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青娍早早起身,心中若有所思,她朝着铜镜中的自己,仔细端详了起来。心中却一直想起,那画师所说的美人计。
云梨将素月簪子,往青娍的发髻上一插,低手又为青娍整理身后的披散的长发。
“公主,昨夜可是没休息好!”
青娍鼓囊着嘴,对于云梨说的不怎么上心,反而一心追问道:“浮生月岛那个人,是谁!?”
云梨一听,倒是对那人记忆不深刻。只记得他是整个苍梧城唯一能入长月宫的男子,这种殊荣不亚于楼兰主君。见云梨细细思量,青娍似有些在意,又不怎么表露出来。
“他是主君的友人,可更像是楼兰的第二任主人。自从主君被鬼王俘虏,他便在半月湖自居,自此不曾踏入楼兰别处。有几次,闫统领去找他商议救主君的对策,却被他无情拒绝在殿外,后来闫统领气不过,跟他过招,可说是这么说,好像是那个人还没使出一招半式,闫统领就掉到了湖中。闫统领可是楼兰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此落败,自是心中无比介怀!但又不能将此人奈何,只能避之!”
云梨说着说着,还有些替闫璐抱不平。恨不得,好似能替闫璐出恶气。只是云梨没想到,听了她这番话,青娍自是对那人的好奇,又平添了几分不一样。
“如此,那云梨可知,那人姓氏名谁?!”青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流云襦裙,不经意道。
云梨伺候着青娍梳洗完毕,稍微有所停顿道:“以往陛下少有让奴贴身服侍,而那个人,总是与陛下常日随行,所以奴未曾接触过,这宫中更是无人接触。所以,长月宫有个隐晦说法...”云梨说道此处,还有些不好意思。那种不怀好意的揣测,让青娍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当青娍以为,云梨说到此处,便就此打住。可云梨却俯下身,在青娍耳边低语细碎道:“陛下与那人有与众不同的爱好!”
青娍一听,立即变了脸色。用少有的凌厉之气道:“放肆!你可知乱议皇族宗室,有死罪!”
云梨一听,立即跪拜在地,连忙徐徐磕头。声音低沉怯弱,与刚才那模样,判若两人。
“公主!奴知错,奴知错,请公主从轻发落!”她声声入耳,有哭腔。
青娍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示威,有些吓着她了。只是言论父君这等事,于她来说,情何以堪。这楼兰的宫人,太过放肆,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如此谬论。
“云梨初犯,我不罚你!但往后若是我在这宫中再听到些闲言碎语,那便不会姑息!你们是否认同我这个公主,我不知。但父君为帝王,我便是楼兰公主!流言止于智者,我想云梨应该懂得适可而止这个道理,你先下去吧!”
青娍说完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别处。云梨见状,知道此刻定是不讨公主好,想来也就跪安了。
“公主仁厚,云梨往后自当全心伺候!”
等云梨退出殿去,青娍走向了玄关处。那里摆放了一架长弓,弓长一米有余,弓背由一条完整的紫杉木材弯制而成,紫杉木具有强劲,富有弹性,提高弓的杀伤力,是单体弓增强威力必要原则。
紫杉木是稀有的沙木,九州难见一株,但楼兰气候温润,又属于丘陵山地,外有大片沙漠,所以紫杉木在此处产量极高。
青娍还只是在《朝花间》有幸了解过,紫杉木好水,喜光。紫杉木单轴分枝,主干通直圆满。叶如螺旋状相互根生,此树分雌雄花,雄花簇生枝顶,雌花单生枝丫,会结果,果如球态。
书上看见的东西,如今近在迟尺,青娍自然是想把玩一番。她伸手还没碰到那弓,便有一双手比她更快落在了长弓上。
那双手,此时像是透着阳光气息,这双手只是见过一次,便令人无以忘怀。
“此弓不适合,若公主喜欢,去我那挑一把你喜欢的弓!”他的声音,低磁温润。青娍一遇见他,就感觉自己好似着魔一般。
青娍将手搭在弓背上,一脸从容道:“你每次意见都与我相饽,此刻依旧如此!”
画师噙着一丝笑意,看着青娍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欢喜。他不喜巧言善辩的人,但眼前这女子,不论怎样,他都好生喜欢。可,一想到那个她,又觉得心上堵了缺口。
“想赠弓给公主,竟然没有合适的理由?!”他说着这话的时候,青娍能感觉到两种相饽的声音。一种是他有意回避,一种是他刻意回避。他对自己,到底是生出了何种心思,不断靠近,又在不断远离。
青娍是个较真的人,对待任何事,都有一种领悟精神。哪怕困难重重,也要达成所愿。对学业如此,对人亦是如此。
“你有意接近我,目的何在?”
画师有些出神,看着青娍如今冷意模样,莫名想要靠近她,心里总能生出这样的感觉,可脑子里却清醒记得,来此处的目的。
“楼兰公主,是从你开始才有这种称呼。我忠于主君,自然也是忠于公主。可是比起主君,公主还差得远!”
这个人,每次都说得冠冕堂皇,青娍明明更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根本不是这些搪塞的理由。可是又无力反驳,他说的这些。
青娍突然有种跟他杠上,却又不想承认的态度。自己跟自己有些较劲起来,一脸憋屈道:“先生在上,请受青娍一拜!”
这?画师此刻,不知如何作答,此女子莫非真有些别致不同于常人。还是长着这张面孔的女子,性格都是如此孤高不拘。
画师皱眉,一脸质疑瞅着青娍道:“我有说过要教你吗!?”
青娍冷眼相对,心中却暗自一喜道:“可你觉得我不够强!?”
此女子身上有他想知道的一切,如能长远随行,师徒倒是不错的羁绊。
他冥想片刻,即道:“既如此,你便拜我为师,奉我一声师父,可是不为过!?”
青娍一脸诧异,有些排斥这种关系。尊称一声老师就已经十分苛刻了,为何还要叫师父。这样的话,日后岂不是,都断了是非!
画师未清楚青娍苦恼何处,十分关切道:“怎么?公主可是委屈!”
青娍一脸松懈,看着他面具生出了好奇。却又不能无礼,想着还是低下了头。明目中失色,苦着脸道:“不委屈,是先生屈尊了!”
他取下了长弓,看向青娍。
“那好!随我去浮生月岛习武。”
这!青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在下意识发现,自己已经从长月宫移形换位到了浮生殿。若说青娍是一介凡人,没见过世面,见到这种场景定是要长叹短嘘一番,可她却是堕落人间的神族,虽然时隔久远,无从说起了。但曾经,移形换位对她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如今见到此法,虽有生涩却不陌生。
青娍转而看向画师,心中猜测他也应该是半个神族,因为常人的修为,不可能到达这样的境界,除非借助了外界的法子。
“可还满意!”画师说的时候,还特意征求了青娍的意见。
满意自是满意的,如果此人身上有神族迹象,那是不是表明,自己距离神族,更近了一步。不久后,是不是可以回到神族,询问父帝当年,为何将自己贬下凡。好不容易已经适应了人族生活,而今竟然有了回神族的希望,到底是好是坏呢!
画师的手一挥,浮生殿上的案桌上,便出现了几架弓。青娍有些好奇,他竟然能将幻术,运用得如此娴熟,他到底为何方神圣!
虽有疑惑,但青娍还是掩盖不住喜悦,夸赞道:“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其末曰箫,言箫梢也;又谓之弭,以骨为之滑弭弭也。中央曰抚,抚也,人所抚持也。箫抚之闲曰渊,言宛曲也。直拉弓、复合弓、反曲弓、弩这些我都是在书中见过,却不想,而今竟然能一一亲眼所见!”
青娍说的时候,已经忍不住靠近其中的一把弓,伸手去触碰那弓柄。
“复合弓锋刃,弓臂具有很强得的韧性,远射需要耐力,你身子单薄,想必是难以掌控。”青娍听他这么说,手便从复合弓收了回来。
他总是语意惊人,却道出了实情。青娍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不自觉有些胆怯。
“复合弓虽难以开弓,但借助外力,不为不可!”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伸手就变出了一根腕带。
“伸手!”青娍按照他的‘命令’,将自己葱白的指间,伸向他。他先是愣了愣,看着那纤细分明的手指,竟然有反扣为主的冲动。
他上手十分小心,一层一层缠绕青娍的指间,力度适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她手指伤到。青娍看他如此轻车熟路模样,心中莫名生出杂乱思绪。如今两人距离,微微有些靠近,近得连呼吸声都能感觉到。
“好了!你试试!”
青娍看着他几分出神,突然清醒,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了腕带拉弦,不但可以非常的省力,同时避免了手指和弓弦的直接接触,不会使手指出现起泡、磨伤的事情,对自身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保护作用,增加了复合弓在射击时的精准度。只是青娍,刚一拿起复合弓,就连退了几步。
显然,让她开弓,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可青娍偏偏,不想如此落败,她站稳了身体,双脚拉开了距离,将复合弓举起,抵住了胸腔,便开始拉弦。
画师看不过,反手将她揽入怀中,双手与她保持一样的动作,让自身与她平行,成为她的后盾。
“复合弓射箭时右手不要举得太高,正确的位置应该与腮齐平,手腕的位置低于耳垂。”他一边悉心教导,一边掌握着青娍的手。
当他的手,握着青娍那一刻,青娍觉得整个心脏都要溢出了,那砰砰的撬动声,就要敲碎她的身体。青娍一个失手,他怕伤着青娍,也只好松手。
望着离弦的箭,画师低沉一声:“败给你了!”青娍本就一心怦动,距离这么近听他的声音,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她立即挣脱了他的怀抱,退了几步。
“师父!”松柔的声音,犹如刚开嗓的莺歌,入耳即化,这声音差点让画师,掉入了幻境里。这个声音,便是她了吧!
“叫我倾戎!”他声音很柔,此时两人都十分默契,抬头看了彼此,又各自看向了别处。
——
一炷香后。
经过各种演练,倾戎端起月白色茶杯,细细抿了一口,才缓缓而道:“元戎弩适合你!”青娍看着他悠哉品茶的样子,差点就以为他是楼兰太子,而自己是给他消磨时间的奴仆。
“弩不开弓,所以适合我?!”青娍一听,就知道他又在看轻自己。
倾戎摇头,看着青娍带着些许汗珠,显然有些累了。他朝着她递上了一杯茶,青娍接过茶,掩袖而饮。
“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公主若是上战场,那必定是首帅,这元戎弩配你!”他的话,既损人又安抚人,青娍都难用辩解。
“何以见得!”青娍说的时候,举起茶杯行礼,笑了笑,倾戎一见,也随她一同饮茶。
“令公主见笑了!”倾戎放下茶杯,看了一眼青娍。又道:“元戎弩可连续射箭,箭匣里装十支箭。若不失损,弩俱发可敌十人。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公主若能连弩必为主将。”
青娍算是听出了,他有意让自己变强。只是捧得太高,她终究还是个凡人。她灵机一动,心中似有目的,轻轻道:“师父可还收我这个徒弟!?”
倾戎愣了半响,之前他只是想要个身份,陪着她,可如今确实不想是师父的身份。但不是师父又能是什么呢?
“可作数!”他唇轻启,淡淡说着。
青娍似有得逞,一丝笑意在脸上。将茶杯举案齐眉,乖巧俸给了倾戎,一本正经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倾戎看着那茶,心中忽然警觉,只觉面前这女子,不像是要拜师。更像是一种计谋得逞,她在放长线,钓大鱼。虽看清了青娍把戏,但倾戎还是安然接受了。
接过茶,倾戎忽然想起,她总是自称青娍,之前去查过她入圣书学府的入榜考籍,叫沐青娍!沐是她母亲的姓氏,看来她心中一直有郁结。
“徒儿可是随了母亲姓,叫沐青娍?!”青娍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楼兰主君既然封你母亲为君后,他便再无纳妾的心思。你既然已经回到了楼兰,那还是尊父辈姓可好?!”
他声音很轻,有劝导和试探性。青娍不想第一天拜师,就忤了他的颜面,虽然她心中对父君没什么好感,但来楼兰这些日子,父君的事,她多少听了些,虽不能谅解,可终究不想过于计较。一切,还等见了那人面说。
“可是师父说苍梧月戎,太锋利了不配我,而今师父要食言!”
倾戎才想起,初次见面时,因她名字和样貌都与她重合,他才想区分二者,如今自己却反倒劝导,怎么就忘了这事。亏得他徒弟,当真是个机灵鬼。
“师父叫倾戎,你叫月戎,岂不是更像师徒!”倾戎说的时候,还有些打趣。
青娍一听,这厮莫非是想攀升楼兰公主师父之名,所以专门改了倾戎这个名字。想来,之前也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如今真真假假,倒是由着他说了。好在,苍梧月戎这个名字,因为他的缘故,不让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