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戴长宏走了进来,只有他一个人,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看见呆呆站着的三个人影。
“尹小姐,还没醒吗?”
刘天祺希望那是错觉,因为就连戴长宏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那么悲伤和苦痛。
他把叹息无奈的目光送尹霏身上移开,转到刘天祺身上,“你是他的弟弟,也是家属,那我就和你说吧。”他深吸一口气,一口能够让他有勇气继续说话的空气,颤抖的手递上一张不知被谁揉皱了的纸,“我很遗憾,尹成在先生,也就是你的哥哥,在送入医院后两个小时三十分钟二十二秒后,因为患有遗传性疾病而导致呼吸衰竭、休克,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刘天祺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快要停止了,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这是一种错觉。前不久,他才听到林玖默向他宣布他的战友的离开,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轮到他刚刚相认的哥哥呢?为什么他重视的人都一个个离去了呢?
上帝,你都在开什么玩笑。
“请在死亡通知单上签……”
“开什么玩笑!”刘天祺一把夺过那张仿佛正在嘲笑着人类无能的纸张,揉着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
戴长宏默默地蹲下身,默默地拾起,揉平,“刚刚在外面,崔浩天就是这样揉皱了它的。我也很痛苦,”他仰面,希望欺骗自己,眼角的晶莹其实是由于灯光所致。“但是,这就是现实。”
“他做过骨髓移植的!”刘天祺大吼,“我给过他骨髓的,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什么病可以百分之一百的治愈!”戴长宏倒吼回去,“扯得更远,我第一次给他做检查的时候,还确信他不会得这种病,可……可是……手术结束两个星期后,他突然说头晕,身体上也有红色斑点,我就知道,病菌已经扩散了,我们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很细很小的声音突然窜出来,却是那么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刚刚苏醒的尹霏身上。
她勉强支撑起无力的身体,闪烁的眼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人。刘天祺背对着她,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去面对他的最爱了,明明是因为救了尹成在才能把她强留在身边的,却为什么,结果还是没有能够救到。
所有人都可以狠不下心,所有人都可以崩溃,除了医生。
戴长宏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走到尹霏跟前,想了很久,始终没能把那张通知书交到她的手中,“尹小姐,我很遗憾,你哥哥,尹成在先生去世了。”
空洞的眼瞳,倒影着纯白的病房,干燥的唇蠕动着,发出不甘心的呢喃,“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
她以风一般的速度夺门而出,周围的人措手不及。
寂静的走廊上,那三个人影依然纹丝不动,在他们跟前是一张病床,上面盖着洁白的被褥还有洁白的毛巾,没有人去掀开遮盖了容颜的毛巾。
“不,不会的……”她走了过去,被褥下的手腕上还戴着银色的手表,那是尹霏去年生日的时候送给尹成在的,时间却永远定格在了不久前的那一秒。
她选择倔强地掀开毛巾,当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的时候,她才终于看清命运的残忍和调皮。
苍白的脸,就像是她在几个星期前在病房里看到的一样,可这一次,那双锐利的黑瞳却再也睁不开。
她的手扶上他的脸庞,只是这一次,他全身都是冰冷的,不再有生命的温度,不再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缓缓俯下身,紧紧贴着尹成在的肌肤,那是她最爱的哥哥,是她五年里最珍贵也是唯一的家人,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唇上,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静默,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仿佛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她忽然大喊,推开他不再有生命迹象的肉体,“不!”她摇着头退后,又忽然冲到病床旁,用尽所有的力气,拉起尹成在的上半生,“醒醒,哥哥,我知道,你没有离开,你只是睡着了,我知道你太累了,醒醒,哥哥,我求求你。”
之前干涸的泪痕又一次泛滥。
“霏儿,别这样。”刘天祺从身后拉住她,“别这样……”
“放开我,放开我!”她狠命地挣扎着,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双脚不知道在踢着什么,“啊……啊……”她大叫着,却只能发出单音节的词。她推开刘天祺,奋不顾身地想要抓住哥哥的肉体……
忽然,她又安静了下,蜷缩在地上,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发根,像要把它们都扯下来一样,孩子般的哭声在走廊里回荡。
她站起身,擦干泪痕,瞪着眼睛,看向那雪白的墙壁,哥哥,我想陪你一起离开……
“尹霏!”当刘天祺反应过来时,尹霏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墙壁冲去。
朱怡婷用身体挡住了她,两人相撞,都没有稳住身形,摔倒在地。尹霏很快站起来……
“拦住她!”戴长宏大吼,“护士,镇定剂!”
刘天祺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
“我求求你……”几乎于哀求的声音,混杂着哽咽声,“霏儿,我求求你,别这样,你离开了,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哥哥,哥哥!”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哥哥,带我一起走,我不要,我不要变成孤儿,我不要!”
“我呢!”他粗鲁地禁锢她,“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我呢?我们还有家啊,我们还有家啊,你要离开我几次才满意,你要我心碎几次才满意,你要我为你付出多少才满意……求求你,别这样,求求你,看看我……”
“按住她……”戴长宏拿着针筒,向尹霏的静脉刺去。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刘天祺的怀中,她安静了,她不再发出声音,不再动,就这样安静的躺着,看向空气里不知道象征着什么的那一点。
“扶她去病床上躺一会儿……”戴长宏建议。
“不……我们回家。”刘天祺横抱起她,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了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身体,“我们回家,浩天哥,你有车,能送我们吗?”
“你确定?万一镇定剂的药效……”
“她是我的妻子,我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看到他心意已决,戴长宏也不再劝阻,“好吧,我有空会去看你们的。”
“谢谢。”刘天祺感激地说道。
夕阳透过琉璃窗,斜洒进走廊,照到他们两人离去的身影上,投下悠长深远而又寂寞的影子,宛如凄美忧伤的挽歌,在时间的跨度里,走向铭心刻骨的永恒。
戴长宏挂上一丝无奈地苦笑,这个场景,是多么相似。
他们,真不愧是兄弟。
天国一号房。
早晨的阳光清澈得一层不染,沿着琉璃窗洒进卧室里。淡紫色的床上,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披散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肩膀上,她没有合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为眼帘蒙上一层阴影,黑色里带着点点忧伤的紫色,她的瞳总是那么特别、好看,凝望着纯白的天花板,一眼都没有离开过。
回到家之后,尹霏就一直这样。不吃东西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只是这样傻傻地对着空气发着呆。
刘天祺总在床边,也守了一夜。
她没有哭,没有再胡乱地挣扎,可能是镇定剂的作用,也可能是她的心已经崩溃了。
他希望,她大哭一场,他希望,她再大闹一场,可是不管他说什么,他做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眼泪。
这样的尹霏,让刘天祺觉得更加可怕,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她,更害怕的事,全世界都会失去她。
“霏儿,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吃东西,那睡一下好不好?”他抚摸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温柔甚至带着点恳求。
可是,她还是没有反应,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他捂着头,其实他自己也快受不了的,叶润达的死讯才过没几天,刚刚相认的哥哥又突然离开,他比她更痛苦,但是,他必须凭借最后的意志强迫自己振作,因为他不能倒下,他要为她撑起一片天。“成在哥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听到“成在”二字,她的眼睛稍稍颤动地连眨了好几下,干涸的泪水却怎么流都流不下来。
他跪坐在地上,将她的手抵在自己滚烫的额头,“我求求你,别这样好吗?要是连你都离开了,那我……我要怎么办?”
几乎于伤心欲绝的声音,她却残忍地假装没有听到。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伤害任何人的,可是她却全部都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