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极限,诞生于人最纯粹的渴望与追求,当你对某件事,某个人,某个场景记忆深刻的时候,就会催生某种渴望。但是渴望是不够的,它还会关联天赋,大多数在当下无能为力的人泅渡自身的整个生命周期也还是无计可施,所以他们总是对自身的困境疲于应对而没有办法解决什么。”
“比如说,大喜大悲之人一般会觉醒情绪的力量,比如,亲友溺亡的人会觉醒火焰的力量,孤独的人会撕裂魂魄幻化妖灵,又比如双生影,器物的诞生一般是外物附灵,身体转化,拟态定型,生于身体的一部分或者只是寄托哀思的特定媒介。”
“这个世界没有生而强大,也没有所谓的天赋决定高度,经历苦难而后仍然存活仍然满怀期待,这就是造物主。”
褚嫁衣的手指温柔地掠过轮椅的扶手,然后仰身靠在轮椅靠背上再不愿意多说,紫歌默默地把玩着手腕上的骨节,心里突然有些迷茫,它是因何而生又是为何而存在?它为什么叫做绘月?
“你的心乱了,去后山吧,好好想一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好。”
褚嫁衣没有睁开眼,他仿佛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不安和彷徨,他似乎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如此,只是他选择了沉埋。
一个人,如果可以长久地压制内心深处诞生的渴望而不会崩溃,那么也就差不多算是金刚不坏了。
褚嫁衣用指节轻轻敲着轮椅的把手,他来到了失乐园门口,像一个退休的老头一样看着门,似乎一个人就足以隔开院里院外的风风雨雨。
“长大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
“老实说,我觉得你应该看书,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其他的东西,毕竟,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闭上双眼吧,让意识自由回荡在身体之中,你才能明白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内心又有着怎样的渴望。”
“打一场吧?”
紫歌看着这三个性格各异的中二少年人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他不知道自己从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到离开熟悉的山村再到来到帝都看见向死而生的冲锋时偶遇的友人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或者都是假的,还是只是自己是假的。
紫歌心中灰色地意味更加浓重,他踉跄着向后山的山洞里跑去,那里足够安静,或许他能够找到答案。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他们眼波流转看着对方,但是很快,柳柒月爬上树看着天空发呆,李晴盘膝坐在树下把长棍平放在膝盖上开始打坐,楚江打开一册空无一字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原本有些吵闹的后山又安静下来。
……
“你是谁?”
“我是谁?”
“对啊,我是谁啊?”
“你从哪来呢?”
“大秦?还是乔村?还是大虞?”
“你是叫紫歌吗?还是叫武夫?还是慕丰年?”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那么这个代号又意味着什么?”
“一段人生?一段记忆?一段经历?还是只是被封锁的过去?”
“谁能证明我存在过?谁又能证明我仍然还活着?那些人吗?还是我自己?”
紫歌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也许下一刻就会沉沦然后变成一抔黄土。
“极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受够了没有答案的悟性,也不想再去经历述之于口不可描绘的感知。”
“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去往什么地方,自己的道路也明晰到不需要驻足就可以匆忙上路。”
紫歌稚嫩的脸上满是凄苦,他手腕上的铜钱闪烁着淡黄色的光芒,与他起伏波澜的内心遥相呼应。
“绘月!”
紫歌心底疯狂呐喊,骨节跳动,那把紫色的双手大剑漂浮在他的眼前,远处的柳柒月挥舞着镰刀冲进了山洞,紫歌握着双手大剑起身,镰刀和大剑剧烈地碰撞,火花四溅翩若惊鸿。
紫歌身上紫色的能量疯狂溢出,被一击击退的柳柒月眼中满是兴奋,再次挥着镰刀冲了上去,反应过来的李晴和楚河豁然起身看向山洞。
“诸道乱象,摒万柯逐流,引零乱,成千古殊途。”
“心有千千结,护道中秋,唯我就浮屠灯盏!”
楚河面前的书册上开始浮现一排排金色的字节,字节围绕着楚河极速转动。李晴手中的长棍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浮雕,一条游动的青蛇从下往上慢慢推动浮雕。
紫歌和柳柒月从山洞飞出来,三个人默契地对紫歌出手,紫歌脸上的凄苦更加浓烈而疯狂,正在出手的三个人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似乎是被紫歌的情绪感染。
“你到底在追求什么?你的心,到底装载着怎样的内容,你的意,在渴望什么样的彼岸和未来?你的情,护佑着什么样的人轻装前行?”
“告诉我!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吗?你所相信的,都是对的吗?你所拥有的,都会存在吗?如果都消散,不在呢?”
“如果我相信,自己就会在这个世界留下轨迹吗?那么到底是我在证明自己的存在,还是时间在书写我的未来?如果我不相信,是不是周遭的一切都是假象,既然是假象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去更改?”
“是因为能力吗?是因为力量吗?如果我足够强大,是不是就能知道古往今来,看透自己存在的缘由?”
“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我之于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紫歌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淡紫色的能量混合着猩红在空气中变成轻雾,他提着剑站在原地。柳柒月的镰刀掠过他的额头切开一缕发丝,楚河的金色字体将他包裹,李晴的长棍距离他的后背只有一寸之遥。
三个人同时沉默,似乎在想紫歌说的话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醒来吧!”
褚嫁衣轻喝一声惊醒了陷入迷茫的四个人,他的轮椅慢慢向前挪动,他站了起来,轮椅幻化成了一个身穿宫装的妇人,她搀扶着他,他转过头看着妇人一脸祥和。
“我看着你们长大,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着同样的迷惑。但是,人活着并不只是因为肌体的活性足够,它需要羁绊滋润,也需要自己内心的认同。”
“你们和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你们虽然经历了苦难和悲痛,但是从不曾怀疑这些情绪的真实性,而他,经历了更复杂的东西,唯独没有感觉到伤心和绝望,如同一潭死水一样古井无波。”
“你们要相信,你们存在过,那些悲痛就是烙在你们存在轨迹中的节点。你要知道,在你的认知之外,既然存在,就是合理。”
“我褚家祖上,每一代都是先知,知晓往世今生,每个人都站在妖魔体系的巅峰,我们沟通的生灵只有一种---地狱三头犬,但是从我开始,褚家再无褚姓。”
“因为我受够了先知的不可说,也受够了没有丝毫温情的见死不救。我们能够沟通神灵?说到底,神灵都是一群看着蝼蚁发笑的无聊群体,既然他们喜欢笑,我就要让他们叫,喊疼。”
“世人只知道褚家一日之内灭族,不知道毁灭神灵的唯有神灵本身。地狱三头犬,可以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们代表不可改变的事实。不变,累积到了极致就只剩下变化,也就是希望。”
“她的能力,就是梦想成真。”
四个人看着宫装妇人看向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柳柒月看到了黑衣黑发提着镰刀的男人向他微笑,楚河看到了一语言出法随的预言家站在世界巅峰,李晴看到了眼上蒙着红色条带的僧人在角斗场睥睨纵横,紫歌看到了骷髅王座上那人托腮俯视着自己。
“嘭!”
四个人同时看向褚嫁衣,褚嫁衣玩味地看着这四个年轻人。
“那些东西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希望的力量与命运的力量如出一辙,一个细小变量就会影响最终的走向,不同的是,命运总是殊途同归,而希望不是。”
“我知道你们都想知道我的力量是什么,又凭什么依靠一己之力终结那个不可一世的家族。是相信,我的极限只有一种,我和她分别是两个缔结契约群体的异类,不同的是我们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
“你后悔吗?”
宫装女子第一次开口,软糯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我不后悔。”
褚嫁衣一脸平静,宫装女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其实被称作帝都第一老贼的褚嫁衣并不是一个老人,只是他典当了老年之前所有的岁月。
“只要愿意付出代价,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你想收割恃强凌弱者的灵魂,你想言出法随做一个无所不能的预言家,你想决战最残酷的战场终止杀戮,你,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如果有一天你们因为迷茫而不知道如何前行,不妨去庇佑一群仍然有梦想的人,这就是传承。”
“帝都,有着无数风雨和刀锋,如果感觉自己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不妨出门去。如果你愿意看见整个世界的光芒,想必外面的世界不会让你失望。”
“活下来,世界,在等待你们的答案。”
褚嫁衣转身,又变成了那个坐着轮椅的老人,仿佛从不曾急迫,从不曾不安。二十多年的时间来不及给他正确的标记,未老先衰的他却慢慢有了一股温润如玉的意味。
“不要着急,我还活着,失乐园就没有人敢踏进半步。”
失乐园上空,无数强大的意念盘旋在这里似乎在窥探,随着褚嫁衣的话音落下,整个帝都迎来了又一个夜,寂静无声。
后山的四个人乃至整个失乐园的师生都望向门口,望着这个孤身一人守着大门的老人。
“世界,在等待我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