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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每个月发工资的当天,一定会给我们每个人三毛钱,因此我把父亲发工资的时间记得特别牢固,是每月的15号,那是全家人最开心的一天。
这三毛钱是不受任何限制的,你是买“小人儿书”还是买吃的亦或是看电影,全由我们自己决定,所以从我记事儿起就有了合理管控资金的能力。
小时候最常买的零食无非就是瓜子和冰棍儿,花个三分五分的就能让我快活好一阵。“小人儿书”则是能借尽量借,而至于电影呢,也尽量是能不买票就不买票。比较而言,不花钱看电影要比不花钱看“小人儿书”更难一些。
一般说来想要看电影又不用自己花钱无非就这几种方式,一是学校包场,二是家长发票,三是找熟人往里带,第四个就是自己想招儿逃票了。前两种无疑是最稳妥的,但那样的好事并不多,找熟人带就需要靠一点运气了,如果熟人的关系不够硬,被撅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搞得大人孩子都灰头土脸的,不过最难的,也是最惊险刺激的还是逃票这种观影方式。
烟筒山的电影院不知修建于什么年代,反正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稍显破旧。那时街里还基本没有什么楼房,所以它算是比较高大的建筑了,那拱圆形皇冠式的前脸,涂有颜色的水泥经那日晒风吹而变得色彩斑驳,电影院有两个门,一正一侧,一大一小,入场时走小门,散场时走大门。大门是完全开放的,而小门的前面则置有栏杆,仅够一人通过,栏杆上面的铁管早就没了油漆,本是生了锈的,却被人们的手和衣袖蹭得锃亮,散发出金属的光泽。
除此之外,影院前面还留有一个售票窗口,仅仅能容下成年人的一个手臂,但它的外面却往往是人山人海且毫无秩序。每当有好看一点儿的影片热映,你看吧,人们为了这一张电影票,抢购的程度已近乎疯狂。
人是无限量的,但票只有那么多张,等到售票窗口一开,一大群人蜂拥而上,当然,这里并不包括老人、妇女和孩子,通常这一类人都要远远地躲到外面去,他们并不具备冲锋陷阵的能力。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然后求他代买一张电影票。
若非亲眼所见,你压根想象不到为了一张电影票这帮人会如此拼命。购票现场的情况我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磕脑门儿撞后脑勺子的;刮鼻子蹭脸的;裤兜撕开了的;帽子、鞋挤丢了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这个混乱的场合,不管你的体格多么强壮,单兵作战有些时候会很吃亏,小团队的优势在于可以事先选一个年轻力壮的核心队员冲在前面,后面的人可以用双臂或后背顶住前面的伙伴,这样就可以有效地防止被别人挤到一边去了。
经历了无数次的推推搡搡手扒脚踩甚至是拳打脚踢之后,那些买到了票的,高举着双手,卸下最后一口气,脸上荡漾着胜利的笑容,松弛的身体随波逐流慢慢退出竞争的队伍,而那些没有买到票的,则继续在焦急中拼搏努力。
最悲惨的是有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售票窗前,却见售票员一转身拿出一块写着售罄的牌子堵在窗口,随后起身离去······
留下傻站在窗前的这些人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得朝身后的人吼道:“还他妈挤啥挤?!票都**没了!”
购票尚且如此之难,逃票自然是更加的不易。每当电影放映前,大院里的几个小伙伴儿早早就来到电影院门口,如果遇见认识的大人,我们便会凑上去求人家把自己带进去。倘使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成功,那便十分地尴尬了。有时被拂了面子的大人情急之下会做出不很理智地行为,脖子粗脸红地喊出一句:“让孩子进,我不看了!”然后愤愤地离去。懂事点儿的孩子会在大人真正离开之前,自己一个人悄悄溜掉,不然,心里的愧疚会让人久久不安。但随着身体的不断长高,这种方法的成功率变得越来越低,到了小学四五年级基本也就不怎么用了。
后来不知是谁最先想到了用票根儿这种方法:步骤是首先依然要找到一两个熟人,之前便告诉他在撕票入场时留好票根儿,(票面儿自然是留的越多越好),然后由另一侧的门缝儿递出来,我们便拿着这票根儿冒充整票往里混。
在这儿有必要介绍一下,那时候电影院把门的是长了一副挖苦脸的青年人,大家都叫他小杜。虽然几乎是天天见面,我却从没看见过他的笑模样。他整天门神一样立在栏杆的末端,一言不发,绊倒驴式的身材和脸型往那一戳,先给人很大的威慑。要想从他眼前蒙混过关,的确需要很大的胆识和勇气。
失败的后果是免不了要承受后脑勺的大脖溜儿或臀股部的腚干脚所带来的疼痛和屈辱。而一旦成功,它所带给我们的巨大激动与喜悦,远远超过了一毛五分钱的票面价值!
这种办法用的多了,渐而也被小杜所洞悉,“混票”的方法又不成了。最后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只能跳墙了!
说到跳墙,不要以为电影院的围墙很矮小,那红砖水泥砌成的围墙看上去坚实无比,几乎可以用雄伟壮观来形容了,即便身材高大的成年人也需仰望才行,而且为了防人攀越,围墙上还扯了几圈铁丝网,但所有这一切,并不能难住我们。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这句名言在当时差不多是最流行的了,用在我们身上也是十分地贴切。而且激励我们的并不止这一句名言,我们也有自己的口号: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正门进不去,我就跳大墙!
不过做这类事情,一个人绝对不行,需要几个人相互协作,首先是找几块平整的石头用来垫脚,然后选一个身手敏捷的人向上一蹿,下面的人齐心合力,抬的抬,推的推,扛的扛,很快,上面的人便猿猴般骑到了墙上,(我们常攀越的地方,铁丝网早就被我们处理好了)再由他来接应下面的人,如此一来,效率便提高了很多。
即便这样,往往当我们跳下围墙,钻进影院时,多半电影已经开演了。然而这时我们还惊魂未定,在黑暗里揣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猫腰弓背,一通乱窜。运气好的话,寻得个空座儿,可以大模大样坐下来,实在没辙,找一个相对松快点儿的地方,挤蹭一下,做好隐藏。
那时的电影院还是那种大长条椅,虽然也是一人一号,但中间没有任何东西界定。现在想来,这长条椅唯一的好处就是给热恋的男女创造了许多便利。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年代无论是影片中还是影院里基本都不会出现少儿不宜的镜头。全不像现在的好多年轻人,办完事儿了才想起问对方姓啥?!
应该说那些原本已经在自己座位上坐好了的人,通常都是非常有格局的,大多不会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哪怕我们的插入会造成他们一点点儿的不适,竟也懒得理会,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影片的情节所吸引着。
只有影院的工作人员拎着个破电筒,时不时还在过道间晃来晃去,不过这时,对于一切都已四脚落地的我们来说,那些无所作为的工作人员,早已不足为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