言自语的。

“二嫂,啊,小表姐,我走了。妈妈要叫我了。”

“以后常来玩。”不知怎么二嫂竟没有笑。

小孩子跑回自己房里,想起二嫂给的寸金糖吃掉了,给的那块手帕呢?忘掉了吧?

伸手一摸,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二嫂把手帕塞在他衣袋里了,还包着几块寸金糖。

他把手帕和糖拿出来给妈妈。讲了二嫂房里的摆设和墙上的月份牌,却一字也没有提什么表姐、表弟、九舅、十舅和二哥。这并不是他明白二嫂不该跟他讲这些,也不是他服从二嫂的命令,而是他服从他所属的这个封建知识分子家庭教训他的道德规范:小孩子不许传大人讲的话。尽管大人们经常言行不一,违反自己宣扬的伦理道德,可是教训小孩子倒是有作用的。小孩子是信以为真的。到了小孩子长大,从社会经验中知道真假是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小时学来的伦理道德规范就倒塌下来,只能偶然从潜意识中起作用,或者被用作教训别人的武器了。

借二嫂介绍了许多人,却又点出伦理道德。有的话明说,有的是暗指。

不断有生人前来拜访了。当然都是大哥招待,二哥当助手。

老家来的是四叔和“乡长”大哥。他们是小孩子在全族中仅有的长辈。因为这一家搬出本族老家时已是同辈中最年幼的,以后又几世单传,晚年得子,所以在全族中辈分越来越高。这两位长辈见到小孩子不过是照例称赞两句,都说他像他父亲,就结束了关于他的谈话。小孩子还没有资格陪在旁边,不过出来见一见而已。

都说是像父亲,何意?若不像或不大像呢?那就危险。父子岂能都如同原版影印一丝不走样?

还有些亲戚来。除了二嫂的两位哥哥,大表兄和二表兄以外,有个姓李的舅舅,还有个姓王的表兄,都是来应酬一下就不再常来了。有一户本家弟兄三人也住在城内,还有点来往。这家的大人只有一个讲话口吃的是小孩子的三哥,还有个二哥中风在床上躺着,其余都是侄辈。另有不是同族,只是同姓认成本家的,反而以后有来往;不过这时都还是生疏。

另有两个从乡下来看望的人。一个是父亲衙门里的厨师,那位“包厨”。一个是曾在父亲身边帮工的五哥。他们以后也常来看望,每次都带点农村土产鸡鸭鹅之类礼物。

天天来的是没有关系的两个木工。

回来不几天,就搬来了一些木料;接着木工来了,在院子里天天工作,造家具。这是小孩子最感兴趣的。除了不得不温习书和字块以外,他就到院中看木工怎样使用斧头、锯子、凿子、刨子等等工具,尤其是那墨斗。从装着浸墨汁的棉花的小匣中拉出一根线来,绷在木头上,用手指一弹就出现一道直线。拉出的线由一个轮轴转着卷回匣内。木工拿起锯子沿着墨线锯。还有拉弓式旋转的钻子钻孔也有趣。那时铁钉也不大用,铁钉和铁丝等都还是比较新的而且稀罕贵重的,都叫“洋钉”“洋铁丝”,同“洋油”(煤油)、“洋灯”(煤油灯)、“洋钱”(银元)一样身份。拼合家具靠榫头和楔子。最后是上漆,也有一道道程序。小孩子在院子里看着这些木头变成家具的过程,当然是只许看不许动的。

直到五十年以后,小孩子成为老人了,才有了机会被放在工厂里亲自学习使用这类工具。当然是没有墨斗了,铁钉和铁丝不叫洋钉和洋铁丝,不稀罕了,斧子、锯子、刨子也少用了,锤子还是用,用手拉着旋转的钻子却没有了。有了新的电锯、电刨。不过这时要求的是以粗笨体力劳动改造思想,所以也没有学木工技术,也不需要现代化工具。这只是使他回想到五十年前的观察手工劳动情景,有点茫然懊悔当年为什么不学木工活而去认字念书以致过了五十年才返工从头学习,也没有成效。

介绍家具制造并非闲笔,引出姊弟话别。

做这些家具为的是什么?开始时他不知道。箱子和柜子做出来了,大妈和妈妈忙着从旧箱柜中检点出一些新的各色衣服往里面装时,他才得到机会明白过来。

有一天,三姐悄悄把弟弟叫到自己房里。

“你知道吗?四弟!三姐要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

“傻孩子!三姐是要出门的。伯伯也不在了。三姐能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吗?你没见过大姐。大姐是在家里一辈子的。你看院子里新做的那些木箱木柜,那都是三姐带走的。三姐要走了,不知哪年才能再来看你;再看到你,你也要长大了。你长大了要去看你三姐,不要忘记你三姐。你三姐是个苦命人。现在就没有父母,孤身一人,还不知会碰上什么运!”

三姐的命运前面已经说过了。比较起来,三个姐姐中她还是最幸运的,但也够苦了。

妈妈也私下告诉小孩子,要他去三姐房里送行。她知道姐弟两人已经单独会面后仿佛有点满意,大概是因为她也只能私下同三姐讲几句话。这是小孩子看见了的,看见他妈妈进三姐的房,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送了什么东西,不知道,只见妈妈回房不住抹眼泪。这里比不得在A城,更比不得在江西了。那时两人都不到二十岁,一同学针织,用钩针钩出手套和小袜子。还一同认字,都认不了几个字。三姐是公开学,认得多些,还跟父亲学过几首唐诗,也教了妈妈几首诗背诵。老太爷一死,家境变了,身份变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在一起了。但是她们私下还能作点亲密谈话。回老家后情况又不同了。三姐是闺中待嫁的小姐,妈妈是年轻守寡的姨太太,不能私下一起谈笑了,不过还是心心相印的能谈心的人。三姐一走,妈妈是连一个能讲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了。家主人由老太爷变成大老爷,又变成太太,又要变成老太太和二老爷,奴隶不断换主人也不是好滋味啊。

女子不许出二门,闺中密友难得。

嫁妆准备好了。大哥选吉期同妹婿约好,一边送亲,一边迎亲,中途相遇,妹夫接亲回去完成花烛之礼,大哥随即去行探望之礼。回门的礼仪由于路远就免除了,延期到以后再办“双回门”。夫家只有兄妹二人,境况又不好,一切都从简。雇了一个陪嫁的有经验的伴娘,由她护送新娘,指导并帮助办理新娘应当有的礼仪,满月或更长的时间后才回来。

临行时,三姐行一番辞别礼,辞了祖先,辞了全家,哭哭啼啼地上了轿。

当时豫皖之间道路是很不安全的,有兵,有匪,有恶霸,三者互相勾结,大哥带了老仆人和大家具,除箱中衣服和一点细软外,应有的妆奁都化为汇款汇给妹夫,免得路上出事。这样轻车简从办了喜事,总算一路顺利,圆满完成。

大哥办完了这桩大事,回家略略安排一下,就带老仆人上路,先去A城,再到湖北,转赴河南、陕西,继续过官瘾,走官路。

大哥嫁妹只是履行职责。令人想起戏曲有《钟馗嫁妹》,死了还不忘此事。

评曰:这一回三节中,前后仍是传统笔法。夹叙夹议,视点中心是小孩子,解说者是说书人。不过中间写二表姐即二嫂时换了笔法,是新小说了。要人物显出性格神态,单用叙事的旧笔法就不够了。对话是使叙事中人物生动的要诀。古来就如此,而且不限于小说。试看《论语》《孟子》中的孔、孟。

注释

[1]应为郑曼陀,“郑”误为“郁”,可能是作者笔误。——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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