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欢迎回来。”兜里的手机屏亮了,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
“你好。”方晓应道。
他没有立即回房间,而是走到小院的水龙头处。
水龙头上正套着一根长长的胶管,这是方晓用来给院子里的菜浇水的,偶尔也可以用它来冲洗一下小院。
独居的单身男人做院子里的清洁时总是格外的困难,但有工具的帮忙就会好上许多。
方晓将胶管扯下,轻轻地放在一边。
接着打开水龙头,认真的洗起手来。
“不要把外面的东西带进家里来。”这是他的父亲曾经告诉他的。
老爷子无论在外有多大的事,回到家时,第一件事必定是让佣人端上一盆水,先细细的将手洗一遍。
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种仪式。
每个人总是有着不同的角色,在外有在外的角色,在家有在家的角色。
不管在外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在家终究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份子。
而洗手,就是一个转变的过程。
这过程中,水流冲刷带来的清凉感会无时不刻提醒着自己。
不论在外你是怎样的人,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家人。
方晓蹲在水龙头前,像他的父亲一般,极为仔细地清洗着自己手上的每一部分,手心,手背,手指间的缝隙……
这过程中,已凝固的红色液体从手上脱落下来,顺着水流流进下水道。
仔细观察,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之后,方晓打开门,走进了小楼。
黑暗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沉默,寂静,屋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前的样子。
这很好,但也不好。
方晓下意识的撇了撇嘴,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温柔的家。
说起来自己的小楼还是花了功夫的,单一层就比温柔的家大了许多,家具设施什么的也好得多,但却怎么也没有温柔家那种温馨的感觉。
是灯光的原因吗?
方晓打开了灯。
惨白的灯光下,一切显得更加冰凉。
“无聊。”方晓嘟囔了一句,再次把灯关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丧,就是那种啥事都不想干的状态。
虽然平时他也无所事事,但他觉得今晚的无所事事要格外的悲伤一些。
尤其是在上楼后看到池子里的脏碗后。
是不是该买个洗碗机了?
方晓心想。
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每天要做的事都是有数的,做饭,洗碗,去老陈头家蹭饭,给院子里的菜浇浇水……
当有其他的某种东西能够代替他做到这些事时,他总疑心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经被取代了。
就像有些老人家总喜欢手洗衣服。
不一定是洗衣机洗不干净,更多时候他们只是觉得,用洗衣机洗衣服的话,那原本洗衣服的时间,他们该干嘛呢?
会有一种空旷旷的感觉。
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形成的。
但日子总得这么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这就是生活的无奈。
方晓无所事事的在房子里晃悠着。
好像巡视领地的狮子。
一楼,二楼,三楼。
厨房,卧室,客厅……
方晓漫不经心的看着,走着,他始终没有开灯,只是静静的在黑暗中看着这属于他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已经老到开始没出息的去嫉妒别人的生活了。
但他好像又没有那么老。
他的身体和大脑都还在很好的运转着,换句话说,他好像还正当年轻。
可他又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老到已经准备好下一刻就躺进坟墓,安静的沉睡。
这种矛盾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如此真实,如此令人悲伤。
方晓巡视完了自己的领地。
他终究还是屈服了,走到厨房,把已经堆了两天的碗洗干净,放好。
然后简单的洗了一个澡。
披着浴巾,方晓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双手抱膝,蜷坐在床上,眼神没有焦距,空洞洞的看着面前的黑暗。
“晚安。”手机屏幕亮起,沙哑的女声再次传来。
方晓回过神来,笑了笑。
“我还没准备睡呢。”
“好的。”女声回答到。
“你说……我什么时候会死?”方晓并不看向手机,只是盯着黑暗。
“不知道。”干脆利落的回答。
“咦~没劲,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方晓鄙夷道。
“因为并没有录入相关资料。”女声回答道。
她的声音细节做的极好,几乎已经无法分辨其电子合成音的痕迹,但说话时总在同一个调上,没有任何情绪,让人听起来怪怪的。
“那我教你。”方晓突然精神起来。“你应该说,‘马上’。”
“已录入。”女声回答到。
“或者说‘快了’也行。”方晓补充到。
“已录入。”女声再次回答。
“好,那我问问你。”方晓终于将脑袋转过来,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手机。
“我什么时候会死?”
“马上。”
“哈哈,好!再问你一遍,我什么时候会死?”
“快了。”
“哈哈哈。”方晓畅快的笑着,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边笑边哭,显得十分滑稽。
但他浑然不觉,放肆的哭着,笑着,好像要把多年的压抑一扫而空。
哭泣是有最佳时效的,刚开始时效果最好,是很发泄的,但后面就会觉得眼睛很酸,喉咙很痛,那时候再哭就真是折磨自己了。
方晓不愿意折磨自己,他渐渐的平静下来,双手抱膝,将脑袋慢慢的枕在膝盖上。
“挺丢人的哈。”他喃喃道。
“不要难过。”手机屏幕亮起。
“这时候不是应该大肆嘲讽我一波吗?”
“数据显示,这时候累积的情感值已经达到适当的给予安慰的界限了。”
“所以你改了回答?”
“是的。”
“情感也是可以计算的吗?”
“我的程序里,它是动态变化的。”
“嗯。”方晓轻轻的应到。
过了半晌,方晓又轻轻的说道,“不用改。”
“已录入。”女声回答道。
“是不是很丢人?”方晓问道。
“是啊,哭哭啼啼的算什么男人?”女声答道,语气冰冷而生硬。
方晓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