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军营距离这里并不远,他们的谈话内容很快就交到了麴义手里。
“还是老样子!”麴义没看几眼就将其扔到一旁,对着身旁的参谋说道,“将其誊抄一份,送往灵丘县。”
“诺!”参谋接手后,从一旁抽出闲置的纸张,认真地开始誊抄。这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不需要经过加密处理,他很快便写完,轻轻吹着上面的墨迹,参谋不解地问道:“将军,你何时去见来使?”
麴义摇了摇头,目光仍然在帐中的沙盘上来回巡视:“不急!在开拔之前,再见一见他。”
“可这几日,若是他发现我军机密如何?”参谋还是不能理解,他们对自己家里这些家底都要宝贝的紧,莫说教对方,便是看一看都感觉会被学去。
“你知道为什么你只是个参谋么?”麴义洒然一笑,“你们参谋长都说过,盲目模仿也只是照猫画虎,东施效颦,山上掌握那什么核心科技,不用担心这些!”
参谋木然地点了点头,他也只是个读过书的穷文人,没想那么多,他将已经吹干的纸张,小心叠好然后塞进一个木质的小桶里,对着麴义拜了拜:“将军,我这就派人将此送出。”
“速去速回!”麴义简短地吩咐道。
“诺!”
荀谌知道有人在记录他们的谈话内容后就收敛了许多,没有言及具体的战术布置,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着这里的军事实力,也传达了一些袁绍对这些被俘臣子的关心。当然并不是不能说悄悄话,而是这样难免落人口实,非但没有对计划有所帮助,反而会引起麴义的疑心。
结束了探视辛评和辛毗二人,荀谌的眉头一直都没有放松过,他一直在思考的相应的对策。从辛氏兄弟的口中他得知了破城后发生的一系列具体的事,比传回去的将士带回的消息要详尽的多。
他们想到了会在凌晨时发动进攻,但是刚好卡在换班前一刻攻城是谁都没想到的,待修整好的精锐补充到城墙上时,黑山的士兵已经打开了缺口,并且在其他攻城橹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然后城墙就丢了。
他们立刻收拢军队试图夺回城墙,但于事无补,城内一个月以来累积的压力在城破时瞬间爆发了出来,之前宣传的黑山有多残忍,百姓就越逃离那边,给己方部队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然后就败了,似乎就是这么轻松写意。辛评他们在城中心重新组织防线,但是军队却已经逃窜了至少三成,还有一些不听调令,这阻挡了麴义一段时间,但代价是,没跑掉多少,几乎所有的高层全部被捕,包括刘虞的儿子刘和。
但是刘和却没和任何人关在一起,而是在被捕之后便被安排给了另一人,公孙续。荀谌能大致猜到刘和现在正在做什么,大概就被裹挟着去安抚百姓之类的。
他联想到战事还未发生之时,代郡出现的几个案件,作为袁绍的幕府,他们讨论过很多次,让刘和来这里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正是黑山主导的这些事件,让袁绍有意识地将刘和派到此地,既然袁绍可用他来收拢人心,那黑山也可以。
“你家将军还不愿见我?”荀谌问着刚得到新指示的警卫。
警卫依旧是那般样子:“将军这段时间劳心劳力,需修养几日才能面见先生!还请先生多多包涵!不过将军有言,先生可先去见见战俘,将袁公之意传达之后再谈判为好!在此期间,我们不会多加阻拦!”
荀谌似乎闻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镇定地说道:“那就先带我去见刘和!”
这似乎是麴义有意让他在战俘营里多待的,荀谌再和辛评的谈话中就得知,为了不让这些聪明人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所以限制了他们的通风时间,导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不算阴暗的牢房里。
那麴义就不怕自己看出些什么吗?
荀谌怀着这个想法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出乎意料,这个警卫没有拒绝,而是郑重地说:“刘和与公孙将军正在其他县城安抚民心,待其返回之后先生才能见到,不过到时先生恐怕也已离开了!”
“公孙将军!”荀谌呢喃着,这个口中的公孙将军必然是公孙续了,公孙瓒的一举一动还在袁绍的掌握之中,那为何要将公孙续和刘和放一起,父辈的恩怨导致他们肯定不会相处愉快的。
“既然如此,在下就暂且在此住下了,待麴将军身体康复,在下再来拜访!”荀谌拜道,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最终会被汇报到麴义耳边,所以耐心等下去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明着没人拜访,夜里来光顾他这里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是一些豪绅之家的人,一张嘴都是盼望着袁绍能收复此地,还期待着拿回被夺走的财产。
荀谌应付着这些人,也没接受这些礼物,到最后都带不走,所以这些恩惠完全打不动他,至于那些人口中倒行逆施的行为,他在这些日的所见所闻自有判断。
几日之后,荀谌终于得到了麴义的召见,但是此时的气氛却分外肃杀。
一队队的士卒从城门口离开,朝着南边的飞狐陉靠近,军队开拔,麴义抽空将这支使团唤道身旁,他背着手,看着渐渐南行的部队。
“友若,你觉得这支军队如何?”麴义的声音并未变化,让荀谌一下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麴将军所率,必然是一支精锐!”荀谌拱手道。但是眼神却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队伍,这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黑山部队,他尽管不懂军事,但是他发自内心地欣赏这支队伍。
“那你觉得此战,袁公能赢吗?”麴义回首问道。
荀谌缓缓摇头:“谌不懂军事,但我知晓主公此次前来是为了见你一面!”
“哼~”
荀谌没听得出这声是出于愤怒还是惋惜,因为麴义再次背过身去。
“我知道你所来的目的,用一郡之地换取这些战俘,袁公还是如此大方。”
荀谌:“那将军是何意?”
“不够!一郡之地不够!”麴义说着又强调了一遍。
“我还未说是何地?”荀谌笑道。
“我们要魏郡,袁公可愿割爱?”麴义反问。
荀谌摇了摇头:“麴义将军说笑了。”
“你我皆知此事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战是非打不可,你我皆阻止不了此事!”麴义说道。
“那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荀谌拜道。
“不用着急,会有一人和你同行!”
“谁?”
“辛毗!”
灵丘县东,大量军队正兵分两路朝着广昌县前进,开拔的时间略晚于麴义,因为飞狐陉较长,而且袁绍的主要防备方向就是在北方,所以从灵丘出发的军队会先一步进入广昌县所在的那个小盆地里。
在发现了黑山意图攻取山寨的时候,袁绍军的张郃当机立断,派人直接在狭小的山谷迎了上去,这次不同之前,他特地选择了数百盾兵和弓兵杂糅在一起向前发动攻击,只是固守山寨只能如之前一样被一个个拔去。
负责指挥的赵大也没有藏私,直接让部队列开阵势,山谷之间很难进行迂回作战,但并不是不能,同时双方都在从两边靠北的不太险峻的山上进行着精锐的交锋,一时间竟难以破局。
同时因为双方前锋已经近身战,导致己方弓弩的优势也不能及时发挥出来,所以战事一开始就朝着袁绍军的方向偏移。双方激战半个时辰,赵大带的部队仍不能前进半步。
确实,赵大的军事水平并不高,既不像王零那样天赋异禀,也不像张燕和麴义那样久经战阵,守城还是尚可,但野战他并不在行。
再次进攻时,赵大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在张郃急于率军拉近距离时,数架床弩的发射声如雷鸣般,直接将张郃的盾阵撕裂了一个口子,随着投石的不断发射,这支撑下第一波进攻的队伍退回了山寨。
在狭小的区域内,床弩和投石往往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前提是准头得够,而山上出品的器械,最大的依仗便是准头和精度了。
这座寨子并不能阻挡赵大很长时间,双方消耗了一些箭矢之后,张郃便率军撤出了寨子,同时一把火将其引燃,火势丝毫不减,再次消耗了赵大几个时辰。
之后的地形处,张郃布置了一个陷阱,大量精锐正等着赵大踏入埋伏之中,但是在两侧山上的斥候早已发现了他们的动向。赵大将部队一分为二,直接在山上与张郃的部队进行战斗。
之后的路便是在不断地骚扰、牵扯和拔寨的循环之中,张郃手里的军队很多,能一批批地出来消耗,虽然很多次无功而返,但是却大大拖延了赵大进军的步伐。
与此同时,走南面那条山路的杨堃只率领一千精锐便摸过了敌军的哨卡,直接袭击了关隘,成为第一支进入广昌县内的部队。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直接朝着张郃的侧后方攻去。
王零此时坐镇灵丘,负责转运各种军事物资,处理着来自各处的军事情报。从灵丘出的两支部队正在夹击张郃为赵大的大部队打开通路,而飞狐陉那边,由于路途较远,战报还是几天前的,但至少知道麴义的拔寨很顺利,负责守卫北部的淳于琼不如张郃那般善于利用地势,只是凭借着木寨和关隘死守,虽然军队善于攻城拔寨,但是耐不住这些寨子多,所以麴义那边的军事物资消耗的是最多的。
而战事一开,袁绍军对于物资的需求也越发紧张,从蒲阴陉运输的大规模车队很难掩盖。
涿郡固安县外的各个村落之中,各家各户偶尔会有一两名正值壮年的人离开,然后不断汇集成伍,伍汇集成队,按小队的规制朝着五阮关秘密靠近。
五阮关,又名上谷关,是《吕氏春秋》中的荆朊,为古九塞之一。
《吕氏春秋有始》:“何谓九塞?大汾、冥厄、荆阮(紫荆关)、方城、崤(函谷关)、井(井陉)、令疵、句注(雁门关)、居庸。”
这里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防守也是极为严密,之前张燕撤离之时,便来到了这里附近,并没有选择强攻此关,而是原路返回后从南方突围,一方面原因就是五阮关太过险要难以攻取。
在其两侧的山脉上还有许多屯兵之地,不管是怎样攻打,都不可能绕过袁绍军的视线,而且最近袁绍也选择加固了这个城墙。
满仓带着汇集起来的两千人,并没有选择去袭击运输的队伍而打草惊蛇,而是分兵两路,一路沿着山脉摸到了五阮关的东北侧,一路留在西南侧以作策应。
这边的战斗也立刻发生,东北侧的满仓主部,直接攻袭山上驻扎的军队,但是五阮关中的袁军岿然不动宛如早有预料一般,屯于关外的袁军也立刻朝着这边合围而来。
满仓的任务从来不是攻取五阮关,而是取代张燕成为吸引袁绍军队的仇恨,一开始这两千人就潜伏进常山郡,然后走中山郡进入涿郡之中,他们来的比张燕还要早,看着张燕一步步陷入重围又突围出圈,满仓一直在等着相应的任务,若是张燕发出急救的信号,那么他会立刻带人出击救援。
直到张燕再次和他见面,他才进入到下一步的任务之中,不过张燕给他留了两支人手齐全的队伍,用于在山中战略转移时开路用的。
“杀!”满仓直接率军朝着北方突围,想通过拉扯袁绍军的阵型来给西南侧的部队提供战术上的协助,到时候不管是战术穿插,还是分割包围都是好用的。
但是西南侧的部队此时也陷入了麻烦,关内的沮授料定肯定还有其他部队,所以下令之前布置的各个军营开始收网。
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要完全封住广昌县,除了此地五阮关之外,便是唐县西北的中人城旧址,他在这两地都布置了伏兵,但是张燕曾经出现在这里,所以他料定他们会卷土重来,进攻五阮关,然后对广昌县实行三面合围。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