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怿对于菱角的嚣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又问道：“他一个小儿，跟你又有何深仇大怨，让你竟用如此手段对付他？”
“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菱角虽然双手被反捆地跪在地上，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气势，她近乎疯狂地咆哮着，“父债子偿，也让你尝尝失去血肉至亲的痛苦滋味！老天有眼，让你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只可惜天不助我，竟然你们提早发现了他中毒！若是我得手了！呵呵呵，我倒要看看，一个眼斜口歪的痴儿如何继承皇位？！大楚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的手上！哈哈……”
“稚子何辜？！你有什么仇怨冲着朕来！”萧元怿平日里也颇内敛，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而他现在满脸痛心的表情，见菱角如此，亦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身为一个父亲，他恨不得所有的罪责都加在自己身上。继不继承大统这件事暂且不论，他只希望他的孩子们，儿子也好，女儿也罢，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我当然想，呵，只可惜你的紫宸殿太难混进去，我只有找你的儿子下手了。现在看来，你儿子在你心里可比你自己重要多了。”
“为人父母者，皆爱子也，必为之计深远。若是你的父母，他们也愿意替你受苦，他们也愿意你平安喜乐，而不是成为一个杀人凶手……”萧元怿声音又温柔了下来，迷迷蒙蒙如同山间佛寺里木鱼声，佛陀一般感化跪在他面前的苦命人。秦韫玉听得萧元怿如此说，忍不住看向他，生怕他接下来要取了佛珠来，口中再念叨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菱角此时狂躁强硬，若强行提问怕也问不出来什么，此时萧元怿搬出父母亲情、慈悲为怀这一套，估计是想感化菱角，好让菱角把阴谋一吐而尽。萧元怿虽在心痛和盛怒之中，却仍未失了理智，迅速找出了对待菱角的方法，也完全放下了自己一朝天子的威严。果然，能在当年夺嫡中胜出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呸！萧元怿！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父母，若不是你，他们此刻应该可以安享晚年！根本不会跟我阴阳相隔！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菱角并不理会萧元怿，依然叫骂着。
“你有什么冤屈大可和朕说，朕可以替你平反。何苦殃及无辜。”萧元怿的眉毛拧成一个结，似乎在努力思索着这菱角的父母究竟犯了什么事。
“你这种昏君！平反个屁！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当初我去击鼓鸣冤，状子还没递上，便叫人赶了出来！根本没人理我！”
“究竟所谓何事？”
菱角冷哼一声：“你还记得杨将军吧？”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襄国公杨绥的名字，这是秦韫玉入宫以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到。这个名字，沾了太多鲜血和杀戮，藏了太多前尘往事，平素里在这深深宫苑里，大家都讳莫如深。
萧元怿收敛了慈悲的神情，“这逆贼，朕自然记得。”
“萧元怿！我不知道是谁迷惑了你！我只知道你灭了他家满门，连仆人和侍女都不放过！他手下那么多将士，你杀的杀、监禁的监禁、流放的流放，是你！让杨家从此消失！你让那么多无辜的将士家庭破碎妻离子散，你让那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你好意思在这里提亲情！？你配吗！？杨将军满门忠烈，百年来多少杨家人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你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家灭门，连老人和孩子都未能幸免！”
“杨绥谋逆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萧元怿，自始至终，你有看到杨将军带兵围了这皇城吗？你有看到杨将军对大楚有任何不利吗？杨家历代忠诚，他们带出的兵也是一样！你却把他们赶尽杀绝！你可真是英明神武！萧元怿，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吗？”
萧元怿平静地笑笑，仿佛十几年前那场血腥的屠戮是过眼烟云，“那么，你以为你看到的，便是真相了吗。”
“萧元怿我告诉你！你居庙堂之高，你看到的不过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我大楚摊上你这样瞎了眼蒙了心的皇帝，真是国之不幸！杨将军那么好的人，如何谋逆？！杨家献上了那么多英魂，如何谋逆？！若要谋逆，杨家的先祖为何会将帝位让给你们姓萧的！？”
秦韫玉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冷冷地旁观眼前发生的一切。一个女子，失去双亲，孤身深入宫廷蛰伏十年，只为一个信念，为当年冤死的人们复仇。不管真相如何，她这份隐忍和勇气，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想来杨绥未谋逆之前，她的父母应是杨绥身边的人，她本应父母双全，再寻觅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走完这一生。可当年襄国公谋反一事沸沸扬扬，萧元怿处置了几乎所有与杨绥亲近的人，她的父母怕是未能幸免，这些年，她入宫为婢，又要混入唯一的皇子身边，还要不露痕迹地下毒，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颇费一番心血的，女子最美好的十年，都耗在了这螳臂当车的复仇之上。秦韫玉在心里叹息，十年心血功亏一篑，这女子看样子已然崩溃，估计也只有死路一条，实在是可惜了。可秦韫玉也只敢想想，若她表现出来半分，估计直接会被萧元怿拖出去砍了。
萧元怿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菱角对自己加害萧文灝一事已经供认不讳，便挥挥手，道：“拖下去吧，杖毙。”
有两名侍卫上前准备把菱角拖下去，只见菱角仰天长笑，道：“哈哈哈！萧元怿！你是不敢面对你犯下的错了么！这次我没成功！没事，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们报仇的！你不得好死！迟早会遭到报应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诅咒你永不能心安！地狱在等着你！”
此话喊完，菱角便不做声了，顷刻间有血从嘴里流出，接着只见她两眼一翻，一命呜呼了。一名侍卫上面检查了回禀道：“启禀皇上，犯人已咬舌自尽。”
大概是菱角刚才的话拨动了萧元怿的某根神经，他此时不依不饶，厌烦道：“拉下去，拿去喂狗吧。”
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此葬身狗腹，仿佛从未来过这世上。
或许这皇城里，任何胆敢挑战皇权的人，都不得善终吧。
秦韫玉倒抽一口凉气，夜色沉沉，失去了暑气的宫城，竟是如此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