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辈巫师之生死，如山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听之，目遇之，为声成色，皆是人心，生前声色各异，死后风月依旧。
生死尚且因人而异，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非亲身体会，实不足为外人道，晚辈亦不敢轻言，然而，危机之中，有大恐怖，也有大机遇，否则，世间何来第一个巫师。
所以，晚辈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想死。
怕死和不想死，不怕死和想死，就好比一面棱镜，照见的是人性。
常人之死尚且有身后盖棺定论，我辈巫师也当有自处之道。
晚辈不想死，所以心头从无阴翳，清明、无惧，唯有一腔血气。
天地垂怜，险死还生，晚辈幸运，于心无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是晚辈的自处之道。”
林棣一番高谈阔论，看似高深，其实核心只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八个字，算是回答了威利斯。落点在于，幸运的他得天地可怜还活着。
活着就是事实，事实就是说服力。
故作高深之论当然有高深的好处，但作为始作俑者，林棣肯定不会跟着节奏自迷。
所以。
说完之后，林棣抬头望月。
我本将心向明月？
我心如明月？
……
都不是，只是这个动作，可以把他刚才那段高深之论关联到月亮上，引人遐思。
林棣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戏做全套。
前世林棣蜗居在小楼里，却能拥有社区无敌的美名，自然有一手打造形象的本事。
习武、喝茶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当它们变成武道和茶道，这味就出来了。
武者素养是什么？
实力是基础，但是，仅有实力，也只是粗鄙武夫。
修养、气质、文化、谈吐、仪态、仪式、环境、文字等等，都是“道”的非常重要的营养成分。
就好比人们常说的歌手和歌唱家，差的就是“道”里面这些部分，大都是内涵性，感官性，内外兼修的东西，统称为音乐素养。
有音乐素养的歌手，可以称做歌者，修炼音乐素养到家的歌者，就是歌唱家。
歌手和歌者，同样的歌，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从歌手，到歌者，再到歌唱家、艺术家，其实就是一种修炼。
武道，茶道也是如此。
不经意间，林棣就在威利斯面前就“漏”了一手。
威利斯原本是出于好奇，也是出于面子，试探性地一问，却没想到林棣拔高了调门。
偏偏林棣表现得还很自然。
无论神态，语调，语速，论调，都没有什么做作的地方，这顿时就让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把原先准备的话给吞了回去。
一时间，威利斯需要重新整理话语思路，不知不觉地就跟着林棣仰头看起了月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叫你个老小子作妖，免费给你教学了一手什么是武者素养，你要是能吸收，绝对赚到。”
“我可以轻松和你交流，但是你也应该平等相待，一句话中突然扯出“不怕死么”这几个字，不阴不阳，就很扎眼，让人很膈应，林棣很不爽，自然就要找回场子。”
林棣心下一阵暗爽，倒不是觉得戏弄了威利斯，而是一种阳谋成功的喜悦。
他也不确定威利斯听进了几分他的高深之论，毕竟，威利斯的实力境界摆在那里。心境不高的人，是不可能修炼成高级巫师的，这点林棣非常肯定，单单一个斗气幻形就很能说明问题。
林棣暗爽的是他通过阳谋，保护了自己的心气，稳住了形象。
一句话：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得寸进尺，我必寸步不让。
前世林棣躲进小楼成一统，就是不想受一份闲气，毕竟牛马蛇神，虎子龙孙太多，你们尽管翻江倒海，横行天下，我只守着我的小庙，两不相干。
这一世的巫师世界完全不同，乃是大争之世。
林棣想独善其身都没有可能，只能争，也必须争，不仅有寻找天地大势，以争时代弄潮的位置，也有争一时之长短的需要，这既是现实，也是志向，更是立身之本。
想到这里，林棣突然对斗气幻形的重要性有了更深的认识：
立志在争，不在立，不在志，而在脚下，在手上，在口中，以行践心，知行合一。
估摸着威利斯思路整理得差不多了，林棣打算自己来主导剩下来的交流，笑着开了口：
“古战场和高原城两个方向，都有晚辈的生路，也都有危险，但荆棘令总归还在那摆着，依晚辈的考虑，晚辈还是得回高原城参加成年仪式。
毕竟，高原城和古战场都在荆棘岭的范围内，晚辈通过成年仪式，获得一个荆棘学院认可、通行荆棘岭的身份，不仅行事方便，也同样有利于他日回报，不知道前辈怎么看？”
其实就一条路，没那么多弯弯绕，威利斯既然做了初一，坏了默契，林棣就做十五，不打算再客气，直接把话给扯明了。
不再需要你威利斯的分析，只问你能给出怎样的价码，既然你说结个善缘，那就看看你的善意有几分。
耳际突然改变的话风，让威利斯听得耳根一阵抽搐，他不是没见过类似这样的交流方式，但他很确定，眼下他的交流对象绝非过往记忆中的那些模样，而是一个刚刚成为巫师学徒的小鬼。
一个一级巫师学徒和他一个正式巫师这样说话，威利斯是真没想到，更没想到这仅仅是因为他几个字的试探，但他还不想翻脸，也有点烦，因为他刚准备的话术又失效了。
只得生硬道：
“荆棘之芽冥想法和荆棘之刺呼吸法，都只是荆棘岭内公开传播的通用入门功法，荆棘獠牙才是荆棘岭相关家族势力嫡系子弟修炼的入门功法，虽然也只是学徒期的功法，但打下的根基是截然不同的。”
威利斯说着，凭空飞出一本典籍，正落在林棣手中，接着严肃道：
“你以为那两人为何会来追杀你，就是想要一本这东西，此外，老夫不过试探了你一句，你就把老夫顶了回来，骑士极重修心，巫师等级森严，你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如果你能一以贯之，再见之日，老夫定当向你赔罪。”
合同签了，定金给了，换一般人，很可能会谈笑风生几句，缓和一下谈判剑拔弩张的余音。
但林棣在认识到知行合一后，就再也不打算违心而行，今后可以少说，少立旗帜，此刻不行，他必须立住。
况且，生意就是生意，接下来的重点是看合同执行，再多的举措，也不如按期如约保真交货。
“哈哈，前辈明鉴，晚辈被人圈养八年，多少委曲求全，几番险死还生，早已明悟真心真性，正所谓今日方知我是我，即是此理，既然前辈有此雅兴，那就一言为定。”
林棣爽朗地笑着应了下来，立志在争后，和气是和气，气势不能输，又认真道：
“请前辈继续谆谆之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