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点点鱼肚白,少年来到山坡平地旁的一条溪流边上,蹲下洗了把脸,而后又辅以青盐漱口。
初阳还未从东边海平面升起。少年一如往常,盘坐在山顶之上,遥望着六里外的一线幽蓝,静静等待。
红日缓缓从海天一线冒出头,予万物以新生,一线紫芒划过破晓长空。
少年闭起双眼,默默运行功法线路,把这唯有日出之际才存在的,天地之间最纯净的东来紫气引入体内;在经脉中运转数周后,纳入丹田中。
其后,他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灵气入体,将周围纯净的天地灵气聚拢在头顶三寸,一点一点通过体表接引入经脉、丹田中。让这些灵气洗涤自己的体魄、经脉,壮大自己的丹田。
一切完事后,他吐出一口浊气,趁头顶灵气还未散去,咬牙一口气将它们尽数吸入体内。在经脉的不断膨胀,几欲决堤情况下,控制着令这些灵气尽数倾泻在自己丹田中的一块壁垒之上。
修士修行,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冲破自身的壁垒,方能到达下一步。
仙宇大陆的修炼体系,从一品至九品,抑或接下来的脱凡入圣、越圣化神,皆是如此。
在一品至五品,尚还会由于其只是量的积累,只要天赋还过得去,且后天稍加努力,就能在一定年月后顺利突破。但要是再往上,就是质的蜕变了。心性、天赋、资源、历练缺一不可。
少年如今处于二品修为状态,正在向更上一层冲击。
他的修为,放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只能算得上中下游。而原本以他绝佳的天赋,是远不止于此的。
要怪,只能怪他在八岁之前懈怠了修行,虚度了年华。
在四年前龙盘山脉灾祸发生之前,他一直无心于修行,少有在长夜破晓,晨辉初现之时便起来练功的;找各式理由偷懒,是他的常态。
这一切的后果,就是他的根基不稳,犹一空中楼阁,随时有倾塌之危。年幼时的得过且过,只能在悔恨后的四年时光中加倍努力,重塑根基,一点一点补回来。
而他,困在二品之境已经三年了。每次根基建立一点,他就会对壁垒发起一次冲击。明明每次都感觉较上次进步了不少,但三年来的两百余次冲击,尽皆无疾而终。这次他也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眼看着壁垒就要出现裂缝,他还是失败了。
少年吐出了一口淤血,调息了半响后,起身往山下走去。
山下,是一片茂盛的丛林;错落起伏的山峦间,隐没着各种凶兽。
一只云影豹正在林子里撒欢,眼冒绿光地在跟一只小白兔你追我赶,形影相随。
自从前几日倒霉,被那群两脚兽,特别是那只哼哼兽戏弄之后,它就辗转来到这里。
北之森东部,向来人迹罕至。在这里,它终于能肆意追寻它狂放不羁的美梦了。
而就在今天,它时来运转,碰上了梦寐以求的兔女士。它立刻向对方释放出了爱的信号,嘴角流出几线哈喇子,对对方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云影豹跃起一扑,势要将对方拥入怀中,尽情享受其秀色可餐。
然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命浅终有遇鬼时。在云影豹扑起时机,两支木箭满月迸发,准确无误地刺入它的眼睛中。
云影豹眼珠爆裂,双目溢血,嘶吼一声,转头向背后跑去。慌不择路间撞向一棵两尺粗的树木,顿了一下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一路上撞倒了数棵小树。
两箭齐发后,又一支箭紧随其后,射向正在逃亡中的兔子,将它钉死在草地上。一道黑色的身影随之而出,在树枝上起合纵跃,几度变换身形间追向逃跑的云影豹。
不多时,黑影从树枝上跃下,恰好坐在正在逃亡的云影豹身上。云影豹左突右冲,试图甩掉背上的黑影。但后者却像一只吸盘一般死死吸附在它背上,反握一柄长刃伺机等待。
待得云影豹又撞中一株树木,被强烈眩晕感刺激得晕头转向,身形一顿的瞬间,黑影一刀刺入云影豹空洞的血目,直捣脑仁而去。
长刃疯狂搅动,鲜血四溅、脑浆崩裂间,云影豹呜呼一声,抽搐几下,倒地而亡。
黑影被云影豹临死前剧烈翻腾的惯性甩向空中,翻了几个跟斗后,极为平稳地落到地上。
他熟练地收回长刀,在附近其它凶兽反应过来之前,拖着云影豹的尸体原路返回,又捡起野兔尸体,沿着熟悉的小路,扬长而去。
野兔可以当作今日的午餐晚餐;而云影豹,等会将其豹皮剥离下来,晾晒几日后,可以连同其他猎物、草药一起,过些时日拿去北之森外墟市卖些盘缠,置些生活用品回来。
点滴盘算着要买的生活必需品,少年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意,眼角里还流露出对外边世界的向往。
“不行不行,爷爷说过,修行要沉得住气,不要被外物所迷惑。在北之森的苦修,历练的不只是心,还是性。只有这样,我才能脱凡入圣,成为那神通广大的圣人。”少年甩了甩脑袋,眼睛眺望东方,变得无比坚定,“我一定要成为圣人。只有这样,我才能跨过东海彼岸,找到爷爷说的那个住着无所不能的仙人的蓬莱仙岛。或许……或许那些仙人能够让爷爷他们起死回生呢?”
自言自语着,少年眼神变得有些惆怅。
自从四年前中秋之夜后,经历了一段混混沌沌的迷蒙时期,他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东海边缘,想要跨越东海,找到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但数次轻舟横渡东海无果,几度险死还生之后,他就明白,以自己当今的实力,横渡东海是不现实的。
所以他才独自在这里定居下来,不断磨练自己,以期有朝一日能够无惧凶暴海兽、惊涛骇浪,横渡东海成功。就算……哪怕只是他的一个念想也好。
拖着云影豹继续前行,情绪中的少年依旧保持着四年来练就的警惕,来到几株林木前,停下。
他放下云影豹,取下长弓,木箭拉作满月,紧盯着树上的一个木头架子;准确而言,是盯着悬在木头架子上的少女。
少女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且分外紊乱,点点污血顺着褴褛血衣渗出,一滴一滴滴落地面。
少年定在原地,脸色出现了犹豫。
少女是他在北之森四年来第二个见到的人类。先前一个,因为被凶兽袭击受了重伤,为他所救。但没想到对方醒来后,见到自己种植的药田,竟见财起意,想要将他格杀。
随后他将对方引入凶兽地盘,借凶兽之手令其再度重伤,在其狼狈逃出后,补上了最后一刀。
所以有前车之鉴,对于生人,他是带着强烈抗拒心理的。况且,从衣服破裂处形状,以及裸露在外的伤口看来,击伤她的,很明显是人类。
恐怕追兵就在附近,将她救起,只会引来无穷祸患。而且他给自己的定义上,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因此少年盘算了一番后,决定装作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滋生了趁其昏迷,上前顺手牵羊的恶念。
这个想法只是生起一瞬,就立刻熄灭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先前的那一念,不过是他孤寂了四年的心涌出的恶趣味罢了。
又凝视了少女须臾,少年摇了摇头,拎起云影豹,换了个方向;却在起步时骤然顿住。
悬在木头架子上的少女剧烈咳嗽几下,吐出几口黑血。许是咳嗽牵动了痛觉神经,她在昏迷中一边流泪,一边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爷爷……阿爸……阿妈……我好痛苦……我好怕……我好想你们……好想回到龙盘山脉……回到村子里边……回到你们身边……”
……
“爷爷——,爷爷——”
龙柒儿无助地呼喊着。
眼前是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
她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她渴,她饿。
她感到恐惧,害怕,通体发寒。她只能双手抱着膝盖瑟缩在黑暗的角落中。
她浑身颤抖,本能地呼喊着她的至亲。
她渴望着至亲的爷爷此刻能来到她身旁,像小时候她生病时那样将她抱在怀里,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对她安慰:
“我的乖孙女欸,不用害怕,爷爷在这里哩!”
但她在黑暗里喊了很久,爷爷还是没有出现。
就在她已经快要绝望了的时候,头顶出现了一片光明,他的爷爷笼罩在圣洁的光晕中,慈祥地笑着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
她满脸泪水啜泣着喊着爷爷,像个受了委屈的瓷娃娃。她想要扑到爷爷怀里,只是身上没有半丝力气。
爷爷呵呵地笑着,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宽厚的大手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她撒娇着在爷爷怀里缩了缩,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感到身体里淌过一遍又一遍的暖流,暖暖的,痒痒的,很舒服。
有爷爷在,她什么都不用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