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讲起，那时莎莉[1]已经和我共同生活了三个月，它是台保姆机，它的编号是Z-717。可是，又有谁知道那起初的三个月我是怎么度过的！
那天，我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居委会，一眼便看见屋子角落里的保姆机，当然那是同一型号的另一台。我走上前去把它面前的桌子掀了个底朝天，正和那机器下棋的是个秃顶老头，个头很矮，年龄挺大，体格上的差距让他只能恼怒地愣在那儿。屋子另一边几个打麻将的老太太伸长了脖子，我愤怒地朝她们瞪视过去。那是初春的傍晚，冬寒还没有退去，我满身的怒火早已塞满屋子，就要变成春天第一声炸雷，把这居委会的活动室炸出个窟窿。
“张叔，有话进来说，进来说……”居委会的王主任满脸堆笑，把下巴上的赘肉挤成一个倒着的心形。他匆匆忙忙，搀着我的胳膊往屋里拽。
“听着！”我冲他喊道，“如果不把保姆机弄走，我就住在你这儿了！”说完，我干脆顺势往地上一坐，一旁的智能悬浮沙发却及时飘来接住了我，把我送进了主任办公室。
“张叔，您这都来三次了，可那保姆机是政府特地为您配发的，也是为了您的安全呀！”
那之前的体检，我被查出心脏有了毛病，会在一些时候莫名其妙地震颤。之后经过一轮接一轮的复查，上级一声令下，竟然定制了一台私人保姆机给我，虽然这种机器很普遍，Z-717又是当时最新的款式，可它们大都是用于照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而我才50来岁，刚刚退休，身子骨好得很！
政府真是多管闲事！
没错，给老人配置保姆机早已是政府的免费福利，他们宣称这是为了维护老人人身安全的强制保障措施，其实那时我觉得根本没这必要！“每位老人都应有台自己的保姆机，让我们共享祥和的老龄化社会”——这是他们蹩脚的宣传语。那些社保局的官员们会对配发出去的保姆机进行使用情况和用户体验方面的跟踪，每半年进行一次，这是个固定的周期。而如果保姆机没有用于设定的对象或起到应有的作用，上级就会追责，那么居委会的那些干部就会成为一群倒霉蛋——这就是为何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让我和那机器平静地度过半年，哪怕之后以“用户体验差”为由把它退还给政府，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我只用了两个星期就受不了它了。
把它送到我身边的理由很简单——方便对我的身体（尤其是心脏）情况进行实时监控，保障我在犯病时有它在身边，因为它不仅可以提供及时的治疗，还能在遇到困难时快速报警请求救援；另外，他们说在平时，它还能与我聊聊天、解解闷，毕竟我一直独身一人、无儿无女。
可它总是小题大做！
“它就是个神经质！”我继续冲面前的那张胖脸喊道，“它对我的健康过于敏感！我已经告诉过你，它总是擅自关闭我的闹钟，事后的理由全是监测到我在深度睡眠，闹铃响声会过分刺激心脏和大脑，对我的心脑机能造成损害。可这让我错过了月初的大洋杯决赛直播和上周末的全明星正赛！第一周，在它存在的第一周，我正在家里看电影，刚上映的悬疑片，就在那个凶杀案就要侦破的时候，它竟然断了我的网！理由是检测到我因情绪紧张心脏出现了震颤的前兆！而且更糟的是，它之后就将所有悬疑电影链接加了密，除非我身体状态达标才肯解锁一会儿！我爱看的侦探小说也被它收了起来！而这些还不是最过分的！”
我喘了口气，在那悬浮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你应该清楚，人的情绪会因为外界的某种刺激而受到惊扰，这种刺激可能是很剧烈的，比如打雷闪电、暴雨狂风；但也可能是很微小的，比如楼上突然的响声、街边汽车的鸣笛，这些都可能引起少许惊吓，而惊吓会引起瞬时的心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莎莉不允许这些发生，它先是投诉了我那爱吹响哨的邻居，然后竟然给警局打电话要求在路边树上一个‘禁止鸣笛’的标志牌。它可真是‘无微不至’！还有一件最过分的事，就在刚刚，它在我上厕所的时候竟然冲进卫生间！说监测到我的血压升高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它难道不知道上厕所的时候人的血压有时就会升高、心跳有时也会加速吗？！……”
我已经忘记我是如何在居委会絮叨到深夜，直到筋疲力尽。我只记得第二天清早我被小王掺着回了家，莎莉似乎焦急等待了一夜，一见到我便扑了过来，围着我俩团团转，我知道如果我24小时还没回家，它就会报警。我看到它准备了早餐，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它应该是在昨晚已铺好了我的床，当我虚弱地躺在上面，它给我调了些生理盐水，加热到正合适的42.6度。它用硬邦邦的机械臂扶着我喝下，然后便去忙着加热我的早餐。它并没有说话，似乎有点闹情绪。怎么会呢？它只是个保姆机。我当时心想。
我看着莎莉的背影，的确，它真是不够漂亮，方块脑袋的前面是个表情显示屏，上面挂了张卡通少女的脸，这种设计竟然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水平线上；脑袋里有最新式的机械神经中枢，其实就是一些纳米线圈和电路板，据说还装上了最新研发的情感控制元件，它随时连接网络，并有自主学习模块，这是它那神经质的大脑核心；它的声音还算不错，女中音里夹杂了一些童声的调子，仿佛介于钢琴与电子琴之间；亮白色的机身上，机械臂从两侧伸出来，动作还算灵巧，且极为精确；那圆滚滚的肚子是它的主要功能集合体，你也许猜到了，里面是个医疗百宝箱，可它不是简单的存储药品和医疗器械的地方，里面除了必要的设备只有一个生化元素盒，可以短时间内合成需要的药品；它的底座上是最重的电池箱，为了安全，厚厚的防辐射材料只给当中的核能电池留下一个极小的空间，可它的续航能力却达到惊人的5000小时，也就是200多天；底座下方是三角式全方向自动滑轮，走起路来不仅敏捷而且十分安静。不漂亮，但实用——这是当时人们对机器人的设计理念，当时的人们并未察觉这种理念正在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