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遮阳伞下,她坐在雕刻精美的秋千上,他在身后轻推着,随着柔和的风,摇晃着,她的发飘扬着,宛如一个圣洁的女神。
餐桌上放着刚刚熬好的粥,这些天好几碗同样的东西放到尹霏面前,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她都咽不下去,全都吐了出来。
“我真应该要感谢婷,要不是她以为我有什么办法让你振作的话,可能我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你……”他诉说着,不是希望她有什么反应,只是传达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办法,只是想要来看看你而已……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很伤心,甚至很绝望……我也知道,你有想过要和你哥哥一起离开,是不是?不管还留在身边的人会怎么受到伤害,这种时候,只是自私地想着自己,对不对?”
他稍稍放慢了秋千的速度,“不,不对,你和我一样,什么时候都很自私。在樱彩的时候,我们都说,你是悲伤的化身,其实,是你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好让我们都同情你,都怜惜你……而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故意将自己的伤痕都表现出来,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所以我懂你。”
他走到她身前,蹲下身:“你现在这样,只是一种习惯,你习惯把痛都表现出来,让我们都担心你。可是,你知道吗?此时此刻,还有人比你更痛,你的丈夫……”他垂下头,“虽然我不想这么说,可他真的让我钦佩。叶润达不久前才离开,论交情,他比你更伤心,更痛苦,还没恢复过来,哥哥有去世了。不要以为尹成在是你一个人的哥哥,他牺牲自己的健康去换尹成在的生命,可上帝还是给了他这样一个结果,他一定痛苦死了,可是呢,更让他悲痛的是,他的妻子一蹶不振,不仅不能支持他,反而还要他再花心思在你身上,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抬起头,四目对视。
几天来,她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
“还记得吗?你和我说过的,只想要好好照顾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尹霏……”他捧起她的脸,“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以为你伤害自己可以发泄掉所有的悲痛吗?还是说,你以为这样,尹成在就可以复活,你这么做,也让本来已经伤痕累累的刘天祺更加难过,这是你要的吗?”
屋内,所有的人都凑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的两个人,隐约中潘昊说了很多,就像这几天来的他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
她有了反应,先是轻轻地摇摇头,而后,多日以来都未曾见过的泪水流了下来,划过了她的脸庞,掌心捂面,低低地抽泣声传来。
他端起粥,“就算你可以不管刘天祺,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联络到夏智熏了,她过几天就会回来,她一定很想见你,你也很想见她,对不对?所以,至少现在,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好不好?”
他把勺子递到她的嘴边,没有任何的强迫,她自己张开了嘴,虽然还是会打恶心,但终于勉强把整整一碗粥都吃了下去。
“我想,她这样绝对不会是因为潘昊。”朱怡婷说道,可是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这句话很没有说服力。可是,在看到刘天祺一刹那黯淡的眼神之后,她真的没有办法去原谅自己,竟然给潘昊这个机会,在这个为了尹霏付出所有的男人面前,宣扬自己的胜利。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的身边需要的是一个能守护她的人。”
刘天祺转身离开,他实在没有勇气去看他们之间的画面。
原本以为,结了婚,留下她,也许会有一天,她能重新爱上自己。可是,随着尹成在的离开,他很清楚,这一切都化为了无有,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她的心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只是,不想放弃,还不想离开……
北城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气氛……
现在的刘天祺和尹成在一样,都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医院总是离死亡靠得很近,而这些日子,他已经接受了够多的死亡与失去。
“你来啦,坐啊。”戴长宏替刘天祺倒了杯咖啡。
“你说有些关于哥哥的东西要交给我?”
戴长宏打开办公桌的最后一个抽屉,积满了灰尘,看起来不常使用。“与其说,这里的东西是你哥哥的,倒不如说,这是属于我们共同的回忆。”
抽屉里,有一个陈旧的魔方、一叠乐谱、一些画册……灰色的尘丝让它们看起来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这些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我也已经不想再去保管了。”一丝忧伤划过他冷静睿智的眼眸,“从尹霏的姐姐离开后,这些回忆就都被我们封锁了,我、尹成在还有崔浩天……”
刘天祺的手轻轻抚摸过它们,仿佛正在品读一部真实的爱情童话。
虽然不是很懂音乐,可是他看得出来,这些乐谱都是崔浩天的风格,高傲中带着无人可以读懂的伤痕。
而画册,记录下的是同一个女人的足迹,她很美,和尹霏一样的美,她们有着相同的容颜,如出一辙,刘天祺知道,这就是她的姐姐。
眉宇间流露着温柔,画中,她时而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美丽,却触不到,时而她坐在花园里,喂着围过来的小猫小狗,她总是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披着小外套。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她都想一个宽恕所有人罪过的圣母。
那个魔方,可以打开来,里面刻下了爱情里永恒的誓言。
“不要天长地久的轰烈,只要此时此刻的平静。——尹。”
在戴长宏开口之前,刘天祺只是做了淡淡地猜想,或许,是指尹成在,或许,是指尹静马,或许,是他们两个人吧……
戴长宏点燃一根烟,袅袅的白色的烟从他的嘴角四散开来,让空气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要听吗?你哥哥的故事,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久久地凝视着桌上的物件,短短的时间,甚至让他还没能和自己的哥哥好好相处,一切就都灰飞烟灭了,他还没能试着多了解他一点,上帝就残忍地夺走了这个机会。
“你说吧……”
那是一个很温和,很温和的故事。
白色巨塔,病房。
那是一个阴天,灰色的乌云漂浮在天空,却没有一点儿雨水,潮湿的空气令人很不舒服,阳光,不见踪影。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站立在窗前,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的眼神如同死神一般,冷酷看不见一定点的温柔与希望,像是他性格的象征。
“你就是成在吗?”病床上的女孩儿问道,她有着一头很柔顺的长发,如清水一般温柔的眼眸里倒映出男人伟岸的身体。
他没有说话,点点头。
“你和尹景阿姨一样,都长得很好看。”她温柔地笑着,一生都保持着这样的表情。
他还是没有说话,仿佛他生来就没有语言能力。
“你喜欢我窗户上的盆栽吗?”
他摇摇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迟早是会凋谢的东西,它们的存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呵呵……”女孩儿轻笑出声,“人不也是迟早会死亡吗?难道你认为自己都没有意义吗?”
“或许吧。”他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惆怅,冰冷中的惆怅。
女孩儿正色道,“成在,这是不对的,哪怕是一秒钟,呼吸着空气,看着这世界,都是有意义的,人与人之间的邂逅也都是有意义的,能够体验生命里的一切,不管终点是死亡还是什么,都是幸福的。包括,我和你之间的邂逅。你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颈项间的项坠,“这是克什米尔蓝宝石,意味着希望。虽然我的人生里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希望,可我依然坚信着。”
他转过身,凝视着她很久,很久。
“你能来常常看我吗?”女孩儿问道。
他点点头。
对于病床上的女孩儿——尹静马而言,人生是没有希望的,尽管她一直相信着。她的病是卟啉症,目前没有良好的办法可以医治这种怪病,从住进医院的那一天起,她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将永远在这座白色巨塔中度过,她也不再奢望可以去看看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那是她没有资格触碰的领域。
直到,他,尹成在的出现改变了她孤独的寂寞。
一开始的时候,他会一个星期来一天,从早上陪伴她到夜晚,可是,他们从来不说话。他靠在沙发上,看着书,或者摆弄电脑,而她总是喜欢静静地看着他冷峻的面庞。后来,他两三天就会来一次,他们开始有了交集。她会和他说一些医院里的趣事,他会静静地倾听。再后来,他几乎每天都来,虽然有的时候只是一两个小时,他会推着她到花园里散步,也会和她谈谈他的生活。可是,她从来不让他陪着接受那不可能治愈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