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刘公挥挥手，“零儿，扶我回内院。”
“是！”王零上前，刘公已经不如去年那样精神，身体也渐渐佝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刘公往后院走去。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看不起我这种人？”刘公笑道。
“岂敢！”
“当年我如你一般小的时候，也有着匡扶天下之志，被举孝廉，开始从政，事必躬亲，期待着能封侯拜相的那一天。后来，我终于有机会去觐见皇帝，我看着朝堂上那宦官，外戚之间的争斗，灰心而回，开始隐居，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小时候的友人，也就是你阿翁，他一直就是一个石头，我整天找他喝酒，谈天论地，借古讽今，但是……”刘公边走边说，说到兴处，“这些老事就不谈了，不谈了。”
刘公见王零没有开口的想法，继续说：“你这个孩子很有意思啊，明明年轻，行事却老练，没事就喜欢躺着，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还喜欢休息。我啊，碌碌一生，没给大汉添砖加瓦，年轻混迹于儒士之间，抨东击西，倒是混了个名士的称号。”
“刘公自谦了！”
“我很不喜欢你这种阿谀奉承的样子。我偷偷看过你和你院子里的人的相处方式，我很喜欢那种很平等的方式，所以整个府里的气氛自从你们来了之后都变好了不少。”刘公假作生气道。
“年前袁绍之妻欲让我为袁绍夺冀州铺路。韩馥素性恇怯，自反董联盟成立以来，袁绍势力愈大，韩馥早已多次暗扣军粮，这些东西都经我手，我自知之。如果袁绍强硬一点，怕是韩馥就要将冀州拱手而让。”
王零吓了一跳，这不是第一次刘公给他谈论政事，之前王零都能感受到时刘公在考验他的眼界和才能，而这一次是真的想要自己参与决定了。
“去年韩馥曾问：‘今当助袁氏邪，助董卓邪？’，我当时的回答是：‘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我现在想问你，我们该如何决定，是迎袁绍还是拒袁绍？”刘公站直了身体。
“为国，则拒；为家，则迎。”王零郑重一拜。
“为己，若何？”
“则隐！”
……
六月，一个消息从长安穿了过来，司空曹爽薨。
刘公拿着手里的信纸，泪如雨下：“友人又去一人！”
“言锡，在城内购一庭院以安荀氏宗族。”
……
生活又回到了以往的节奏，小院的生活似乎进入了紧张的节奏，跟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增加了练武的阶段，虽然可能用处不太大。四数兄弟的造纸坊已经造起来了，现在几乎昼夜不停地造纸，来供应府内，刘公同僚也偶有取用。
九月，王零最不希望见到的人来了，这一次，赵大是从刘府正门来的，王零被叫到正厅时，看到笑容灿烂的赵大，整个人都不对了。这次赵大带回了那块玉牌，恭恭敬敬地递上，只是王零并不想接。
赵大从身后的行礼之中拿出了一卷竹简，递给了王零：“我们用了汝所赠的沤肥之法，粮食增加了几成皆记录在此书简中。”
刘公听到这话，不顾形象跑到两人面前，一把拿过那本竹简，粗略看了一遍之后，焦急地质问：“此可为真。”
“某以头颅担保。”赵大拱手。
刘公扭头指着王零说：“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颇是急切和愤怒。
王零没有说话，只是从刘公手里接过了竹简，打开看了看，疑问：“怎么只种了五谷之中的麦和黍？”
“这不是你给的经验里只有这两种谷物嘛。”赵大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
“五谷都要种，还有根据不同的生长时期，实行间作套种，再看看土地的潜力，我给你的那些东西里面有写。”王零努力回忆自己曾经写下的东西。
“诺！”赵二应下。
“你是把我这老头子不放在眼里吗？”刘公很生气，“接下来，把你会的誊抄一份给我。”
“好！”王零点头。
……
王零在等着袁绍入主冀州，刘公那天做的什么决定王零也不知道，只是等着等着，那把刀落到了刘公头上。
冬月，兖州刺史刘岱得知了韩馥克扣军粮的事，移书与馥：“卓无道，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卓死之后，当复回师讨文节。拥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
王零冷漠地看着围在府外的士卒，安抚着刘公的家眷。本来听说韩馥要杀刘公的时候，王零是不太信的，但是紧接着士兵围了刘府的时候，也容不得他信与不信了。刘言锡在交代府内的侍卫和侍女，王零带着小院的人去了后院，交代唐雨和刘筠照顾好众人后，就和雷恩一同前往大门口。
所幸士卒并没有任何要入府的意思，也避免了冲突。傍晚，穿着囚服的刘公回到了府里，门前的士卒也都撤了。刘公坐在首位，整个府里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厅里，气氛肃穆。
“幸得诸公相保，不至于死。”刘公的声音夹杂着巨大的失望。
“今日之后，府内外诸事决于王零。”刘公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场上的视线聚集到了那个手足无措的身影上。
是的，王零现在很慌，自己现在完全搞不懂刘公的想法，应该是在托孤吧，自己要不要说：“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大厅里，渐渐有交头接耳的声音响起，算了不管了，王零起身然后走到大厅中央，先向刘公躬身施了一礼，而后转身对诸位说：“长者命，不敢辞！”
“刘言锡！”
“在！”
“明日先召集府内外所属人员，遣散他们，遣散费按一旬的薪酬，不愿意离开的带到府里，还有抓紧时间变卖所有产业。”
“那价格会缩水不少。”
“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从邺城脱身而出。而且对外的话，你仍然是表面话事人。”
“诺！”刘言锡很配合。
“刘夫人总领府内女眷，唐雨，孙夫人辅之。”
“是！”三位均起身称是。
“雷恩！清查府内食物库存，如果不够一月所需，派人去买足。然后做出十天量的便携食物。”
“好！”雷恩也起身。
“铁锤！咱俩要给留下的人打造一点护具。”
“嗯！交给咱了。”
“就这样，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谈！”王零最后说。
众人皆去，厅内顿时只余王零与刘惠。王零缓缓走到座前，刘公睁开了那双眼，似乎已经心存死志。
“我从来没想到我竟然会被推出来作为对袁氏的交代。”刘公说。
“韩馥该死！”
“不必如此！他只是个可怜虫罢了！如果说之前他在冀州还有一些支持基础，那么今日之后，他会众叛亲离！”刘公轻笑，“他竟然还将心思打到麴义身上。那等刚烈之人岂能忍受如此之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