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墨羽回来了？”
程蘭心在为许剑文做着衣服，丫鬟却告诉她墨羽回来的消息。她一惊，手上的针不小心扎进了自己的肉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向她袭来，她不在的时候，许剑文的心也随她而去，现在她回来了，许剑文更加不会理睬她了。自己用了整整三年时间，也不能够在他心中占据哪怕一小点的位置，想着想着，她的脸颊就湿了。
丫鬟关心地问她：“你没事吧，少奶奶…”
听到这句呼唤，她却更加忧伤：“少奶奶？这个称呼，还能伴我多久呢？”
她站起来，走到亭子前面，望着天空思绪回到了三年前。
那天的南城热闹至极，不是过节，却胜似过节。喜庆从东边的程家穿越繁华的闹市一直延伸到西边的许家，对于南城来说，这一天显得别致而重要。许程两家的联姻，终于要在世人的传颂中成为现实，一对金童玉女在今天终于成为眷属。为了这一天，闹市停市，给接亲的队伍让出了一条大道，戏院也停止演出，所有的大牌都去许程两家唱专场，而整个南城最为著名的酒楼云梦楼也派出了自己的王牌大厨纷纷为两家献出招牌菜肴。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动地卷入到了这两家的喜事当中，其乐融融。而唯独程蘭心心底一阵透凉。过了今夜，她整整爱恋了十年的人就要成亲，成为自己的姐夫，她所有的情，都将被埋藏在心底永远不能见天日。
都在说许剑文和程墨羽天生一对，可是谁有理解她心中的痛苦呢？
今夜的墨羽定是全南城最幸福的人，徜徉在新婚的喜悦中的她，定是一副娇弱妩媚让人惊艳。平日里素颜出门，都能艳压群芳的她，今天又该是何等的美丽动人？
她终于没忍得住走到了墨羽的房间，可是眼前的情景却使她大吃一惊。本来应该很忙碌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房门被反锁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试着敲了敲房间门，没有回应。
“姐，你在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她又敲了几下门，房间门才慢慢被打开。她原本以为，今夜的姐姐应该穿着父亲为她精心准备的苏锦红袍，浓妆艳抹。可是，当墨羽素颜素衣开了门，她再也忍不住惊讶地喊道：“姐姐，你……”
墨羽趁她还没有开口，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拽进了屋里，房门被重新锁了起来。
房间里，蘭心沉默了一会儿，墨羽也不开口。
“为什么？”蘭心心里充满疑惑：“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羽把玩着梳妆台上的一把梳子，依旧沉默。蘭心夺过她手里的梳子，誓要问到底。
“我……”墨羽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关键的时刻，她要是说出她的想法，会不会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所有人都会一边倒地责备她的幼稚和天真？可是，如果这个人是蘭心，她会怎么想呢？
“我不想结婚！”她还是说了出来。
蘭心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说什么？”
墨羽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回答她：“我还不想嫁人！”她的眼神越是恳切，蘭心越是觉得这不是真的。
“姐，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么？明天一早许家就过来接亲了，你赶紧准备吧。”蘭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己明明是过来跟墨羽摊牌的，可是，看到她不想嫁给许剑文，自己却这么生气。
墨羽仍是不动声色，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已经决定了！蘭心，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蘭心愣了一下，墨羽，你这次难道要玩真的？她很清楚墨羽的性格，从小就是很自主很独立，她从来不随便做决定，但是一旦做了决定，任谁也不能改变。可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姐姐，我实在不明白你不想嫁给剑文哥的理由是什么？在整个南城，你还能奢望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多少人梦寐以求，你却得之而不珍惜，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程蘭心言下之意，莫非是我想嫁却不能嫁，你能嫁却不想嫁，任谁都想不通。
墨羽转过头去：“我不是不想嫁给剑文哥，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因为嫁了人，就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去做。”
“可是剑文哥他那么爱你，你想做什么事情他不会让你做呢？”蘭心一边劝阻，可是心里的酸意却不停地往上涌。她一定是傻了，才会劝阻她。
“我不想被家庭牵绊，尤其是，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墨羽一心一意，难以改变。蘭心也突然间心里有了一些转念，墨羽不肯嫁，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以前你不论做什么事情，父亲母亲总会包容你，可是这次涉及到两家联姻，你觉得父亲会让步么？”
“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不过我有我的方法。”
“你打算怎么样？”
“我……”墨羽刚准备开口，却又警惕地收回话问她：“我得先确定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才能告诉你。”
蘭心叹了口气：“你不是还想让我帮你的么？”
墨羽一想，也对。蘭心从小最听两个人的话，除了许剑文就是自己。所以，她应该会帮助自己的吧。
“我打算去英国留学……”
“什么？”还没等墨羽说完，蘭心就惊讶地叫起来。她本想姐姐不过就是顺便找一个地方躲一阵子，没曾想她居然想逃得那么远。
墨羽被她的尖叫吓住了，赶紧捂住她的嘴，无奈地看着她：“妹妹，你确定你不是爹娘派来的间谍？”
蘭心被捂住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摇了摇头。墨羽放开手：“蘭心，我不管你理不理解，也不管你接不接受，反正，出国留学是我现在最想做也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你必须支持！”
墨羽的话坚毅而果决，蘭心没有什么反对的力量。可是，墨羽的这个决定，却让她也第一次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果真要离开？果真要放弃剑文哥？”
墨羽点点头，她的心意已决，任何劝告都是没有用的。
“既然这样，”蘭心突然抬起头：“那明天成为许剑文新娘的人就会是我程蘭心，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墨羽以为她是为了劝说自己才这么说，不禁笑了出来：“蘭心，你不要开玩笑了，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要走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蘭心却没有笑。她的表情更加严肃，更加真实：“不，姐姐，我没有开玩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嫁给剑文哥，从小就是。如果他爱的是别人家的千金，我一定早就毫不犹豫的向她展开竞争，可是这个人却是我最爱的姐姐你，所以我一直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爱着他。如果你们真的结婚了，我会祝福你们，但是你现在要放弃，那么我就不会再退让了。”
这么一大段话还没有听完，墨羽已经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有想到，蘭心竟然一直喜欢着许剑文。她真傻，自己一直认为蘭心仅仅是把许剑文当哥哥看待的。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蘭心看着她，异常认真的说：“姐，我拜托你，如果你今天真的决定要走，你就不要回头，你既然决定了要放弃，就成全我这个夙愿，行吗？”
墨羽愣了好长时间才开口：“蘭心，你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她非常激动：“我爱剑文哥，我爱他的程度不亚于他爱你的程度。所以，姐，你会成全我吗？”
墨羽沉默了良久，她不敢确定，这样做真的好吗？如果让蘭心嫁给许剑文，他们会幸福的吗？她回忆起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形，许剑文一直对蘭心呵护有加，而蘭心，也一直是南城有名的名媛和才女。她从小温婉贤淑，精通琴棋书画，而且人也美丽善良，许剑文没有不爱她的道理。既然这样，自己为何不能随了蘭心的心意？
“万一父母知道了，怎么办？”墨羽还是很担心。
“你尽管出国留学，其他的事情，我来承担。”
“可是……”墨羽不肯，这样做难道不是太自私了么，而蘭心却很坚决：“就当你是帮我好么？拜托你，姐姐……”
墨羽坐回椅子上，甚是犹豫和纠结。到底她该怎么做？
第二天，许家接亲的队伍一早就来到了程家门前。典型的中式婚礼模式，许剑文骑着一匹白马，后面跟着的是迎亲的娇子队伍，唢呐锣鼓，媒婆彩礼，该有的一个也不少。
今天的许剑文心情特别的好，多少年来，他一直期待着这么的一天，自己心爱的女人经过高堂和天地的见证，在亲友的面前成为自己的结发妻子，并肩白首。
而程家也格外高兴自己的爱女嫁给了乘龙快婿。
许剑文下马来，很是礼貌地拜见了岳父岳母，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和焦急。“墨羽呢？”
程夫人打趣地说到：“瞧把你给急的，墨羽早就已经打扮好了，这就出来~”
言语中，新娘子一身红袍，带着红色盖头，在丫鬟怜儿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门来，程家人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新娘，许剑文心跳突然加快，兴奋溢于言表。终于，他娶到了她。等新娘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温柔地握住新娘的手，说：“墨羽，这辈子，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新娘的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带着盖头点了点头。
然而，当喜庆过去，一切都归于平静，火一样红的洞房里却像火药炸开了一样。程蘭心跪在地上，抱着许剑文的大腿，哭着哀求道：“剑文哥，我求你，你不要走！”
许剑文压制不住身边的怒气，一把甩开蘭心，让她重重地倒在地上。他像发怒的狮子一般狂暴地对她吼着：“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我……”蘭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许剑文就狠狠地打断她：“你什么也别说，告诉我，你们把墨羽藏哪里了？”
蘭心趴在地上，沉默着不说话。许剑文更加恼火：“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找不到她了吗？”他说完掉头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喊着许卫的名字。
蘭心在他身后从地上立马站起来：“你要是为她好，就不要去！”
许剑文听了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蘭心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她无心嫁给你，你去了也是白去！”
许剑文不相信地摇摇头：“不可能，我跟墨羽两情相悦，全南城的人都知道。我说过，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人，谁也没办法改变。”
“两情相悦？”蘭心苦笑：“如果她真的爱你的话，她怎么会离开？”
许剑文赶紧问：“离开？她去了哪里？”
“她昨天晚上就坐上了去英国的轮船，你以为你还能追的上她么？”
“英国？”许剑文一把瘫坐在地上，这是一个他十分陌生而遥远的国度，他万万也没想到，墨羽竟然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说不出话，只在心里千遍万遍地问自己，为什么？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墨羽会逃避他逃得那么远。
最后，他重新从地上站起来：“就算是去英国，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程蘭心怎么也想不到许剑文会如此坚毅果决，她一把拉住许剑文的胳膊，用恳切的眼光看着他：“剑文哥，你要让全南城的人都知道墨羽姐逃婚我来代嫁的事情吗？我的名誉你可以不管，可是，墨羽姐从小就是一个没有污点的女孩，她的名誉你不管吗？”
许剑文停了下来。
他想了想，如果他真的去找墨羽，的确别人都会知道墨羽逃婚的事情，那么墨羽的名节势必会收到破坏，而蘭心和程家也会受到世俗言论的攻击。尽管是墨羽逃婚在先，他又怎么忍心去做伤害她和她家人的事情？
看到他动摇，蘭心继续劝说他：“剑文哥，墨羽姐说去英国留学是她最大的梦想，或许她真的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你就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等她实现了梦想回来，你再和她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
许剑文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蘭心，她眼里的泪水已经分明快要流出来，却还坚挺着，倔强着，可是，他的心意却一点也不会改变：“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娶你的！我心里的妻子只有墨羽一个。”
蘭心抓着许剑文胳膊的手缓缓垂了下去，虽然这是她曾经预料到的结局，但是真正听到他亲自说出来，她还是难过的快要死去。她把眼泪拼命地收回去，向着许剑文微微一笑：“我知道……可是，我已经嫁给了你，至少在墨羽姐回来以前，我都是你的妻子。”
“蘭心你这样又是何苦？”许剑文双手扶着蘭心的肩膀：“你知道我心里只有墨羽一个人，你又干嘛这样委屈你自己？”
蘭心笑笑：“你就当我是为了墨羽姐，为了程家，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永远不会后悔，哪怕有一天你抛弃了我，我也不会埋怨的。”
许剑文看着她，难以言语。
晚上程老爷和夫人把许剑文留在家里吃饭，许剑文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让墨羽显得尤为不自在。她心里暗自苦闷，为什么自己回家的第一顿饭局，非得这么让人这么尴尬呢？
而其他人却超常地开心，仿佛那三年时光早已过去，又仿佛这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饭桌上除了墨羽外，都显得那么和谐生动。
程靖礼看着墨羽的造型，还是觉得不顺眼，率先提出了意见：“羽儿，你既然回来了，这形象就必须改，头发稍微困难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长，可这衣服，明天你就换掉吧！”
墨羽审视了一下自己，觉得挺满意这身打扮的：“我觉得这身衣服没什么不好啊，国外现在特别流行这种打扮…”
“国外是国外，”程老爷不肯让步：“在家里就得有家里的规矩。你让剑文说说，这样像什么样子啊？”
许剑文整个过程都在微笑着看着墨羽，听到程靖礼的点名，便也装作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直到墨羽鸡皮疙瘩都快被看出来了，他才张口：“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这话一出，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继续：“墨羽天生丽质，虽然穿什么都好看，不过，这种衣服倒是显得她更加纯洁和美丽，我很喜欢～”
程夫人一听乐了：“那可不嘛，我们墨羽不说美若天仙，却也是国色天香啊。”说完转头对程老爷说：“剑文喜欢就好，你呀，就不要挑剔啦…”
程靖礼只好作罢。
晚宴正愉快，程蘭心却从外面走了进来：“爹，娘，怎么墨羽姐回来你们也不通知我？”
正在吃饭的人们立马停了下来，目光都不由得瞟向门外，只有许剑文一直默默无言，不动声色。而墨羽激动不已：“蘭心，你回来了？”
“你瞧我，怎么忘了叫蘭心回来，肯定是老了，高兴糊涂了！”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许剑文旁边给蘭心让出了一个位置：“快坐下吧！”
程蘭心一边笑着附和，一边坐了过去。
晚宴后，墨羽强留蘭心在家里，许剑文也没说什么。毕竟两人亲姐妹，三年没见是应该好好叙叙旧。他于是自己一个人回了许府。
程府的后花园在星空点缀的夜空下很美很惬意，蘭心和墨羽并肩走在花园里。墨羽能够感觉到今晚的蘭心肯定是充满着心事，不用猜她也知道因为什么。可是，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所以一直沉默着。最后，还是程蘭心先开了口。
“姐，这三年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你呢？你在许家有没有受委屈？”墨羽从来不善于伪装，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
蘭心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了下来：“姐，你还记得三年前你离开的那天，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从小就很喜欢剑文哥。那时候我觉得，就凭我们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感情，如果我付出真心，用尽全力去爱他，去守护他，他就一定会被我打动，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他许剑文心里从来没有我，也不会有我…他心里始终只有你…”
“蘭心…”墨羽很想安慰她，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蘭心继续说：“姐，如果你现在反悔了，想重新回到他身边，我愿意让出这个位置…”
“不，蘭心…”墨羽赶紧解释：“你不要误会了，我回来并不是因为剑文哥，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必担心，剑文哥只是现在还没有彻底明白，我相信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好的，你不要放弃好吗？”
“你真的不再考虑他了吗？”蘭心半是疑惑半是惊喜：“可是他心里一直只爱你一个，你忍心辜负他吗？”
墨羽转过身看着湖里安静的水，还能怎样呢，她真的不确定自己对许剑文的感情。
“我不忍心辜负任何人，可是我没有选择，或许，我只能选择辜负他吧…”
“你有爱过他吗？”
“我……”墨羽迟疑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墨羽低下头陷入沉思，这个问题，自己都没有问过自己。
气氛一下子冷清了，花园的池水随着风的平息而变得平静，而此刻在程蘭心的心中，却又漾起另一种波澜。
半晌，墨羽笑笑说：“哎呀，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事情了。籣心，我们都三年没有见面了，我给你讲讲英国发生的事吧。”
籣心脸上的愁容也终于散开：“好啊好啊，姐，你快给我讲讲，你都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墨羽来了兴致：“有趣的事，那可多了去了。你等着，我让怜儿给我们备点点心，我们边吃边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