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要入冬，天气渐渐寒凉。秦韫玉一日比一日惫懒，每日除了晨省几乎足不出户，只待在云罗宫里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除了萧元怿时常来，就是庆妃和萧文沁了。庆妃每次都单独前来，并不带着萧文灝，估计是怕秦韫玉孕中看着萧文灝闹心，她每每过来都会带着自己亲手缝的小袜子小衣服，秦韫玉喜欢得不得了，忙命人收了说是留着以后给孩子穿。而萧文沁，则每次都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扬言要把秦韫玉喂得圆滚滚，保证自己未来弟弟或者妹妹的营养。而秦韫玉的身子却在蔺乐的调养下，一日不如一日了，总是嚷着头晕恶心、肚子疼。蔺乐百思不得其解，急的团团转，而秦韫玉心知肚明，只默不作声。
蔺乐并不擅妇科，而庆妃那会并没有什么幺蛾子，所以萧文灝平安降生。此次他受命照料秦韫玉的胎儿，若是与往常一样，肯定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他不知道，秦韫玉一直在用着李晏如给的玫瑰露，而他一直以为是秦韫玉生性体寒、不好保胎之故。秦韫玉每每见他为自己诊脉开方子时尽心尽力的样子，心里有时也是愧疚的：自己与他本无仇怨，而他对自己也算负责，可自己却要利用他甚至有可能令他再无立足之地，也太不地道了些。可有时又想想自己，不管自己如何悲天悯人，命运又对自己有多宽容呢，照样要艰难前行，照样要披荆斩棘。
如今每到夜深人静之时，秦韫玉已经习惯焚香净手，虔诚地抄录一篇佛经，来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来消弭自己犯下的罪孽。前路漆黑，既然决定前行，必然要丢弃一些东西，原则也好良心也罢，只要能达到目的，所有的罪恶便叫自己一人承担了吧，因为失去过，所以才懂得珍惜，她只希望如今自己身边的人能平安幸福，这就够了。
秦韫玉开始让苏木偷偷倒掉每日的药，也刻意减少饮食，渐渐地整个人都变得枯瘦而憔悴。萧元怿急得不行，斥责了蔺乐，命他三日之内必须找到解决办法，甚至想要整个太医院的人来会诊，被秦韫玉婉言谢绝：“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臣妾的身体臣妾知道，许是前些日子臣妾没什么胃口，如今臣妾觉得好些了，加以时日必能好转的。”
萧元怿看着宛如一片枯叶一般的秦韫玉，心疼不已道：“你都这般模样了，平日里朕给你的东西你要全部给朕吃了，朕给你的上好的药材你也要全部给朕用了。朕要你和你腹中的胎儿都平安，知道吗！”
秦韫玉听了这句话，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孩子注定不能来到世间，看一眼他的父皇和母妃，他注定不会知道他的父皇有多么期盼他的降生。秦韫玉低下头，咬着嘴唇，嗓子里全是酸涩的刺痛，她努力忍着，将眼泪逼了回去。
苏木得知秦韫玉要牺牲掉孩子的时候，也劝过她：“毕竟是你的亲骨肉，你真的忍心么。”
“如今李晏如竟做下如此愚蠢的事情，如此机会，我如何能放过。”
“机会以后还会有，可这个孩子，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我今后定会有别的孩子的。”
“可他们，终究不是这一个。我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心狠至此。”
“我若不狠，便会叫人骑到咱们头上。如今这世道，唯有自己先对自己狠了，才有机会。”
“你既已想清楚，我也不说什么了。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我都支持你。”
“云……苏木姐姐……谢谢你……”秦韫玉稳住内心的波澜，千言万语道出口的，唯谢而已。
两人就这样携手在漫长的煎熬里，彼此依靠，彼此信赖。每当苏木看见秦韫玉日益隆起的腹部，心里也是一阵酸楚，那样单薄的肩膀，竟然要扛起巨石般沉重的苦难，若是有一天，真的熬不住了，又该怎么办。
李晏如听说了秦韫玉的消息，心里不免有些诧异，她当真是个草包么？自己做的那么明显，她竟然就中招了？细想过后，李晏如又是震惊又是恐惧还夹杂着一丝释然。解脱了、解脱了，大不了便是一死，总比日复一日被困在笼子里要自在。她平静下来之后，心里轻蔑地笑，秦韫玉，这戏还得我陪你一起演。
二人日常见面之时，都对秦韫玉的身子闭口不言。不过二人接触也仅限于每日未央宫中的晨省。后来秦韫玉身子不适，裴令仪便免了她的晨省，只叫她安心养胎。
所有的风云正在酝酿，只等得一个契机，便能倾泻而出，再也没有回还的余地。
永嘉十五年冬月的第一场雪在某个早晨悄然而来，银装素裹，积雪厚厚地铺满了整个皇城。秦韫玉晨起时，窗外尚还有雪花在飘，她命人将窗户小小的支起，便有风夹杂着雪飞舞进来，秦韫玉独自站在窗前，对于跳窗而进的风丝毫不在意，并未添衣，只伸手去窗口小心翼翼地接着，仿佛在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而那些落在掌中的雪花，却须臾消失不见。她被、风吹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时有门帘响动的声音，随后白芨着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哎呀我的姑奶奶，莫要站在风口，当心着了风寒。”说着，便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将秦韫玉包裹起来，扶着她在炭火旁的榻上歇了。
“小主可还好？”白芨一脸关切地问道。
“不打紧，我便在这里多歇会就是了。”秦韫玉轻描淡写道。
“小主近来身体欠安，又怀着身孕，千万要当心才是。”白芨不放心，又多嘱咐了一遍。
“放心吧，我想一个人待会，你便去忙你的吧。”秦韫玉懒得再说话，只想快点把白芨打发出去。
安然无恙地过了一个白天，晚间临睡时，秦韫玉却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彼时只有苏木在她身旁，忙试了一下她的体温，着急道：“你身子很烫，莫不是发烧了吧。”
“苏木姐姐，今晚是个机会……”秦韫玉皱着眉，忍受着体内的燥热，强撑道。
“我明白，东西都准备好了，紫苑是个软骨头，我们拿了她的把柄，且看着吧，若她不中用，我也备了后手。”苏木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道：“你想好了，这东西若是喝下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秦韫玉接过瓶子，也不多问，拧开瓶塞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道：“我心意已决。前方便是刀山火海又如何。”
苏木接过空瓶子，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道：“你且躺着吧，一会实在难受了，就掐我吧，好歹能舒服些。”
秦韫玉烧得头有些痛，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任由苏木扶着上床躺了，闭上眼，仿佛整个人置身于虚无的黑暗之中，天地在头顶不停地旋转，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腹部感觉被人狠狠地敲击一般，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不由得攥紧了被角，身体蜷成一团，脸也因痛苦变得分外扭曲，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清新可人。小腹的疼痛还在持续，秦韫玉闭着眼咬着牙硬挺着，可疼痛越来越强烈，犹如万蚁噬心、犹如把全身的骨头都敲碎一般，终于，她忍不住，难受地呻吟了一声，此时的她，已是面色惨白、满头大汗。苏木在一旁守着，看着秦韫玉如此状况，心里也是万分疼惜与难过，但仍旧保持着理智。这蚀骨穿心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秦韫玉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感到身下有一股热流涌出，以及苏木声嘶力竭地哀号：“小主！小主！快来人哪！小主不好了！快来人哪！”
再次醒来时，一睁眼，秦韫玉便看见了萧元怿那张忧心忡忡的脸。“皇上……对不起……”秦韫玉想支起身子坐起来，无奈丝毫力气也没有，只能看着萧元怿流眼泪，“臣妾太没用了……没能……”萧元怿按住她，帮她重新躺好，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嘶哑：“不怪你，不怪你，怪朕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都怪臣妾一时失误，身子不好还开窗透气，着了风寒……可臣妾素来身体不错，怎么就发个烧，孩子就没了呢……皇上……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就这么脆弱呢……前几天我还能感觉到他在踢我……怎么就不在了呢”秦韫玉尚还虚弱，气若游丝仿佛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淌。
萧元怿伸出手替她擦拭眼泪，看着她尖瘦的下巴，心里也是万般酸楚。面对刚刚小产的秦韫玉，他也无法改变事实，只能极尽温柔地安抚，后宫里失去孩子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对于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何况他从小生在皇宫之中，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已然麻木了，所以这一次，他有七分的心疼都是给了秦韫玉，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并没有太多的情感：“朕明白……咱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朕答应你……”
秦韫玉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可终究不是这个了……不是吗……皇上……臣妾的这个孩子……终究是没有了……”
萧元怿接过苏木递过来的汤药，舀起一勺来细细地吹着，苏木慢慢把秦韫玉扶起来，他把药喂到秦韫玉嘴边道：“哼，朕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本是可以平安的……”
秦韫玉默默地抿了一口药，道：“皇上的意思是……”
“蔺乐这个蠢货，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朕命了别人来，已经知晓一些事情了……”萧元怿变了神色道。
“皇上，臣妾这个孩子莫不是被人所害？是谁？是谁要害我的孩子……臣妾和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臣妾的孩子……为什么？！”秦韫玉很是激动，面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朕会给你和你的孩子一个公道。”萧元怿耐心地又舀起一勺汤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身体养好了。至于这幕后黑手，朕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秦韫玉见萧元怿并不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继续泣道：“臣妾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可臣妾竟连是谁害的他都不知道，臣妾……臣妾将来还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他呢……”
“李晏如给你的东西，你一直都用着吧。”萧元怿见她仍在追问，便回答了她。
“德妃娘娘赐的东西，臣妾很是喜欢，每天都会用……皇上的意思是……是……她？”秦韫玉佯装作十分震惊的样子：“怎么会是她？臣妾并未和她有什么仇怨啊！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的孩子做主啊！”
“德妃？她如此行为，怎么会配的上德妃这个称号？”萧元怿冷笑一声，“胆敢残害皇嗣，朕觉得她活着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秦韫玉见事情如此顺利，便止住哭泣问道：“皇上如何知道是她？”
“蔺乐无用，恰巧许清志这几日回来办事，朕想着他以前也照顾过你的胎，对你的情况比较熟悉，便让他过来看。结果便查出李晏如赐你的玫瑰露里放了麝香，你天天用，自然会滑胎，”说到这里，萧元怿恼羞成怒地骂道：“毒妇！”
“皇上……臣妾……好委屈啊……”秦韫玉立马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泫然欲泣。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朕绝不轻饶她。证据确凿，她倒是爽快，直接认了罪。朕已经将她打入冷宫了，听候发落。原来朕一直以为她是个冷性子，虽不与人亲近，但也不屑这种小人手段，如今看来，竟是朕看走了眼。”
秦韫玉闻得此话，不禁腹诽，你看走眼的时候可不止这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