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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从部队复员之后,差不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为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不过是旧式的妇女,所以好多事都是爸在帮着张罗。老叔当时谈的对象叫吴英兰(也就是后来的老婶儿),她好像曾经跟老姑是一个集体户的。
老婶儿出身革命干部家庭,她的父亲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当时是百货公司的经理。不过在老婶儿的身上却看不到一点儿千金小姐的架子,她的性格很腼腆,不太爱说话,有时候老叔当着我们的面儿说到她的不是,她不但不急眼,反倒是在一边嘿嘿地红着脸赔笑。这样的好脾气虽然得到了我们全家人的认可,但在老叔那儿,却并不把它当做是什么优点。
老叔的年纪和我父母要差上好多,彼此的性格以及思想观念似乎也都迥然不同。父母自然都是老实本分,中规中矩的,比较而言,老叔的个性则稍显张扬,他自幼顽劣,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遇有机会便要显露一下年轻人的锋芒。
父辈的哥四个里面,他是最心灵手巧的一个,他用有机玻璃做的飞机模型,小巧精致,惟妙惟肖,像工艺品一样的,非常漂亮,看了让人爱不释手。
综合以上种种,再加之高挑的身材以及英俊的外貌,老叔的女性缘应该还是相当不错的,家人也能感觉到,老叔对老婶的感情似乎并没有百分百地投入。于是父亲代表全家跟老叔摊牌了,他只要老叔一个口供:老婶是否是老叔最终要结婚的对象?在得到了老叔肯定的答复后,全家人便开始筹备老叔的婚礼了。
那时奶奶还和二叔住在一起,三间旧式的房子,紧挨着百货公司的二层小楼,前脸朝街,后面是自家的院落和一个不大的园子。宴席就在自家操办,临到婚期,一大家子人忙了个团团乱转。
小孩子们感觉事事新鲜,也跟着大人屋里屋外乱跑。这会儿,我虽然不能替大人们排忧解难,但也绝不碍手碍脚地给人添乱,只守着那炸油酥豆的大锅,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看厨师在那里熟练地操作。
婚礼的过程简单到似乎只有随礼和吃饭这两项,不过说起来可能是主人和宾客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主人在意的自然是随礼,而客人看重的则是吃饭。
那时的贺礼分为两类,有人直接给贺金,有人则是送上礼品。礼金自然是很直观,一元就是一元,两元就是两元,一目了然;礼品就稍稍要费些脑筋,什么床单、被罩、洗脸盆子,统统都要耐心细致地研究推算它们的实际价格。
待到酒席宴罢,宾客散去,综合评比后的结果是老叔的同事们——磐石铅笔厂的职工,获得了全家人一致的好评,他们不但礼金数额大,(大多是五圆的现金。)而且就餐人数少,基本没有拖家带口的。到底还是县城里的人,自带着农村人无法比拟的优越感。
说到城乡差距,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奶奶和妈带着我到石棚村的舅奶家去串门,主人用“臭碴条”来招待我们,(所谓“臭碴条”就是用玉米碴条经腐败发酵而成,原理大概和臭豆腐差不多,不过若操作不当,会有食物中毒的风险。)本来我们主要是图吃个新鲜,便暂且把风险放到了一边,只是那味道却不如原本期待的好,于是我对舅奶说:“给我来一点儿酱油吧。”
不想因我这一句话却让主人和客人全部陷入了尴尬。
“家里没有酱油啊,孩子!”舅奶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羞愧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而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不知要花费她多大的勇气,其中又包涵了多少辛酸和无奈。
在此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家,居然可以穷到连酱油都吃不起!而且,在当时的农村,这也许似乎可能大概并不是极个别的现象。
舅奶的个子很矮(我们都叫她矬舅奶),但性格却十分要强,家里面三个孩子在镇上读书,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也许是舅爷耳聋的原因,她平常说话就是大嗓门,每次上我们家,还没见到人呢,总是先听到高且脆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外甥在家没?”这一嗓子喊过之后,左邻右舍便都知道我家来客人了。
她叫我爸大外甥,但其实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听爸爸说好像是从我奶奶那面认的干亲,由于相处的不错,走动又勤,久而久之仿佛就跟真的一样了。
矬舅奶不但嗓门大,而且非常能说,她往我们家炕沿儿上一坐,满屋子便全都是她的声音。
“你别看舅妈个儿小,不傻!哈哈哈······”
“我这大外甥不光人长得精神,心眼儿也好······”
“哦,说这说那的,说到哪儿了?噢,我这次来·····”
虽然她每次来的目的各有不同,但我们招待她的伙食几乎是固定不变的,基本上不是挂面就是疙瘩汤。因为妈知道,在她们农村是没有白面的,如果想吃,便要拿自家有限的大米和供应户换,二斤换一斤,所以她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白面。
至于他们大人间的事情,并不是我所要关心的内容,我只在意舅奶每次来,我们都差不多跟着借光改善一下原本无味的伙食。等到看着她手捧着肚子笑呵呵地离去时,我心里想的和妈妈嘴上说的竟出奇的一致:“常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