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萧元怿并没有闲着,他让王隽找来十年内茂城遭受流寇的案件,竟无一起与钱路母亲那起能对上。他想了想,又命王隽找来十五年内的,查案卷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案卷合上不再看了。
钱路的母亲,当年大概是去杨绥府上了。
萧元怿并不知道钱路是否知道他母亲当年去的谁家府上,他也不想知道了。如今钱路在自己身边办事,而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萧元怿内心突然有些愧疚,但这股愧疚很快便消弭殆尽了。他要巩固自己的皇权,必须要有人牺牲。杨绥是罪有应得,而误伤的其他人,只能怪命运了。萧元怿如此安慰自己,内心稍微好受了一点,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家庭因为他而破碎,还有多少生命因为他而消失。这能怪他吗,谁让他生在这皇宫里。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王隽恭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萧元怿的思绪。
“让她进来吧。”萧元怿整理好心情,见裴令仪微笑着走进来,便问:“你找朕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让臣妾给皇上择几名妃子,臣妾已有人选,来给皇上过目。”裴令仪边说,边示意宫人们将自己带来的画像一一展开,自己介绍道:“这是江南织造刘密家的二小姐,年十六,据说是蕙质兰心温柔和顺……这是工部侍郎姚天云家的大小姐,年十五……”
萧元怿粗粗地把一排画像扫了一眼,挥挥手打断道:“你决定就是了。朕没有什么意见。”
裴令仪对萧元怿打断自己不以为意,只顺从地笑道:“那臣妾就全权做主了。”
萧元怿问:“母后把你招到西山去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母后的意思是让臣妾多多为皇上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你若是有个嫡子就好了。妃嫔再多,终究还是差点意思。”萧元怿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帝后二人在殿内。
这话似乎戳中了裴令仪内心的痛点,她楚楚可怜地道:“皇上……臣妾有罪……”
萧元怿一转头看见裴令仪泫然欲泣的脸,心里顿时充满了无限柔情,他伸出手将裴令仪环在臂弯里,温言安慰道:“会有的,朕的灏儿会投生到你的肚子里的。”
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帝后相处得十分和谐融洽。萧元怿只要在后宫,都愿意待在未央宫里陪着皇后,其他女子都受了冷落,许久都不曾见过萧元怿,包括秦韫玉,而只有一个例外,便是裴令倇。皇后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时常留着裴令倇在未央宫,所以萧元怿过来,裴令倇时常也在场。有着皇后堂姐的提携,裴令倇一跃成为了后宫妃嫔里最受宠的那个。
那段时间里,姐妹俩春风得意,将其余人衬得黯然失色。尤其那些低位且不受宠的女子,常常暗自咬牙愤恨道:“哼,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姐姐么,霸着皇上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生不出孩子!”相比于这些人,秦韫玉之流就淡定许多,恩宠如浮云,来了便好生享受,不来便也不强求,因为有些东西就算强求也是求不来的。
这日,御花园的荷花开得甚好。晨省过后,盛美人便拉了秦韫玉去御花园赏荷。一年多了,秦韫玉心里感慨,宫里已换了天地,可这荷花依旧开得这样好。盛美人一时兴起,对秦韫玉道:“不若咱们弄条小船来,在这小塘里飘一飘可好?”秦韫玉一听,觉得也是有趣,便答应了,回头命雷立去准备小舟。二人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歇脚。
“如今又有新人要进宫了。”盛美人道。
“具体是哪一日?”秦韫玉问道。
“大约便是五日后吧。前日偶然听皇后娘娘和裴美人说的。”
“这宫中又要热闹了。不知这一次会来些什么样的人物。”秦韫玉抬眼看向荷塘,心里若有所思。
“来了新人也好,分分某些人的宠。有人入宫时间最短,可偏要骑在咱们头上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看她倒好,并没有恃宠而骄。”
“你如今是婕妤,位分在她之上,她自然敬你三分。不像我这种,已经被欺负到头上了。”
“姐姐必是多心了。”秦韫玉与裴令倇素无深交,此时见盛美人这样说,又不好驳了她的意,又不好背地里乱议人是非。
“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在未央宫外碰见她。她可倒好,头一扬眼一翻趾高气昂地就走了。虽然我跟她位分一样,但好歹我比她入宫久吧,见了我就跟见空气一样。”盛美人撇了撇嘴,不屑道。
“姐姐何必和她计较。”秦韫玉倒是十分平和。
“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轻狂样,这要是登了高位,还有你我的活路么?我可要想法子治治她。”
“姐姐可别乱来。裴美人好歹也是皇后的人,动了她,仔细吃不了兜着走。”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哪就真敢乱来的。”
“你呀,如今若是有孕,才是比什么都强。你入宫比我早,怎得到现在也没有动静?”秦韫玉突然有些好奇,入宫四年都未曾有孕,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也纳闷呢,若说皇上召我的次数也不少,如今快四年了,我这不争气的肚子。要不,下次太后娘娘回来,咱们请她带着去西山拜拜吧。要是让某个小蹄子抢先了,还得了?”
秦韫玉听完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裴令倇也没有得罪自己,自己便不好去附和盛美人,只微微一笑,扭过头去。正巧看见雷立站在一叶小舟上,挥着手喊着:“小主!”她便拉了盛美人过去。
船实在是小巧,两人依次坐到船上,再加一个苏木,便没有空余的位子,雷立站着划桨,笑问道:“咱们去那池塘中间可好?”征得同意后,便向荷花深处划去。小舟轻轻巧巧地载着四人在荷叶里穿梭,盛美人很开心,伸手摘了片荷叶,举在头顶遮阳,秦韫玉看着也觉得有趣,自己也摘了两片,一片给苏木,一片自己拿在手里把玩。
“这才有趣,整日里闷在宫里真真是无趣极了。”盛美人举着荷叶在头顶,一面环顾四周,欣赏着美景,“下次再来,便将那茶具放在这小舟上,一边喝茶一边赏荷,最好不过了。”
“你干脆把你寝宫搬到这里,每日只在这荷叶上睡觉就好了。”秦韫玉调笑道。
“我还想呢,只怕皇后娘娘不让。不过我还真想在我宫里挖个小池塘呢。”
“你可省省吧,费心劳力兴师动众的,小心皇后娘娘骂你!”
“偏就挖,待我好生求了皇后娘娘,就挖给你看,哈哈……”盛美人笑着,又伸手取了一朵荷花来捧在手上,顺便探头往水里望去,池水清冽,可以见到里面参差的水草和游鱼,盛美人见着揪了一点花瓣丢到水里喂鱼。
秦韫玉也向水里看着,船慢慢地走,周围有鱼群围着,空气里带着清甜的气息,让人煞是舒心。要是没那么多事情,能一直如此惬意悠闲就好了,秦韫玉闭目舒展一下身体,心里想。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听见了对面盛美人作呕的声音,以及苏木焦急的呼喊:“盛美人你怎么了?”
“无妨,也不知道怎么,感觉空气里有臭味,突然就没忍住……”盛美人的婢女不在船上,苏木赶紧挪到她身边去,替她擦着嘴角。
秦韫玉是个敏锐的人,她一听,赶紧又仔细体会了一下,果然,在荷叶清新的味道里,藏着那么一丝腐败的味道。她抬眼看了一下苏木,便心知肚明,苏木也闻到了。
“奴才怎么没闻到?”雷立一边撑船,一边使劲地吸入几口空气,末了还忍不住掩面打了个喷嚏。
盛美人一听,深吸一口气,可不曾想又趴在船沿上干呕。苏木忙替她拍拍背,待她平静下来,便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她掩住口鼻。小船此时已经快到池塘的中心,一股腐肉的臭味更加明显,这下连雷立也闻到了,他慌忙地看了秦韫玉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苏木皱眉道:“也不知是什么死在这池子里了,雷公公,咱们赶紧出去吧。”
只见秦韫玉一言不发,倏地一下站起来,环顾四周,细细地分辨着,然后她指着左边吩咐雷立道:“把船往这边划一点。”雷立连忙将船靠过去,秦韫玉丢掉手中的荷叶,拿手帕掩住了口鼻,对雷立道:“你用竿子看看这附近可有什么异物?”
这里应该就是臭味的来源,雷立也被熏得头晕脑胀、几欲作呕,他屏住呼吸,拿撑船的竿子扒拉开荷叶,仔细检查着。而此刻秦韫玉、苏木和盛美人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事出现,三人都大气不敢出,只看着雷立。雷立小心翼翼地在船上挪动着,检查着周围的环境。待他挪到船尾,用竿子拨开面前的那一片荷叶,只见“嗡嗡”地一团苍蝇从里飞了出来,惊得他忙挥手驱赶苍蝇,而船头苏木忙用身体护住秦韫玉和盛美人,不让苍蝇落在她们身上。
等苍蝇乱哄哄地都飞走了,雷立定睛一看,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忙回头道:“小主,是只死鸟落在荷叶上了。”
听见雷立如此说,三人俱是松了一口气,秦韫玉赶紧道:“既然是这样,那赶紧回去吧,这味道太难闻了。”
雷立应着,用最大的力气划着小船带着她们离开现场。待上了岸,盛美人似乎有点不适,苏木扶着她立在那里,盛美人贴身婢女珍珠忙迎上前来扶着,秦韫玉吩咐道:“好生照顾你们小主回宫,让太医瞧瞧,怕是受了惊吓。”珍珠忙答应了,招呼小太监抬了轿撵来,便辞了秦韫玉回宫去了。
秦韫玉目送盛美人走远了,也带着苏木向云罗宫行去。雷立自去处理小船的事情。待回了云罗宫,秦韫玉便躺在贵妃榻上直嚷着头疼,苏木便取了薄荷油替她按摩太阳穴。“哎呀,刚才那味……熏得我脑仁疼……”秦韫玉闭着眼道,“姐姐你难受不?”
“有点……”苏木趁着手上留着点薄荷油,也自己揉了揉太阳穴。
“方才忘记让雷立把那鸟埋了,省的这几日那荷塘都是臭的。”
“这何须小主操心,管园子的闻见了自然会处理的。”
“那便行了,不过感觉真是扫兴,本来心情挺好的。”秦韫玉噘着嘴,“过几日再去吧,让雷立弄条大点的船,把文沁也叫上,她是最爱热闹的。”
待用了午膳,秦韫玉正在屋里歪着,白芨打了帘子进来道:“小主,盛美人身边的珍珠求见。”
秦韫玉忙坐起来,道:“快请进来。”
一会,就看白芨领了珍珠进来了。秦韫玉打量这珍珠面带喜色,猜定有什么好事情。果然,珍珠见了她,行礼道:“给小主请安。我家小主请小主去宫里一趟。”
“什么事大中午的就让人过去?”
“好事呢,上午小主回去后,请了太医来瞧,竟是有了三月身孕。”
“皇上和皇后娘娘可知道了?”秦韫玉问,宫妃有孕,若她比皇上和皇后先知道,才是乱了规矩,要落人口实的。
“早禀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了,如今赐了好多东西呢。我家小主请小主过去说说话呢。”
秦韫玉这才放下心来,对珍珠道:“你先回去,跟你家小主说,我稍后就到。”
珍珠领命退了出去,秦韫玉懒懒地起身,让苏木伺候着梳头更衣。苏木选了条浅红色的衣裙给秦韫玉换上,笑道:“既是喜事,咱们也穿的喜庆点,好沾沾喜气的。宫里也沉闷了许久了。”
秦韫玉笑道:“是啊,都说我和盛美人关系好,得给她准备份大礼。”说着低头思考了一下,道:“便把上次皇上赐我的那柄玉如意送她吧。我如今拿着也没什么用。”
“那可是皇上赐的。”苏木提醒道。
“无妨,怕是皇上自己都不记得了呢。”秦韫玉心情不错,叫苏木赶紧去库房取了,好去盛美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