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贞氏手里握着两份红帖。
一份潮汐郡主邀谭姮的七夕贴，郡主之贴原是惯例，也不稀奇。与他年不同处不过是如今谭姮及笄，郡主便想着要为她在京中寻摸个好人家定下婚事，也算报答她母亲当年救命之恩。
另一份倒叫贞氏讶异些许，竟是信国公府千金王泺芳诞邀慎宓赴宴的帖子。
“要说，还是宓丫头有本事，又是伯爵府又是国公府的。”孙妈妈伺候着贞氏起床说着。
旁边林妈妈只端着痰盂递过去给贞氏漱口，面上含笑并不答话。
“姮姑娘和宓姑娘来了。”莺儿打起帘子端着枣茶进屋禀道。
贞氏摆摆手，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才扶着林妈妈出了内屋。
“说是姑娘家，多睡会无妨，不必日日来的。你们当我是那面上说着，心里头记着的人不是？”贞氏笑说，余光瞥见慎宓头上簪着只稀贵的金簪，嘴角轻扬有丝嘲讽。
谭姮见贞氏出来忙上前请安接过林妈妈的手道：“太太让我们多睡，是太太宽慈。我们若不来，那是我们不懂事了。”
贞氏眉头舒展，轻轻拍拍谭姮的手，示意她坐下。
“来了也好，省得她们再跑一趟又落埋怨。这是郡主娘娘给你的七夕贴，今年因你及笄与往年不同，便也不叫几个丫头跟着去添乱了。你可要感念娘娘美意才是。”贞氏挥手，林妈妈便将一张滚金红帖递给了谭姮。
谭姮脸颊微红，用余光望了眼慎宓。
慎宓原听着郡主今年下帖，本是神采奕奕，方听见贞氏说只请了谭姮有些沮丧，目光便淡下来。
过了许久，屋内寂静非常，林妈妈见慎宓垂头低落便轻咳了一声。
贞氏才作忽而记起状道：“哎哟，险些忘了。今早还收着了信国公府送来的生辰帖，是专程给宓丫头的。若说还是你们几个丫头有本事，便是我做姑娘时，规矩森严，也难能结识这些人家。”
谭姮听出贞氏怪罪之意，刚想说什么，但瞥眼只见慎宓雀跃之态，便收好帖，只微笑着莫不作答。
过了许久，慎容姗姗来迟。
昨日夜里闹了一宿，阮氏便歇息在樨满楼陪着她睡了。
第二日清早梳了头，慎容倒是易展眉头，又欢欢喜喜不见郁色早起去给贞氏请安。
慎容才踏进主屋，便看到谭姮、慎宓二人早已请安坐在屋里喝茶，只不见慎归。
贞氏见她目光流转寻人，便慈笑道：“你五妹妹今日还不见好，你若得空也去看看她，她见着你便要多高兴几分。”
慎容诚恳地点点头道：“我自是要去看她的，前几日她还说要教我绣葵花呢。”
正说着，莺儿含笑端着杯茶水上来：“姑娘今日这身衣裳好显气色，才进屋来就光彩照人得很。”
慎容嘴角轻扬，笑道：“莺儿姐姐越发会打趣人了呢。”
说完，只看见谭姮和慎宓桌子旁都摆着张红帖，可自己位置上却无，便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贞氏道：“今年七夕宴，郡主娘娘请你姮姐姐去赴宴的帖子。”
慎容琢磨，往年若是大请，自然几个兄妹都有，若是小请便是只给谭姮一人。如今怎么不三不四，只给她二人便疑惑道：“往日娘娘要么众姐妹一块去，要么二姐姐一人去，怎么今年单给了她两个？”
贞氏解释道：“你三姐姐那张，是信国公府的生辰贴。”
慎容听了，想起当日在奇货居的狼狈，又见着慎宓今日簪着那只金簪招摇，心下忿忿便起身道：“我屋里还有要给五妹妹的两串手花忘拿了。”便推辞着回去。
正和鹦哥走到栏下，撞见几个嬷嬷在栏下吃茶说话。
“你说，人的心到底是偏着长的。宓姑娘不过在太太屋里养过一阵子，如今太太多提携她。便是二姑娘如何得老爷郡主喜爱，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后宅终归是女人的地方。这不，这一趟去杭州，好赖都该是先说二姑娘的亲，没得竟是给了宓姑娘。”老嬷嬷唾沫横飞，说得好生精彩。
几个老嬷嬷都是御使府里出来的，在谭府多有清高之态，最不待见阮姨娘那等以色献媚之人又嫌弃她出生梨园。
如今见着慎容出来，倒也不避讳，反而说得更响亮了，只怕她听不到。
“要说也是太太教养的好，才能艳冠群芳入了吕老夫人的眼。那可是伯爵府，若无规矩失乐了体统岂不是贻笑大方了去。你看，这不，今日信国公府里千金芳诞也给咱们宓姑娘捎了帖子来，才是真真的体面尊贵。”老嬷嬷捏着瓜子说得眉飞色舞。
另一个嬷嬷忙接话道：“在咱们府里若人没有规矩，也只好意觉得其出身卑微，不知礼数罢了。若是往深了想，指不定是明知故犯，不知哪里学来的狐媚气，见着个有钱有势的不管不顾，就扑上去勾引的。好端端的闺阁姑娘，倒像是戏园里的娼妇。自己便也罢了，只怕是连累了咱们别几个姑娘，倒以为是谭家的教养。”
慎容平日里也只最见不得这几个老嬷嬷，仗着自己在御使府里待过倒是比她们这些主子都多出许多脸面来。
如今他几个又当着这许多人暗语她当日在西湖棒打江步州的事情，岂能饶了这几个多舌的妇人，便转步走到跟前道：“伯爵府是何等高贵若不是因着什么弱症病疾岂能看上个乡下姑娘，二姐姐聪敏，瞧得清楚，下了船只推说身体不舒服，不露声色拒了人家。只可怜了三姐姐，好好一女儿，只不知是哪些嫌贫爱富，媚高踩低的人唆使调教，竟往枪口上撞。也是多好的母女情深，才见着前头是火坑也淡然自若看着闺女跳。呵，真真是大家的尊贵，我们乡下人学不懂。”
慎容见几个老嬷嬷被她说得目瞪口呆，心头爽快几多，便得意地走了。鹦哥见了忙跟前去劝道：“姑娘好歹是主子，犯不着同奴才一般见识。如今还在太太院里，打狗还需看主人，姑娘如此岂不是打了太太的脸？”
慎容哼道：“横竖这院里我再不来便是，她既是太太，是御使府里的小姐，我是乡下的丫头，是小娘养的女儿，玷污了她的院落！”说着便气呼呼要走。
鹦哥见她恼了忙哄道：“姑娘又在胡说什么，方才还说要来看归姐儿，如今说这话，难不成也不见归姐儿了？”
“不见不见！统统不见！既这府里没有我容身的地方，只托老爷给我送到庄子上去，是生是灭均自随我！”慎容自在临安便受了气，昨日挨了谭乾一个巴掌，今日请安又被几个婆子碎语，只气极得眼泪直流。
登时间，众人上来劝说宽慰，只乱做一团。
却不见贞氏。
“容儿，我且有事求你呢，偏你走得那样急。”谭姮携着花婆也从屋里出来，搂住在栏下哭闹的慎宓，转到栏上背着众人走着，声音却恰当好处，让在场的人都能听着，“昨儿夜里，爹爹忙叫人送了紫金膏给你，可与我一二不可？那日祠堂里跪了半日，现在还不大好，苦苦找人要了半日，爹爹都舍不得给我一两盒。昨日不过说了你两句，倒是巴巴的差人送去了三盒，还不得你待见。你不需用得，不如赏我们这些贫落户使使？”
慎容拭泪，磕磕巴巴回道：“姐姐要用，打发人来说声，我差人送过去便是了。”
谭姮笑道：“我是求你，多去爹爹前头哭两场才好呢。前几日雨水多，路上苔滑，我们屋里头摔了多少个人，花婆摔了一跤，眠月摔了一跤。赶不上明儿谁摔呢。你多哭几场，多讨几盒，也好给我们预留着？”
慎容愣愣听着，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两条泪痕，抽泣着结结巴巴问道：“二姐姐什么意思，容儿没有听明白。”
谭姮替她擦着眼泪鼻涕，低声道：“你这眼泪，格外珍贵，怎么能这样流了。”
慎容懵懂握着谭姮的手，随她出了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