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州城内离皇宫很近的地方,有一处气派的大宅子——孙府,这是沙加特意赏给孙公公的。孙公公不当值的时候,便住在这所宅院内。这虽然是一个太监的住宅,其规格丝毫不逊于一品大员的宅邸,可见沙加对孙公公的偏宠。这孙公公亦是有恃无恐,每每得了空,便在自己家中夜夜笙歌。
自从上次萧文沁有意无意地让蓁儿去服侍孙公公,孙公公对这个蓁儿也是颇为留意,许是见多了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蓁儿身上那种不卑不亢的疏离感让孙公公心驰神往,再加上不凡的样貌,让孙公公总是感慨蓁儿只做个宫女实在是可惜了。由于孙公公在宫里的特殊地位,他每每去萧文沁宫中找蓁儿时,就连萧文沁也是默许的态度,旁人自然也就闭上了闲言碎语的嘴,至于沙加,查了一下蓁儿的来龙去脉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也毫不干涉了。
这日孙公公不当值,特特亲自向萧文沁告了假,让蓁儿去他府上小坐。萧文沁与蓁儿交换了个眼神,便同意了,只吩咐道:“蓁儿是本宫身边的得意人,你切莫欺负她。”
蓁儿踏入孙公公府中之时,便不禁感叹其奢华。孙公公在打造自己府邸之时,为了弥补内心的空虚,所用家具都是追求绝对的繁琐和复杂,清一色的紫檀木配以大面积雕刻,并用云石、玉石、珐琅等镶嵌,形成绮丽纷繁的色彩。蓁儿肯答应,皇后肯放人,让孙公公欣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自己心尖上的人。“公公的府上真气派,公公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蓁儿笑着夸赞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替皇上卖命罢了,皇上体恤,才赏了这处宅子。”孙公公似乎有些紧张,虽是坐着,却不住地挪着身子。他在蓁儿面前,完全没有了在皇宫里那般趾高气昂。
蓁儿捂着嘴笑,也不喝那茶,只说道:“公公在皇上身边多年,陪着皇上经历风风雨雨,也是劳苦功高。”
“那你可说对了,自打皇上登基,许多事情都是我操办的。我真是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如此信任。”孙公公虽然地位超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身体的残缺总让他十分渴望被女子肯定,尤其是像蓁儿这样自己心仪的女子,他见蓁儿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一时间便打开了话匣子:“当年皇上登基前夕,便是我在宫里与他里应外合……那会真是千钧一发……还有皇上刚登基没多久时,遇到刺客,还是我替皇上挡了一刀……”
“公公对皇上如此忠心耿耿,怪不得皇上这样看重公公。”蓁儿站起身问道,“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
“当然当然,我带你随意走走。”孙公公忙不迭地也跟着起身,亲自带了蓁儿去府里的各处参观。只见这处宅子极大,蓁儿随孙公公由正堂出来,绕过石拱门,是一条长长的游廊,廊下有三三两两地仆人在打扫,见孙公公来了,纷纷行礼问好。蓁儿不禁在心中感叹着孙公公生活之奢靡,连府上的仆人都穿的这样体面。走过游廊,又是一处屋室,孙公公用尖细的嗓音介绍道:“这是我的书房。”
蓁儿一脸好奇地问:“想不到你还是博览群书啊,当真厉害。可以让我进去参观一下吗?”
孙公公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为难,但还是答应了:“行,我带你进去看看。”
两人进入屋内,孙公公抢先一步到书桌前,一边收拾一边抱歉地笑道:“桌上有点乱……没介意……”
蓁儿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偌大的屋内除了东暖阁内的书桌和书架,正中对着门靠墙放着一张长桌,西暖阁放了一张罗汉床并一个八仙桌。暖阁之间用紫檀镂空架子隔开,每个空档处都摆了些瓷器、玉器之类的陈设。蓁儿暗暗记下了屋内布局,想起方才孙公公躲闪的眼神,直觉告诉她,这屋子里定然有秘密。她不动声色地凑到孙公公地书桌旁,一面看着孙公公慌忙整理的桌上的东西,一面问道:“不知平日里公公都看些什么书呢?”
孙公公赧然而笑:“我还能看什么书啊,只不过认得几个字,好替皇上办事儿罢了。”
蓁儿没有回答,绕着书桌及书架假装好奇地看着,一会看看这边的书,一会把玩一下桌上的笔,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又行到西暖阁那里,坐在八仙桌旁,对跟过来的孙公公道:“公公真是会享受啊,这书房比我的卧房还好呢。”
孙公公借机马上接话道:“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成为这座宅子的女主人。”
蓁儿低头轻笑,眼神从那罗汉床上飘过,她是训练有素的细作,从她坐着的这个角度看,只一眼便知道那罗汉床有异:别的床都放在地上,这张罗汉床却放在一个巨大的大约一寸高的紫檀木板上。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她站起来,对孙公公道:“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孙公公带着蓁儿在府中各处都转了转,晚上硬是留了她用了晚膳,方才不情不愿地将她送回宫中,好在蓁儿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孙公公虽留了她用膳,并没有强留她过夜,这个行为倒是让蓁儿对这孙公公有了一丝赞许。
回到宫里,萧文沁专门等着蓁儿回来,细细地问了在孙公公府里发生的事情,蓁儿都一一回答了,末了,说道:“还请娘娘告知我未来几天孙公公的当值情况,看来我得自己去一趟他府上了。”
萧文沁命菖蒲悄悄拿来了,两人看了一下,商议着两日过后,趁着孙公公晚上在沙加身边当值,蓁儿去孙公公府上一探究竟。
到了商议好的这一日下午,蓁儿拿了萧文沁给她的令牌,对宫门的侍卫说是要去替皇后采买东西,出了宫门,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着天黑,又潜到孙府附近观察,确认孙公公不在府中之后,才快速掠过院墙,如魅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顶上,此时整个孙宅都沉浸在黑夜之中,主人不在,下人们也都安心睡去了。蓁儿在屋顶潜伏了一会,确认无人之后,才轻巧地从窗户翻入屋内,借着月光仔细地探查着这个异样的罗汉床,她先敲了敲床沿,听到回身之后确认在罗汉床下另藏乾坤,可这开门的机关在哪里,她翻遍了这张床都没找到。蓁儿有些泄气,坐在她上次坐过的那把凳子上看着眼前这张床,她想把凳子搬得里床近一些,一使劲,那凳子却纹丝不动,她心内一动,站起来轻轻地旋转一下凳子,果然,这是一个机关,眼前的罗汉床分为两半撤开,露出一个方形的入口,蓁儿探身向里面看去,黑黢黢地什么也看不清。
她确认里面无人之后,便打了个火折子,踏入了入口里的阶梯。台阶的尽头是一间狭小的密室,里面只有两个立柜,皆上了锁,蓁儿拔出头上的簪子利索地打开了其中一把锁,只见那个柜子里有三层,第一层是空的,第二层零零乱乱地堆了些珠宝和金子,第三层则摆了个小箱子。蓁儿犹豫了一下,挪到旁边的柜子开了锁,这个柜子里都是些书信,蓁儿一一打开看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便叠好放了回去。最后,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个小箱子上,来不及多想,她蹲了下来,先仔细地取出小箱子,确认没有机关之后,换了一把细一些的簪子将箱子上的锁打开,里面仍旧是一些装在信封里的信。蓁儿忙将这个信件从箱子里取了出来,就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打开了放在最上面的几封,细细读来,纵使她早有心理准备,可看了这几封信之后,还是难以平复内心的怒火。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信件叠好,塞入衣内,随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几张纸放入箱子里,又一一把箱子、柜子归位锁好,这才悄然离开了密室。
不虚此行,蓁儿顺利从孙府出来的时候想。
翌日当蓁儿将在孙宅寻获的东西交给萧文沁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大楚出了这样的人,若不尽早处置,怕是……”
萧文沁大惊,问道:“什么情况?”
蓁儿厌恶地看了一眼她带回来的信件,努努嘴,说道:“娘娘自己看吧。”
萧文沁忙拆开信一封一封地看,看到后面她的指尖因愤怒而颤抖,她没想到父皇的手下居然有这样背信弃义之人。这一叠均是李既明和沙加往来的信件,信里面二人的对话也透露出李既明和沙加合作的关系——暗通敌国、残害忠良、贩卖军情军资及粮草,沙加甚至许诺李既明,等他灭了萧元怿,吞并了楚国,便要封李既明为异姓王。虽然只有白纸黑字的文字,可萧文沁也能想到这背后有怎样的滔天阴谋和怎样的血雨腥风。
“这些信可是真的?”萧文沁不放心地问道。
“我这里有李既明的笔迹,我比对过,没有问题。”蓁儿答道。
萧文沁点点头,“如今可有办法将这些信交到秦现手里?”
“我走不了太远,需得让人过来取。我先通知他们有进展了,然后再看下一步怎么走。这些信还请娘娘好生收了,这可是至关重要的证据。”蓁儿道,“不知孙公公若是发现这些信没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也挺纳闷,沙加还留着这些信做什么?”萧文沁不解地问道。
蓁儿笑道:“若是他把这信毁了,他日若是他两人翻脸了,这些都是证明。”
“他两人都到这境地了,还会翻脸?”
“一切以利益为重,两人既然因为利益绑在一起,若是有人以更高的利益诱惑,李既明会不会倒戈?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沙加也是在提防着李既明罢了。”
萧文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沙加这里有信件,那李既明那里……”
“这个不好说,据说他家里防护得如铁桶一般,想去探个明白到底没有孙宅这般轻松。不过光是咱们手上这些,就足以致他于死地了。”蓁儿说到最后,突然换了口气,丝毫没有往常的平和,似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萧文沁敏锐地捕捉到了蓁儿情绪的起伏,便问道:“你还好吧?”
蓁儿摇摇头:“我没事。”
“本宫虽不知道你与李家有什么仇怨,可本宫知道,李既明这样做实在是太对不起父皇的信任,他不配做我大楚的子民。”萧文沁柔声道,“你放心。既然本宫也知道了李既明的所作所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谢谢娘娘。”蓁儿由衷地行了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