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苏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警惕。
“是我。”秦韫玉小声答着。屋里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门便打开了,苏木站在门里见秦韫玉提着食盒,便笑道:“没想到你竟亲自来了,怎么就不饿死我?”
“不过做做样子罢了,我哪里舍得饿着你?不过这会子厨房也没什么吃的了,你吃点点心吧。”秦韫玉走进屋子,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点心,道:“你得都吃完了才行,不然就是生我的气。”
苏木探身看一眼屋外,确定无人之后才关上门,道:“你今日发的什么疯?要拿我做筏子?”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想取代你的位置呢,我不过让她高兴一两日罢了。”秦韫玉招呼着苏木赶紧吃东西,一面又转身为她倒了杯茶。
苏木答应着,笑道:“怎么你今日这么殷勤,还亲自为我倒茶。我可受不起。”
秦韫玉自己取了一块点心吃着,道:“你怎么受不起,你最是受得起的。平日里都是你照顾我,今日换我照顾你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许动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不敢不敢,我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敢使唤婕妤呢?”苏木装作害怕的样子,“若是让人知道了,我的脑袋可不够砍的。”苏木因想着今日不会再见人,早就卸去了伪装,露出自己本身无双的容颜,秦韫玉就着昏黄的烛火,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美人,不觉有些痴了。
“姐姐这么好看的人,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的。”秦韫玉撑着胳膊看着苏木那张美貌绝伦的脸,一脸花痴地说着。
苏木被秦韫玉盯得有些脸红,忙道:“别闹,快给我说说,今日我走以后发生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殿门口有个小宫女叫阿琦,你走之后,我叫她提了吃食随我来找你。路上她跟我说你从我殿里出去时诅咒我死全家,哎哟笑死我了,然后我就想啊,这是打着什么主意呢,是想挑拨我俩的关系她好上位呢,还是受什么人指使呢?我就干脆遂了她的意,小小的惩戒你一下,看她什么反应。你可别怪我啊……”
“我怎么会怪你。依我看来,这个阿琦就是一心想拣高枝飞,她平日里就在外头干些粗活,不怎么在你面前当差,你不了解她。她是你有孕那会来的,别看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仗着自己长得有两分姿色,每次皇上过来,都故意在皇上面前走动。今日估计是猜到我俩吵架了,才会在你面前编排我。”
“真是难为她一颗向上的心了。明儿就把她打发得远远的,看她还怎么作妖。”
“年轻的小丫头片子,又有几分姿色,自然比别人有心些。如今我就担心我俩说的话被她听了去。”
“应该不会吧。若是真被她听了去,无凭无据的,谁会听她嚼舌根。”秦韫玉对苏木的担忧不以为意。
“但愿吧。话说,那件事,你想通了么?”苏木拣了一块红豆酥,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
“全听姐姐的,姐姐说得对。皇后的事可以再想办法,盛美人的孩子还是不动了。”
“其实……我后来也想了想,盛美人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个可以利用来向皇后示好的工具,若是用别的法子,到底没有说服力。”
“难道姐姐又改主意了?”秦韫玉有些不解,不让动的人是你,犹豫的人也是你。
“暂且先别轻举妄动了吧,哎,毕竟皇后也不是我们必须拉拢的人。走一步看一步吧。”苏木愣愣地想着,手里的点心也忘了吃。
秦韫玉扑哧一下,抓着苏木的手便往她的嘴边送,笑道:“姐姐别想这些了,快点吃些东西吧。当心饿坏了。”
两人闹着吃完了点心,秦韫玉让苏木留在屋内,独自回寝殿去了。一回来,便看见白芨和阿琦眼巴巴地在殿门口等着,一见她来了,忙迎上来:“小主去哪了?可让我们一通好找。”
秦韫玉道:“觉得闷,自己去旁边园子里走了走。”
白芨道:“夜里凉,小主应该披个披风才是。再不济也应该叫人拿了跟着的。”
秦韫玉步入殿里,坐在榻上休息,道:“无妨,也就出去走一会而已。”
阿琦端了盆水过来,跪在秦韫玉面前,高举着盆,白芨在旁替秦韫玉挽了袖子,又拿巾子将她的领口膝盖掩了道:“小主快洗把脸吧,奴婢去准备沐浴的水。”
秦韫玉笑赞道:“还是你贴心。备好了水你就去歇着吧,我这里让阿琦伺候着就行了。”
待白芨备好了洗澡水,便自觉退了出去,并吩咐阿琦道:“好生伺候着。”阿琦见秦韫玉如此看重自己,心下一喜,道:“是。”
只见她提了一篮玫瑰花瓣,隔着屏风问秦韫玉:“小主,需要再添些花瓣么?”听见里面恩了一声,便进去了。秦韫玉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瓣,道:“似乎不太新鲜了,你去找些新鲜的来。”阿琦一听有些犯难,大晚上的上哪找新鲜的花瓣去,便迟疑地回道:“小主,这么晚了……花房怕是无人了……奴婢……”
秦韫玉不满道:“敢情你就拿这蔫了的花瓣打发我么?”
阿琦却不以为意,仍旧笑道:“花瓣到水里经了热气,总不是要蔫的。小主用着,不过取其香气而已,奴婢想着这样的花瓣也是可以的。”
秦韫玉听她解释完,冷笑一声道:“我长了这么大,如今倒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驳我的。罢了,现下时间也不早了,你退下吧。明日晨起,你替我寻了新鲜的来,不要花瓣,要整株的,连花瓣带根儿的。”
阿琦不明所以,问道:“小主是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只照我吩咐了做便是。”秦韫玉有些不耐烦,闭着眼把阿琦赶走了。
阿琦退了出去关好门,不明白秦韫玉为何定要自己寻新鲜整株的玫瑰,但自家主子的命令又不能违抗,只得起了个大早,去御花园的花匠那里讨了几株完整的玫瑰,拣了个竹篮好生装起来,等秦韫玉晨省归来,便呈了上去。
“很好。”秦韫玉露出满意的笑容,阿琦心里松了一口气,可还未轻松多久,就听见秦韫玉懒懒地声音问道:“早膳吃了么?”
阿琦摇摇头道:“回小主的话,晨起奴婢便去寻花了,还未来不及吃。”
“这样啊,那这花便赏与你吃了吧。你晨起摘的,应该够新鲜了吧。”秦韫玉随手拿了本书,并不看双手捧着花篮的阿琦。
阿琦听完,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连忙跪在秦韫玉面前,颤抖道:“小主……这……花……这花怎么能吃呢?”
“怎么?横竖不过是朵花,反正吃到肚里都一样,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这花瓣能入菜,怎么这一整株花便吃不得了呢?”
阿琦这才反应过来秦韫玉话里有话,着实有些慌了,忙磕头求饶道:“小主开恩,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秦韫玉嘴角一撇,皮笑肉不笑:“哟,你倒说说,你错哪了?”
“奴婢……奴婢不该顶撞小主……”阿琦将花篮放在一边,磕头如捣蒜,就是不肯吃玫瑰花。
秦韫玉此次有心要训诫阿琦,又有那么多宫人在旁,若是就此罢休,怕是也起不到什么威慑的作用,便转头命令白芨道:“阿琦不肯吃,劳烦姑姑喂她吃吧。”
白芨本在旁看热闹,冷不丁地秦韫玉点名点到了自己,纵使内心万般不愿淌这浑水,表面上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阿琦面前蹲下,此时已有一名侍卫上面控制住了阿琦的胳膊,另一名侍卫捏开了阿琦的嘴。白芨看见阿琦恐惧的眼神,心里有些犹豫,却听见秦韫玉严肃的声音喝道:“喂她吃!”只好拾起一株,扯下一片花瓣喂到阿琦嘴里。
阿琦也不敢十分挣扎,加上被人控制着,只能老老实实地咽了下去,好在白芨只扯花瓣放在她嘴里,她感激地看着白芨,心里一横把嚼碎的花瓣吞进肚子里。吃了几片之后,秦韫玉不满了,对白芨道:“别光喂花瓣啊。”白芨只好将手中的花从中间折断,掰了一点茎塞到阿琦嘴里,阿琦还来不及嚼,秦韫玉又说:“还有根呢。”那根上还连着许多土,这次连白芨都有些迟疑道:“这……”秦韫玉毫不在意:“没事,吃点土死不了。”白芨只得又揪了些带着泥土的根塞进去。此时阿琦已经十分狼狈了,头发凌乱,衣服上也落了泥和叶子,嘴里塞了许多东西,她含着泪费力地嚼着,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咽下去。
殿中众人看着阿琦这幅样子,都窃窃私语着。秦韫玉高高在上地站在她面前,仿佛天神一样,朱唇一启,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阿琦那副面容,若放在妃嫔中,也算是秀丽可人,怨不得这丫头存了那般的心思。此时阿琦被侍卫控制着,眼含热泪,口不能闭,嘴里塞满了绿色的花茎和土黄色的根须,早就没有了平日里故意打扮出的风情。
“罢了,就这样吧。”秦韫玉示意侍卫将阿琦放开。阿琦扑通一下,颓丧地扑倒在地,秦韫玉又用眼神示意白芨将阿琦扶起,阿琦眼神涣散地跪在地上,连嘴里的东西都没吐,经历了这么丢脸的一刻,她此时内心千头万绪,那颗想要拣高枝的心似乎受了不少打击。
秦韫玉用满是威严的声音警告她:“这宫里,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让你做什么事情,你要听话,不要顶撞主子,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吗?还有,若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便存了些不该存的心思,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有些东西,是命。你若是以后老老实实的,我也就不追究了,若是再犯,我便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阿琦一听赶紧借坡下驴,吐掉嘴里的东西,磕头泣道:“谢小主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秦韫玉环视周围,见众人都垂首侍立,大气也不敢出,便道:“都下去吧。”
阿琦也随众人一起退了出去,她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往自个儿屋里走,一路上竟无一人上前去问询她,只指指点点地目送她远去。白芨看不过,一边骂着小宫女:“都是一个宫里的人,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一边快步走到阿琦身边,温言相劝,护送着她回屋歇息。见阿琦情绪渐渐平静,白芨道:“你这次未免也太自作聪明了些,素日里你不怎么在小主跟前,对她的性情可能不大了解。咱们小主不比别人,有时候嘴上不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有万般好处,只一样你要注意,她好脸面,最厌宫人们挑战她的权威,你若肯听她话,她便喜了,定不会亏待你。但倘若你让她没脸了,她也不会手软的。”
阿琦一听,用帕子将眼泪拭干道:“我也只是玩笑罢了,没想到小主竟然这么较真。”
“你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你看着宫里,除了苏木能和她玩笑玩笑,谁还能呢?”白芨拍拍阿琦的肩,“以后还是长点心吧。我还要在跟前应差,便不陪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说着便走了,留阿琦一人在屋里发呆。
秦韫玉惩戒了阿琦以后,心情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让苏木带了些礼物,准备去瞧盛美人。近来盛美人孕中多有不适,皇后免了她的晨省,只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因着她此时风头正劲,后宫众人便时常过去探望。秦韫玉本就与盛美人交好,自然少不了这个礼数,十日里有三五日便是在盛美人那里的。
这日她刚进了盛美人的寝殿门,便听见暖阁里有几个女子说笑的声音,一个清亮的女声笑道:“我做了些蜜饯青梅,你们快尝尝……”随后是盛美人的声音打趣道:“先前秦婕妤有孕,你便爱做点心给她,如今我也有孕,你也爱做点心往我这里送,是不是怕你的弟弟妹妹吃不饱?”“她呀,从小便喜欢吃,如今可好了,自己成了大厨,更不愁吃了……仔细你长胖,坨合的国主不要你了……”这个淡定的声音秦韫玉有些陌生,还未来得及细想,只听萧文沁道:“哼,我倒听说坨合以胖为美呢……我若是到了那,一定倾国倾城……”
听到这,秦韫玉忍不住开口打趣道:“将来你到了坨合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这样也好,能为我大楚立大功了呢!”她边说着边走进暖阁里,细看之下,盛美人在贵妃榻上坐着,对面是那个自己不熟悉的声音的主人——萧文漪,而萧文沁则坐在花凳上,三人正在说笑。见秦韫玉来了,萧文沁忙起身见礼,笑道:“连你也取笑我。”秦韫玉一面回着:“不敢。”一面与盛美人见了礼,而萧文漪则端坐在榻上,只面带微笑地和秦韫玉点点头。盛美人忙要让座,被秦韫玉拦着:“你这有孕呢,便只管歪着吧。”珍珠忙端了把小凳来请秦韫玉坐着。
刚一坐下,萧文沁贼兮兮地把本来刚在桌上的蜜饯青梅端到秦韫玉面前,道:“你尝尝,这是我新做的,不知好不好吃。我自己觉得甚好,可惜她们都不吃。”
秦韫玉不忍看萧文沁失望,只得拣一颗放入口中,顿觉口内生津,酸甜可口,便赞道:“好吃得紧,你这手艺,都快比得上御膳房的大厨了。”
萧文沁喜道:“我就知道你爱吃,她们偏不爱吃梅子,嫌酸,真是没有口福。”
盛美人赶紧笑道:“我自幼便不爱吃酸的,如今有孕,别人都喜酸,我却更不爱吃酸了,倒是喜辣,真是稀奇。”
“我听说这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若是这样,莫不是我们要多一个妹妹了?”萧文沁道。话音刚落,秦韫玉看见盛美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立马便恢复如常,而萧文漪则看向盛美人,笑得一团和气。
“不过是有这么个说法罢了,哪里就一定准呢?”秦韫玉打趣着拍了萧文沁一下。
萧文沁心领神会,马上接道:“是呀,听我母妃说,她怀我的时候便特别爱吃酸的……”
萧文漪也说道:“弟弟也好,妹妹也罢,都是父皇的孩子,我们都会好生看着他长大的。”她说这话时,气定神闲,充满着身为长姐应有的风范。她换了一个姿势坐着,行动间从衣袂里飘出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好香啊!姐姐你这用的什么香料?”萧文沁狠狠地吸了几口,问道。秦韫玉和盛美人也用探寻的眼神看着萧文漪。
萧文漪笑道:“这是东禄国前阵子上供的香料,因为太难得,父皇只给了母后,母后又给了我。”
萧文沁听了,有些酸溜溜地道:“还是姐姐幸福。同是姐妹,我就没有这香料。”
萧文漪道:“这香料实在难得,父皇统共也没得了多少,到我手上的就更少了。妹妹若是喜欢,只管往我那里去拿,只一点,不许浪费了。”
“我不过说说罢了,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喜欢用香料,而且这香气虽然好闻,但于我而言有些太过浓烈,我还是喜欢花儿草儿天然的香气。”萧文沁道。她的观察细致入微,秦韫玉也很赞同。萧文漪一副清高自持、淡然如菊的样子,却用着浓烈而馥郁的香气,实在和她的气质有些不搭。
盛美人离萧文漪最近,也深深吸口气道:“这香气带着玫瑰的味道,有玫瑰自然是十分热烈的,倒是挺适合裴美人的。”
萧文漪轻轻一笑道:“这样好的香,她怕是无福消受。”
四人又闲话了一会,待萧文沁把自己带来给盛美人的青梅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便散了。临走前萧文沁一本正经地对盛美人承诺:“改日我给你做些辣的来。”另外三人一听,皆是觉得好笑,盛美人更是哭笑不得:“好好好,我等着。不过……你可不要自己都吃完了……”
出了盛美人那里,三人彼此告了辞,便各自回宫了。
萧文沁和秦韫玉碰巧顺路,二人便同行。此时正午时分,空气闷热,萧文沁一面拿帕子扇着风,一面命侍女撑起伞遮阳,不耐烦道:“这大热天的,真真是热死了。”
秦韫玉也觉得十分燥热,道:“咱们快点走,好赶紧回宫里的。”
“不如我去你那用午膳吧。”萧文沁突然想到,不由秦韫玉回答,便挽了她的胳膊向云罗宫的方向走去,“自从知道了我要嫁去坨合,就没怎么往你那去了。不知父皇又赐了你什么宝贝,好让我赏玩赏玩。”
“哪有什么宝贝,倒是我哥哥搜罗了一些小玩意让人带进来给我。”秦韫玉被萧文沁扯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你哥哥真有心。我要是也有这样贴心的哥哥就好了……可惜我只有一个不怎么与人亲近的姐姐。”
“你这金枝玉叶的,要什么都有,还稀罕这些小玩意?”
萧文沁瞥了一眼秦韫玉,故作深沉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从小有哥哥,在父母身边长大,哪里懂呢?”
秦韫玉觉得好笑,戳了一下萧文沁的额头:“你个小丫头,就你懂得多!”
两个人进了云罗宫仍在笑闹,白芨迎了出来,道:“小主,帝姬,快停下吧,午膳已经备下了。”秦韫玉听了,忙请萧文沁擦脸浣手,二人开始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