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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国宝与侦探

(注:文中阿拉伯数字的章节为【现代篇】,中文数字的章节为【过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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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温室效应正处于巅峰期的缘故,2018年的夏天,炎热席卷全国。即便位于东北的沈阳也不例外。

室外温度36,地表温度70。整个街道宛如一个巨大的桑拿房。炎热的天气杀死了日常的喧嚣,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处理,或者精神不正常,否则没有人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

眼前这个在路上急匆匆行走的男子,从衣着打扮和气质上来看,都不像精神不正常的样子,所以他显然属于前者。

其实何栎也不愿意在这样炎热的中午去书店,尤其今天是周一。

“礼拜一,买卖稀”,这句老宗祖传下的经验之谈还是很有道理的。根据何栎开店多年的经验,生意最差的日子确实就是周一,二到周五虽然生意比不得周末两天那么好,但是至少每天还能有几单生意。而周一往往一整天都没有一单生意,甚至都没有顾客上门。所以,在第一年开店的热情过后,之后这些年的周一,都被何栎当成了“法定休店日”。

本来今天何栎打算在开着空调的家里把手头这本推理小说看完,但是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因为他经营的“离歌书店”是一家旧书店,所以在店门上长期贴着“收书”的公告,上面还有自己的手机号码。这个电话就是一个卖家打来的。

“您好,我有一些旧杂志要卖。但是发现您没有开店。”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何栎就知道对方不是熟客,因为熟悉一些的主顾都知道自己周一休息这个惯例。而且对方卖的又是旧杂志,估计是一些地摊上的八卦杂志。所以何栎不耐烦的回答:“不好意思,今天我店休。要不你改日再来吧。”

“我这是大老远特意过来的,而且明天我就要出门了。所以,您能不能破例过来一趟啊……”

“几本破杂志还想让我跑一趟……”何栎在心中暗想,不过嘴上并没有这么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所以才店休的。要不这样吧,这个古玩市场里还有几家收旧书的店,要不你去问问他们吧。”

“我都问过了,他们都说只收小说,只有您这才收民国的旧杂志……”

听到这,何栎瞬间有了精神,他是一个民国文学的爱好者,对于民国的作家和书刊都非常有研究,平日里只要看到相关的书籍和杂志都会二话不说的买下来。

“是民国杂志啊,请问都叫什么呢?”短暂的兴奋过后,何栎看了眼窗外的烈日,再次被慵懒打败了。

“有《大侦探》……《红皮书》……《蓝皮书》……”对方似乎正在一边翻看杂志一边报书名。

“居然都是侦探杂志……”这下,何栎真的来了兴趣。在民国书刊中,他的重点研究对象就是侦探小说和侦探杂志。对方所说的这些虽然都是比较常见的民国侦探杂志,自己每一期都有收藏,但是个别的期数品相不佳,也许对方的版本品相更好。想到这,他觉得这值得他冒着酷暑出这一趟门。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对了,还有一本《侦探大王》……”对方依旧在电话里报着书名。

“《侦探大王》……”何栎在脑海里反复回忆了几遍,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本杂志,至少在他的收集到的文献资料里,从没看到过关于这本杂志的信息,难道是什么孤本?想到这,何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边对着电话里说“你等等,我马上就到……”一边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天气比预想的还要炎热,本来何栎想要打车前往书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行人稀少的缘故,就连出租车也不愿意冒着炎炎烈日揽活,他等了几分钟也没看到一辆空车。所幸,他家离“离歌书店”所在的鲁园古玩市场并不远,走路大概也就是十几分钟,为了早点目睹到这稀世的孤本,他立刻决定步行前往。

何栎开的这家“离歌书店”,取的就是自己名字的谐音。离歌,也就是“查缺补漏”的意思,给一家二手书店当店名,却也很应景。

“离歌书店”最早是开在怀远门文艺一条街里。那条不足一公里的巷子,曾经是沈阳的旧书集散地,最多的时候有几十家二手书店,每逢周末还有书市,各种买卖二手书的地摊延绵出几里地。

后来,看书的人越来越少,那些旧书店逐渐被电玩店取代,这条街再次被几十家电玩店占据。因此,怀远门一度被称为沈阳的秋叶原,成了ACG粉丝购物和交流的天堂。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版权法的实施,加上社会上对于“游戏是洪水猛兽、精神鸦片”的态度。这些电玩店也逐渐凋零,黄了一家又一家。

即便是在怀远门被电玩店占领,周围的书店要么搬走要么黄掉的那段时间,何栎也一直坚持着。他感觉不管这条街的主打是什么,只要热闹就好,玩游戏的年轻人未必不喜欢看书。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在这条布满电玩店的街道里,他书店的生意一直不错。有的时候,甚至有年轻人为了购买心爱的游戏机和软件,把家里的藏书偷偷拿来卖钱。这其中不乏很多绝版书和孤本。

然而,当电玩店落寞之后,这条街道也瞬间萧条了下来。有的时候,常常几天也没有一个顾客。何栎在坚守了半年后,终于无奈的决定搬家。

新店的地址在鲁园古玩市场里面,这是可以和北京潘家园、天津沈阳道齐名的古玩市场,人气很旺。尤其现在各种菩提子风靡全国,社会进入一个全民撸串的时代。所以,每逢周末这里可谓是人山人海,就连市场外面的马路上,也布满了上千家大大小小的地摊。而商品也从古玩、古董扩展到各种手串、菩提子乃至各种旧书、旧物。不管是大家想到还是想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得卖……

鲁园古玩市场生意最红火的日子自然是周末那两天,周一虽然偶尔也有顾客上门,但是何栎因为从怀远门时期留下的习惯,所以还是把周一定为“法定店休日”。

幸亏整个市场只有自己一家收民国杂志的旧书店,不然这次恐怕就要和这个孤本失之交臂了。想到这,何栎有点后怕,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了……

“只有这些了吗?”何栎强忍着喜悦,假装着不耐烦的说,“早知道我就不过来。”

“怎么?这些杂志不值钱吗?”卖家见状着急的问。

“都是一些大路货,二三十块一本,不过你这几本品相还不错,差不多能值四十块吧。”

何栎经营古旧书多年,知道很多人如果不是因为有急事等钱用,是不会出卖心爱藏书的,所以收书的价格还算厚道。这次让他心中雀跃不已的是那本《侦探大王》,这是他从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民国侦探杂志。因为之前遇到过一些见他喜欢就故意抬高价格的卖家,所以何栎这才装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四十一本啊,那这二十几本也差不多一千块了,已经很多了。”

“这些书应该不是你的吧。”听了卖家的话,何栎立刻知道他不是这些书的主人。

“您眼睛真毒!这些都是我们家老爷子的藏书。老爷子生前非常爱看书,家里差不多有上千本书。后来老爷子过世了,我又不喜欢看书,就把他的那些书都卖给收废品的了。那次差不多一千本才卖了二百多块钱。这几本旧杂志是我在收拾屋子时无意翻出来的,邻居告诉我旧杂志挺值钱的,于是我就拿到这来卖。没想到这么薄薄的二十几本就卖了一千。早知道那些旧书我也拿来卖好了……”

听到对方的话,何栎不禁有些伤感。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很多藏书家生前花了大钱购买的古籍,去世后都被后人当废纸卖了。虽然自己现在还是单身,但是将来也肯定会娶妻生子。到时自己的孩子如果喜欢看书,还能够把这些藏书传给他们,就怕他们也和那些卖家一样,对读书没有兴趣,到时自己的这些藏书恐怕也难逃沦为废纸的命运。

“老板,这些书如果您收的话,麻烦尽快帮我结下账,我一会儿还有事……”卖家的催促声打断了何栎的思绪。

“好,这些杂志一共二十六本,按四十一本算一共一千零四十,我凑个整给你一千吧。”

“好好!”卖家原以为这些书至多能卖一百多块,没想到一下翻了十倍,立马高兴的答应了。

付过钱,送走了卖家,何栎等不及回家,就迫不及待的在店里翻开了那本《侦探大王》。

这本杂志居然是创刊号,出版日期是一九四五年八月,页码只有四十页,除去目录和广告,里面一共有三篇小说,一篇是程小青翻译的《福尔摩斯》的《红发会》,另外两篇分别是作者署名“滑稽陈”和“巴蜀护宝生”的两篇原创侦探小说。

杂志的目录页写着讲文堂出品。何栎对这家出版社很熟悉,这是解放前奉天本地的一个出版社,旗下有很多刊登风花雪月艳情文学的杂志,但是侦探杂志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看到这,他迫不及待的翻开了正文。

《红发会》是当年的网红篇目,他已经在不同的民国侦探杂志上看过无数次了,所以何栎直接跳到了两篇原创。

滑稽陈写的这篇《笨侦探包豹》只有十页,讲了一个不太高明的幽默侦探故事。何栎看后有些失望。但是接下来这篇《夺宝》却开篇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这篇名为《夺宝》的小说是用文言文创作的。为了方便读者们阅读,笔者直接译为现代白话文,特此注释。)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二日。

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更热一些。然而,比天气更热的是人们高涨的情绪。

虽然此时的信息渠道还很闭塞,但是广岛和长崎被美军投下两颗原子弹的消息还有经由美国和欧洲,辗转传到了奉天。然后在这里南下,传遍全国。得知了这一消息的全国民众,情绪空前高涨。

在华的日军高级将领们,早已经通过正式或非正式的渠道得知了天皇即将宣布投降的消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每个人都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有的人心灰意冷切腹殉国、有的丢下士兵秘密撤退、还有的人为了泄愤大肆杀戮……

东野桂介无疑是这些日本军官中最冷静也是最理智的。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扫荡了奉天的皇城,把抢掠来的国宝都存放在军营的仓库里,受到等同于军火库级别的严密看守。

半个月前,东野桂介就已经预感到这场战争他们将会以失败告终。他虽然宣誓效忠天皇,但是并不想白白搭上性命。所以他才以身体不适为由,搭上了这艘从丹东港开往鹿儿岛的遣返船。

这艘从丹东港驶出的遣返船上大概有十几名日本军官和近百名的伤员,中途还转道去了大连港和威海港,再次接收了十几名日本军官和上百名伤员。人员的骤增使得本来就空间紧张的船舱更加拥挤不堪。

虽然身为高级将领,东野桂介有着自己的专属空间,不用挤在恶臭的普通舱内,但是在海上颠簸半个月的滋味,还是让他感觉身心疲惫。

本来这艘遣返船的目的地是长崎,但是就在昨天,船上的电台收到了本土的消息,得知长崎已经被美军投下的原子弹彻底摧毁。因此,船长才决定临时改道鹿儿岛。

“不知道那批国宝有没有安全的上船。”东野桂介望着无尽的海面喃喃自语着。

早在半个月前,也就是7月末的时候。东野桂介在上船之前,已经制定好了详细的国宝运送计划和路线,命令自己的心腹西泽明彦把这批国宝安全的运送到下一艘遣返船上。按照时间推算,现在这批国宝应该已经身处于日本海上,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还要更早抵达日本本土。想到这,东野桂介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可是,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奉天城里正围绕着这批国宝,经历着一场空前的暴风骤雨……

奉天城内。

几十年前,还曾经是百姓无法企及的朝臣官道,如今不过是城内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小巷。伴随着皇族衰落,那些重臣们也纷纷把自己的宅子转让出去,接手的本地望族将其隔成无数间小房子再转租出去。昔日那些代表着权贵的厅堂,如今住的不过是车夫和小贩。依稀还能感受出这里昔日高贵气质的,可能只有这些两米多高的院墙了。

此刻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奉天毕竟是东三省最大的城市,夜生活非常丰富。再加之炎热的天气,所以在这些高大院墙的背面,大多数的民居依然是灯火通明。

在这万家灯火之中,有一间毫不起眼的窗户不知为何感觉比周遭的房间都要亮上许多,如果再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在这间房门之外,还守着许多身穿各色服装的壮汉。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居然没有半点声响,他们或站或蹲的隐蔽在暗处。

和门外的安静截然相反,屋内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是却争论得热火朝天。

“还有三天国宝就要运走了,这个时候才收到消息,是不是太晚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有些急躁的说。

“没办法,这是日本军方的绝密计划,我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探听到消息的。”另一个面容瘦削的长须老者回答。

“时间确实是紧了一些,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宝被小日本偷运回国。所以咱们还是得想办法搞到鬼子的路线图。”坐在上首的老者虽然看起来比长须老者年轻一些,但是更有威严,他就是四大门的总门长。他说完这句话,看了看下手边一位身材宛如孩童的老人。

“偷线路图我的人可以搞定,但是想要进入日军大本营,就得靠周老帮忙了。”矮小老人说完,看了看上手的总门长。对方沉思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老华和周老负责制定盗图计划,我和老王全面配合,天亮前必须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

总门长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了房间,其余三人也跟着他鱼贯走出房门。门外负责守卫的壮汉们,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的跟着在自己首领身后。

顷刻间,院子里的人就分成四路从不同的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场奉天四大门的首领会议就好像它不为人知的开始一样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中国的帮派历史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无论是瓦岗寨的英雄,还是水泊梁山的好汉,都可以算是一个帮派。而在这个纷乱的年代,帮派更是多如牛毛。

上海的漕运青帮、闽南的小刀会、海外的洪门、北平的蜂麻燕雀,都是这些帮派的代表。而在民风彪悍的奉天,帮派却意外的少,只有四个。

奉天四大门与其说是四个帮派,不如说是集合了无数小帮派的四个团体。天地玄黄,这是起源于南北朝时期的《千字文》的第一句,也正是奉天四大门的名字。

地是四大门中帮众最多的。你行走在奉天街头,遇见的每一个摊贩、车夫以及所有靠双手双脚讨生活的平民百姓,很可能都隶属地字号。

天与地,注定是两个极端。奉天的天字号,代表着那些平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阶层。这里的遥不可及并不是指身份和身家,而是指他们的职业。台下苦练十年才可能上台跑龙套的戏剧名伶、靠笔杆子吃饭的编辑记者以及拥有各种特殊技能的行业精英,都属于天字集团。

玄古语是黑的意思,也代表了这个行业的特色。所以在夜晚从事的行业,不管你是飞檐走壁的盗贼、还是在花街揽客的妓女、甚至在街头游走的更夫,都属于玄门。

黄自古以来就是帝王色,如今皇城虽然已经破落,就连皇帝都已经被挟持到了新京,但皇族气质还骄傲的残留在这座古都里。家境破落的八旗子弟、荣耀不再的文官武将以及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在这个已经不属于他们的时代中还是努力争取到了一个独立的字号。而黄门的领袖孙老爷子,更是四大门的总门长。

就在今晚,天地玄黄的四位首领已经达成了共识。他们要在这纷乱的年代为这个虽然抛弃了他们,但却割舍不了这份血脉的国家最后再做一点贡献。

然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天。

翌日。日军驻奉天总部。

“大佐,我们是不是再有几天就要撤离了。”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南崎小心翼翼的问。

“虽然正式命令还没有下达,但是两天后确实会有一批遣返船要返回本土。怎么?你是来找我告假?打算提前撤退?”

因为东野少将提前回国,被迫接手了一堆乱摊子的西泽明彦心中本来就充满了怨气,而南崎试探性的问题正好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马上就要发怒,南崎连忙辩解道:“没有没有,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想法。我只不过是舍不得这里的生活,舍不得这里的中国文化。”

南崎知道西泽是个中国通,而且热衷于中国文化,所以才拿这句话帮自己解围。

“就算过几天我们收不到撤退的命令,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天了。所以,我想趁我们的势力还在的时候,再好好体验一下中国的文化。我打算举办一场文艺汇演,把奉天的那些文艺名流都请来,什么京剧、魔术、杂技……一个不落。”

听到这个提议,西泽的怒意渐消,他挺直了身子,听南崎继续讲下去。

“我敢保证,这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演出,而且我还特意请来了满铁株式会社的导演过来,会全程进行拍摄,到时把这份珍贵的影像资料一起带回本土,也不枉我们此行。”

听完南崎的提议,西泽陷入了沉思。片刻,他同意了南崎的提议:“这个计划就全权交付给你去办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演出要在两天内进行。”

“放心放心,我早就已经联系好了奉天的文艺总工会,他们已经保证会全员参加。”

听到这个消息,西泽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大日本帝国对中国文化一直很重视,希望可以全方位的进行研究。而京剧这个国粹更是重中之重。当初,他们也曾经邀请过梅兰芳,想要拍摄下他演出的全过程用以留存和研究,但是没想到梅兰芳宁可毒哑自己的嗓子也不同意。这么看起来,奉天的这些文艺名流要比梅兰芳识相多了。

和上海的同僚相比,自己这次虽然没有邀请到梅艳芳,但是进行京剧表演的应该也都是名角,而且除了京剧之外还有魔术和杂技等节目。所以,这份影像资料的珍贵程度毫不逊色东野少将抢来的那批国宝。想到这,西泽终于抓住了自己这个战败者用来自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为了这次文艺汇演能够圆满成功。我特批给你一千大洋的演出经费,你务必不要让我失望。”

听到这句话,南崎简直美上了天。他觉得,这是他来到中国后最幸运的一天。早上,奉天文艺总工会的会长找到他,说想给皇军举办一场文艺汇演,并且塞给了他五百块大洋。同时承诺这次活动的一切开销都由他们负责。如今西泽又批给了他一千大洋,这岂不是全部可以揣进自己的腰包。

生怕自己上司反悔的南崎,冲着西泽连鞠几个躬,强忍着笑意离开了办公室。回去的路上,他还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五百块大洋,一想到还有一千块大洋在等着自己,他不禁哼起了家乡的小曲……

在驻奉天全体日军和奉天文艺总工会的通力合作下,这场堪称民国春晚的文艺汇演在一天后就完美的开幕了。

这一次参加演出的阵容非常强大,除了京剧、魔术、杂技等名家,评书、大鼓等各种曲艺大师也一个不落。而与会的嘉宾,除了驻奉天日军的所有高层,还汇集了奉天城内所有的商贾望族。

早一些时候,奉天文艺总工会向南崎提议,为了犒劳皇军,他们打算邀请驻奉天的所有士兵一起观看演出。

为了在保证演出顺利进行的同时兼顾总部的警备工作,南崎向西泽请示后,决定将文艺汇演的大舞台设立在日军总部大院内。进入大院的非军方观众必须接受严格的核查。

此刻的西泽正站在位于总部二楼办公室的窗前,望着那些不断涌入总部大门中衣饰华贵的观众,他真的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个他来到中国后最辉煌的时刻。

此前的几年里,他身为驻军二把手,西泽时刻都要提防东野少将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丢官甚至丢掉性命。如今自己终于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万人之上的土皇帝,却可惜好景不长,自己还能躲在这虚假的繁荣之后几天,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当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敲响七下的时候,文艺汇演准时开始。本来以西泽的身份,他应该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但是他讨厌那种无聊的应酬,所以找个借口留在办公室。其实,窗口这个位置可以鸟瞰整个会场,远比第一排的视野要好上许多。

“小日本都要撤了,这帮戏子还这么大张旗鼓的给他们开欢送会,真是不要脸!”

“哼,要说起来,还是梅老板最有骨气!文艺总工会那些卖国贼早晚没有好下场!”

中方的嘉宾,大部分都不是心甘情愿来参加的。只不过碍于邀请者的面子以及日军的淫威,才勉为其难硬着头皮来参加。因此,这种话语在席间此起彼伏。不过幸好组织者把日方和中方的坐席分开安置,才不至于让这种言论传到日军的耳朵里。

“老爷子,你听到没,底下的人可把我们骂得够呛。”

后台里,一个穿着武生戏服的年轻人,也在冲着自己的老师——奉天第一老生周信良抱怨。

“很多人看事情都是只看表面,觉得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就是真实的。这种想法其实是不对的,很多事情,都需要用时间去证明。”周信良闭着眼睛回答。

周信良的话,徐秋岩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既然师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继续低头勾脸。

但是,其他人可不像徐秋岩这么听话,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依然有各种不理解甚至谩骂的声音传过来。

其实周信良的心里也很憋屈,他何尝不想像梅老板一样,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的展现自己的爱国情怀,但是现在的形势却让他不能那么做。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受不了这一点点委屈,而让那些国宝被日本人偷运回国,他岂不是成了国家的罪人。想到这里,周信良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真相又咽了回去。

七点,文艺汇演准时开始。除了守备军火库的士兵,日军总部里的士兵们基本都集中到了前院的广场中。

伴随着一阵紧密的锣声,“演出”正式开始了!

“长官,你怎么不下去?大家都在等您呢。”南崎明知西泽待在楼上的原因,却还是献殷勤的跑来再次邀请他。

“不用了,这里的视野很好,下面反而不如这里看得清楚。”站在窗边的西泽凝视着远处的舞台,头也不回的说。

南崎在被婉拒后,并没有借势离去,而是走到了窗前陪在西泽的身旁。南崎要比西泽年长几岁,以他的资历,在东野少将撤离后,完全可以由他来担任驻奉天的总指挥。但是因为他能力有限,所以东野才把总指挥的权限授予了西泽。

对于东野的决定,南崎并没有什么不满,他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胜任总指挥这个职务,相比起发布命令的总指挥,他更喜欢充当执行命令的执行者。

望着窗外广场上喧嚣的人群,还有更远一点舞台上配合着锣鼓卖力演出的艺人们,南崎心里的想法和西泽差不多,他也异常珍惜这最后的辉煌。

南崎知道,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全军撤回本土。虽然自己是受命撤退,但是也难逃战败者这顶帽子。到时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还是未知数。

这次文艺汇演的压轴戏是周信良的京剧《定军山》,在这之前还有十一个殿场的节目。从时间上计算,七点开始的演出正好可以在十点准时结束,这样既保证了节目的长度,又不会影响到士兵休息。

在舞台的正前方,满铁株式会社的导演野间正在掌机拍摄。事先南崎曾反复强调这次影像资料的重要性,让野间一定要好好拍摄。为了怕对方不卖力气,南崎还塞给了对方五十块大洋。

南崎陪着西泽看完了开场的两个节目,然后才借口下面还有事情要张罗而离开。西泽望着南崎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个老头指挥能力一般,但是为人处世的圆滑程度真的可以说是一流。

南崎下楼后,先来到野间导演的身边,他看了拍摄的效果,感觉非常满意,心想这五十大洋真没白花。然后他就走进了中方的观众席。他希望可以利用最后的几天,再从这些中国的名贾望族身上多榨点油水。

与演出会场灯火喧天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一墙之隔的日军总部宿舍区此刻完全笼罩在夜色中。如果不是偶尔从墙另一边传来的锣鼓声和叫好声,真的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另一个世界。

在漆黑的夜色中,高大树木比夜色更浓重的影子的覆盖在墙壁上。这些影子和它们的本体一样,不断的随风晃动。

大树枝叶的影子在晃动之间,有一片影子仿佛被风吹走了一样,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不断拉开和主体间的距离。

影子缓缓移动到了围墙和生活区的交接处,就静止不动了。不仔细看,你还以为那是墙壁上的一片污渍。

不远处,有一队日本巡逻兵正向这边走来。几个人边走边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在抱怨别人都在看节目,他们还得继续巡逻。

几个日本兵一边抱怨一边经过了影子所在的位置,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在他们离开的几秒钟后,在这一片墨色之中,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白泽缓缓睁开了双眼,因为经过长期的练习,所以不到一秒钟他就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身体依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眼睛飞快的巡视了一圈。巡逻兵此刻已经转过了墙角,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知道此刻自己身负使命的重要性,台上的几十个老少爷们,忍受着底下中国观众的责骂,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这个机会,所以他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失手。

日军总部是当年的总督府,即便没有士兵看守,那高大的院墙也足以抵御外敌。日军搬进来后,又在院墙的四角增设了岗楼,想要侵入更是难比登天。

天字号下属的文艺总工会不惜背负骂名也要举办这次文艺汇演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伪装成演员的白泽进入这个戒备森严的大院。而接下来的行动,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围墙四角岗楼上的守卫主要是负责监视墙外,这对白泽来说是件好事。眼前一排房舍是日军总部的生活区,通过内线冒死传出来的消息——这次运送国宝的线路图就放在生活区尽头西泽明彦的房间之内。

白泽再次闭上眼,旋即恢复成一片暗影。他贴着墙壁在阴影中继续行走。几分钟后,就已经来到了西泽的房间门前。

白泽今年刚刚二十岁,却是玄门的一流高手。玄门,门众只在黑夜行动,主要分为盗、香、马三派。

盗,顾名思义就是飞檐走壁的窃贼。原本奉天城内的盗贼都是散兵游勇,毫无规矩。在门主华老爷子创立玄门后,就把这些盗贼一一收编,成立为盗派,而且确立了森严的派规。盗派的人,只许劫富、不能染指贫苦百姓。一旦违反了派规就会受到生不如死的惩罚。所以,奉天城内一度夜不闭户。当然这些‘户’指的是寻常百姓家,那些为富不仁的商贾却是怕他们怕得要死。

白泽就是盗派的第一高手,据说他妙手空空的技术仅次于玄门门主华老爷子。华老爷子因为年纪已高,而且身份显赫,是中方观众里的重要嘉宾,所以不能缺席。因此才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白泽。此外,选择白泽执行这个任务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白泽曾经是这里的主人。

白泽望着眼前这扇对开的雕花木门,思绪猛然飘回到七岁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他父亲白渊明的书房,他也曾无数次在这里背书和玩耍。

后来,日本兵占领了奉天。日军在反复考察之后,觉得这里最适合作为大本营,所以强占了这里。

身为奉天望族的白渊明,在朝廷破落后就把总督府买了下来,作为一家人的住宅。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他知道此时乃多事之秋,所以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献出了宅邸。然后举家迁往乡下,打算在那里躲避战乱、颐养天年。

然而,就在回乡的路上,车队却遭到了山贼的袭击。白渊明和妻子以及几个家仆全都被山贼杀死,当时年仅十二岁的白泽也命悬一线。这时碰巧遇到玄门门长华老爷子路过,杀退山贼救下了白泽,并且收他为义子,把全身的武艺和妙手空空的绝技都传授给了他。

从那时起,白泽有事没事就会来到这附近转悠,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再走进这里,一晃儿已经过去了八年。如今故地重游,白泽心中感慨万分。短暂的激动之后,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的雕花木门还和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破旧了许多。在门上挂着一把同样古香古色的锁头。白泽看到这把锁头的一刻,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凉意。

这是一把日本的古锁。虽然他和师父事先考虑到西泽的房间会是日式挂锁,还进行了相应的研究。但是眼前这把古锁,白泽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感觉遇到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挑战……

白泽双眼凝视着眼前的日式挂锁,在脑海中反复演练了无数次拆解的步骤,每一次都会遇到前所未见的问题,而解决了这个问题,很快又会碰到新的问题。

远处围墙之外,忽然放起了烟花,伴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白泽知道这是本次汇演中段的压轴戏魔术表演开始了。这也预示着,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刻钟。

虽然整场演出会持续到10点,但是四大门真正能够掌控的只有魔术表演的这一刻钟。因为,虽然日军总部的大部分士兵都会在前院观看节目,但是往返于日军大院内部各处的巡逻队还是会照常巡逻,而巡逻队巡视一圈大概需要十分钟。

巡逻队的路线和时间表已经通过线人预先得知,其中间歇期最长的就是八点半到八点四十五这十五分钟,因为这是两组巡逻队的交接时间,所以比平时会多出五分钟。因此,四大门把实施盗图的行动放在这个时间段。整场演出每一个节目的表演时间,事先都经过了严格的彩排,把时间精确控制到秒。而从八点半到八点十五正好是中场压轴节目魔术的表演时间。而这个魔术,可以说完全为了配合白泽能够顺利盗图而特意准备的节目。

“没有时间了,不能使用常规的开锁方法,看来只能这么做了……”白泽不敢再耽误时间,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发丝粗细、带着旋转螺纹的黑色铁棍……

此刻,在舞台上表演魔术的是号称东三省魔术王的赵玉新,他虽然师出川蜀,但是自己把很多传统魔术进行了地域化的改良,使之更适合在北方演出。例如“夏日生冰”和“寒水不冻”两个节目,就是只能在北方表演的特有节目。

“前面几位曲艺前辈的节目都很精彩,现在轮到我这个小字辈前来献丑,如有不足,还望大家多多包涵。”一身儒生打扮的赵玉新的开场白很谦逊,“众所周知,在下的拿手节目是‘夏日生冰’和‘寒水不冻’,这两个节目,一个必须在三伏天表演,另一个则只能在三九天表演。所以,今天在下只能给各位表演‘夏日生冰’这个节目。不过,即便看不到‘寒水不冻’,大家也不用失望,因为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一个全新的节目。至于是什么节目,请允许我先卖个关子,大家看后便知……”

赵玉新刚说完,立刻走上了两名打扮凉带着兔耳朵的助手。看到两名身材性感的兔女郎登场,日方观众席立刻响起了一阵口哨声。而中方观众席则纷纷皱起了眉头。

在赵玉新的指挥下,两个兔女郎开始准备起魔术道具,期间还不断的向日军卖弄风情的抛洒飞吻。这下,日方观众席更加沸腾了,演出此刻已经达到了高潮。

白泽把螺纹铁棍叼在嘴里,然后又掏出一个黑色的丝质口袋,口袋的一侧事先涂好了浆糊,他将口袋轻轻贴到挂锁下方,然后从口中取下螺纹铁棍,聚精会神的操作起来……

赵玉新的表演时间一共只有一刻钟,其中“夏日生冰”的表演时间是八分钟。

白泽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看了一眼怀表,现在是八点三十八。他知道此时“夏日生冰”这个节目已经表演完毕,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七分钟了。想到这,他连忙收起怀表,再次忙活起来……

“好了,现在就是第二个节目的时间。在这里我先声明一下,这个节目我只是个配角,真正的主角是我的徒弟……”

听到赵玉新的话,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稍安勿躁,表演者虽然是我的徒弟,但是我保证这个节目比之前的‘夏日生冰’更加精彩。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不亲自表演这个节目。我只能遗憾的说,这个节目是年轻人的专利,而我这个老家伙真的演不来这个节目。”

听到赵玉新这么说,台下的观众们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们现在都对赵玉新口中这个他表演不来的节目非常感兴趣。

“这次的节目名叫‘金蝉脱壳’,发源地是大洋彼岸的英国,在那边被称为‘密闭逃生’……”赵玉新边说边指挥助手把这次表演使用的道具——搬上台来。

紧接着,从幕布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浑身黑衣的人,让观众吃惊的是,这个黑衣人脸上居然还画着黑色的京剧脸谱。

“这就是我的徒弟,名叫黑烟,当然这是个艺名。现在大家可能还不认识他,但是我可以保证,过不了多久,黑烟这个名字会比我赵玉新的名字更红!”

赵玉新说完,接过兔女郎递过的一条锁链,然后把黑烟从上到下缠了起来,最后还锁上了一把沉重的锁头。做完准备工作后,赵玉新示意日方观众可以上来检查下铁链和锁头的真伪。南崎立刻自报奋勇的登上了舞台。

南崎认认真真的把黑烟身上的锁链和锁头检查了一遍,然后对着台下说:“锁链和锁头都是真的,而且绑得结结实实。”

南崎验证完毕,刚下要离开,却把赵玉新一把拉着:“南崎先生,你等等,这里还有一个东西需要你检查。”

赵玉新这次说的是一个巨大的铁球,南崎走过去先用手指敲了敲,是实心的。他又用力推了推,铁球纹丝不动。

南崎再次检查完毕后,赵玉新这才让他离去。然后指挥助手把所有的道具组合到一起。助手们先用木棍和木板搭出了了一个木架子,接着赵玉新向让助手把铁球高高吊在木架子上,铁球无比沉重,五六个助手一起用力才把铁球慢慢拉起来。

固定好铁球后,赵玉新又把一个木箱推在铁球之下,然后让全身被锁链捆绑的黑烟进入木箱,接着盖上盖子。

“好了,现在大家请倒计时一分钟。一分钟后,这个铁球就会落下。如果黑烟不能在一分钟能挣脱锁链并且悄无声息的从木箱中逃走,就会被铁球砸成肉泥。好了,现在开始,60、59、58……”

听完赵玉新的说明,台下的人再次一片哗然。

“这个黑烟是不是勾引了他的老婆,所以他才想借着表演节目的机会干掉他啊?”一个日本军官甚至和身边的人调侃起来。

更多的观众则是好奇的掏出怀表,开始配合着赵玉新的倒数一起倒计时。

“5、4、3、2……1。”

伴随着观众席的倒计时声,巨大的铁锤轰然落下,重重的砸在木箱子上。木质的舞台地板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直接被铁球砸出了一个洞。铁球和木箱一起掉入洞内。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底下的观众们都惊呆了。但是赵玉新却毫不着急,只见他再次招呼南崎上台。

南崎也被这一幕吓坏了,他故作镇定的走上了舞台,然后在赵玉新的陪伴下,一起来到坍塌的舞台中央。

木质的舞台地板被砸出一个大洞,在洞的下面,木箱子已经变成了无数的碎片,被压在铁球下面。但是箱子碎片中干干净净,除了散落的铁链之外,并没有任何人的身体残肢,就连血液也没有。看来黑烟真的在这一分钟内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了木箱。

“箱子已经被铁球砸得粉碎了,但是里面并没有任何人。哪位不信可以上来看看。”

听到赵玉新的话,台下真的有几个好事的观众登上舞台,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都和南崎一样,再次被惊呆了。

台下的观众看到这几个人的表情,就知道这次魔术表演成功了,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对了,赵先生。请问您的爱徒哪去了?”南崎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问道。

“不要急,你们一会儿就能发现他了!”

白泽收起了手中的工具,再次凝望了一下眼前的木门,毫无破绽。这时他才长嘘了一口气,掏出怀表。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分了,比预定计划超出了五分钟。

“幸亏老师准备了第二套方案,不然这次就算盗到了图,也逃不出去。”白泽一边在心中暗想,一边整理了一下衣物,接着又摸了摸脸,然后才挺起胸膛转过身去。

“前面的是谁?不要动!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当白泽转过身的一刹那,身后不远处也传来了日本兵的叫嚷声。

“怎么才几分钟不见,就认不出我了?”白泽讪笑着对几个神情紧张的巡逻兵说道。

“什么几分钟?我们从没见过你!”日本兵继续警觉地质问。

“哦哦,我忘了,你们一直在巡逻,所以没看到刚才的魔术表演。你们不要紧张,我跟你们去舞台,你们问问南崎长官,就知道我是谁了。”

南崎站在舞台上,目光在观众席中来来去去的扫视。下面的观众也都纷纷起身,东张西望的寻找起黑烟来。这时,大家看到从不远处的拐角,几个日本兵正押着黑烟向他们走来。

看到黑烟出现,赵玉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转向南崎笑道:“看看,说曹操曹操到。”

看到黑烟被巡逻兵从生活区带出来,南崎脸上也满是疑惑,他走下舞台,来到黑烟面前,狐疑得上下打量着。

“报告长官,我们在后院发现了这个可疑的人,他说认识长官您。”为首的巡逻兵报告说。

“何止南崎长官认识,在座的各位都认识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南崎走下舞台的赵玉新在旁边笑着说。

“怎么?南崎长官?才一会儿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当初检查我身上锁链的可就是你啊。”白泽也笑着说。

听到白泽的提醒,一头雾水的南崎这才想起刚才充当见证人的事情。这时,一个当时没有在意的细节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在自己之前检查黑烟身上锁链的时候,他曾经发现黑烟衣服左边腋下的地方有些开线,他当时还在想也赵玉新也太抠了,居然让自己的徒弟穿破衣服表演。

想到这,南崎笑着说:“我怎么会忘呢,只不过是见你不但逃出了木箱,还瞬间移动到后院让我感到吃惊而已。”

说完,南崎一把搂住白泽的肩膀,带着他向台上走去,眼睛装作无意的瞟向白泽的腋下。当看到了熟悉的线头后,他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各位观众,这位确实是刚才的黑烟没错。我可不是赵先生的拖儿。”

南崎带着白泽来到台上,冲着台下笑着解释。听到他的话,观众席再次爆发了激烈的掌声。

就在大家等待黑烟出现的期间,负责搭建舞台的工人已经麻利地把舞台地板上的破洞补好了。观众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南崎和白泽身上,并没有人留意到维修舞台的工人中多出了一个人……

十点,文艺汇演准时结束。

中方的观众虽然大多是不情愿来赴会的,席间还抱怨颇多,但是离开时都因为欣赏到了这么一场精彩的演出而感到心满意足。短短的三小时,他们总算得以暂时忘记家仇国恨,身心放松的沉浸在表演中。这种感觉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了。

日方的观众更是意犹未尽,因为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都深知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近距离观看这么精彩的演出了。回国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都充满了未知。

随着观众们陆续离去,不久前还喧嚣无比的日军总部大院,顷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舞台,再次恢复到往日的肃杀冷清的气氛之中。

在二楼的窗前,站着看完了整场演出的西泽心中感慨万千。这场演出可以说空前的成功,除了那个铁锤砸坏舞台的意外。不过现在转念想想,那个意外应该是为了渲染演出效果,故意安排的。而那个黑烟,应该就是趁着箱子被砸到舞台下面的一瞬间逃脱的。至于他又是怎么出现在观众席后面,这一点西泽始终没有想明白。不过既然是东北魔术王的压轴节目,肯定不会被自己这种外行一眼就看穿的。想到这,西泽就释然了。

西泽一边回味着演出一边走下了办公楼,此刻士兵们已经回到了宿舍,灯也已经熄灭。但是从宿舍中还是隐隐传来谈话的声音,看来士兵们也都兴奋得睡不着,还在讨论着刚刚的表演。

来到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前,西泽没有急着开门,而是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下门锁。发现锁的表面没有异常后,他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镊子,伸进了钥匙孔中。几秒钟后,他小心翼翼的从钥匙孔中夹出了一根只有不到一厘米长的头发。

这根头发是西泽设置的防盗器,如果有人想要撬锁,那么这根头发应该会掉落。如今头发完好,他才放心的打开门锁。

他的房间是由原来主人的书房改造而成,地方并不大,屋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写字台,再有就是放衣服的大衣柜。他来到屋内后,径直走向大衣柜。打开柜门,露出了里面的保险柜。

西泽熟练的转了几下保险柜上的旋钮,柜门应声而开。看到里面的东西都完好的放在各自的位置上,西泽总算是放心了。

东野少将的国宝运送计划书和路线图,本来是放在办公室内的保险柜。但是西泽心想,到了晚上,办公楼内基本是空无一人,万一发生什么状况,自己也难以察觉。所以把它们拿到自己房间的保险柜内保管。放在这里,晚上有自己看护,而白天整个大院里到处都是士兵,别有用心的人可以说是无从下手,安全性要比放在办公室高很多。

子时。

月亮完全藏在乌云的背后,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看来明天是一个雨天。

依旧是那个毫不起眼的高墙内的窗户,依旧是与周遭格格不入通明灯火。

演出结束后,四大门的门长在跟着自己的门人返回家中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偷偷来到了这间隐蔽的会议室。这一次,他们没有带任何随从,都是只身赴会。因为这一次的会议实在太过重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屋内除了四大门的门长之外,就只有白泽和赵玉新两个门众。这场关乎奉天传承了数百年国宝归属的夺还战,就在这间促狭的屋子里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帷幕……

“怎么样,小白,这次盗图还算顺利吧?”

听到四大门的总门长孙老爷子问自己,白泽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毕恭毕敬的回答:“撬锁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总算被我顺利解决了。屋里的保险柜和外面的门锁比起来可以说是小儿科,所以没费什么功夫。至于运宝计划和路线图,我用我师父交给我的拓图法也很容易就搞定了。总体来说,一切顺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出来的时候,因为浪费了一点时间,所以被巡逻兵堵个正着,不过幸好赵大哥的精妙安排,我才能够化险为夷,骗过鬼子。”

听完白泽的回答,孙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没被发现就好,不然鬼子有了防备临时更改路线,我们的准备可就功亏一篑了。这次活动,小白你居功至伟。小赵也功不可没。”

听到总门长夸奖自己,赵玉新也站起来谦虚地说:“我这偷梁换柱的手法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关键还是白兄弟的功劳。”

“好了,你们都不要谦虚。等这次国宝夺回计划圆满成功后,我会论功行赏的。好了,现在我们就根据这份路线图来制定伏击计划……”孙老爷子说完,便让白泽把拓来的运宝计划书和路线图铺在桌子上,大家一起俯身研究起来……

翌日。

街头人群熙熙攘攘,商家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看起来和平时别无二样。然而,隐藏在这喧嚣之下的暗潮已经蔓延遍了整个奉天城。

西泽已经接到了电报,遣返船明天早上八点就会抵达旅顺港,并在两小时后准时离开。虽然日期比东野少将的计划延迟了三天,但是时间地点都是吻合的。根据满铁总部的报告,从奉天坐专列抵达旅顺港,大概需要八个小时,所以运宝的部队需要连夜就出发。

西泽看了眼时怀表,现在是上午十点,距离晚上出发的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只要熬过这十二个小时,就算大功告成。有国宝和影像资料的双重保险,应该可以将功抵过吧。更何况这个‘过’并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源于天皇的懦弱。

对日军来说,未来的十二小时是漫长的煎熬和等待。但是对四大门来说,这十二小时却是争分夺秒的宝贵时间。想要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布下伏击陷阱,即便是四大门也可谓难如登天。因此,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珍贵。

暗潮汹涌的白天总算过去,转眼入夜。深夜十点,即便是在盛夏,街头也人迹寥寥。

一直紧闭的日军总部大门,忽然向两侧打开,接着从里面驶出了三辆卡车。卡车后面的绿色帆布车厢密不透风。三辆开车驶出总部大门后,就径直朝着西边驶去。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运宝的线路和计划,四大门可能就会与这三辆卡车正面遭遇。到时,等待着他们的不是车厢里的国宝,而是三队全副武装的日军。这三辆车是东野少将临离开时定下的诱敌之计,他预计到有可能运宝计划会走漏风声,到时民间组织和共产党一定会在沿途阻截,所以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日军总部的后门,赶出了四辆马车,毫无声响的向南而去。马车上用稻草盖得严严实实。每辆马车除了赶车的车夫外,还有四个脚夫装扮的护卫。这二十个人是西泽亲自挑选的精英,在他们褴褛的衣衫之下,都藏着匕首和手枪,随时准备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就在这一明一暗两只队伍消失在夜色之中后,隐藏在远处的玄字门探子也从墙壁的暗影之现身,然后冲着远方‘咕咕’的发出了几声夜枭的叫声。

奉天有两座火车站,一座是奉天站,也是整个东北的铁路枢纽。而另一座火车站在苏家屯,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军用火车站。

苏家屯距离奉天城四十里,原本叫水鸭屯,日军占领奉天后,水鸭屯成为奉天九区之一,水鸭屯因为资源丰富所以被日军称为“搜嘎屯”,意为“好屯”。水鸭屯的居民并不喜欢这个日本名字,但是又不敢公然违抗日军,所以就用谐音“苏家屯”来敷衍鬼子。

这一次的运宝计划,三辆布满重兵的诱敌卡车前往的火车站是奉天站,而真正的运宝马车队则是前往苏家屯火车站。虽然苏家屯火车站距离日军总部有四十里地,但是因为一路坦途,车队疾行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就能抵达。

运宝车队十点出发,十二点会准时抵达苏家屯火车站,运宝车队抵达后,专列就会马上出发,开往旅顺港。专列抵达旅顺的时间应该是九点左右,把宝物搬运上船后正好是起航的十点。东野之所以把时间排得这么紧密,就是怕各个环节之间等待的时间过长而节外生枝。

马车队悄无声息的出了奉天城。周遭都是一片片田地,视野良好,走在车队前面的日军不时拿出望远镜四下张望,在这种毫无遮蔽的旷野,只有有任何动静,立刻会被他们发现。

车队行走了不久,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这条河虽然名为“浑河”,但是河水却无比清澈,在夜晚月光的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片片粼光。

浑河是辽河的一条支流,原本没有名字。相传明末大将李成梁大败刚刚自立为王的努尔哈赤,努尔哈赤逃亡之际,路经浑河。此时身后追兵已近,努尔哈赤一筹莫展。这时,他手下的一个智将提议,让所有的战马都进入水深刚刚没过马肚子的河里,然后来回奔跑,把河水搅浑。

李成梁的大军来到河边后,他看河水浑浊,河面还漂着很多马匹的毛脂和粪便,断定努尔哈赤的军队数量巨大,所以放弃了追击。事后,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能够逃出升天,完全是此浑浊河水之功,因此将此河命名为‘浑河’。

车队平安无事的过了浑河。往西南再走二十里地就是苏家屯的地界,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驻军迎接。因此,负责此次运宝的宫部队长下令车队提速。

转眼间,距离驻守苏家屯的日军营地已经只有十里。宫部从望远镜中已经可以看到地平线尽头炮楼上飘扬的军旗,这时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面前是一片果林,林间有一条勉强可以两辆马车并排行走的土路,过了这里,日军营地就近在咫尺。所以宫部指挥车队加速通过果林。

与此同时,果林深处,十几个身穿黑衣的精壮汉子正隐伏的夜色中。因为这次的行动异常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四大门只分别派出了四名高手,由各自的门长带队,准备迎击敌军。

果林小路的尽头,一匹骏马屹立在黑暗中,马身上端坐着一位身披五彩铠甲,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他双眼目视前方,望着逐渐逼近的车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二十对二十,狭路相逢……

周信良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是四大门的门长中年龄最大的。本来这次行动大家都不想让他参加,但是周信良以其它三位门长都已参加,自己也不能落下为由坚持跟来。

周信良在这次行动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说白了,是周信良扮演的黄忠。本来这个角色大家打算让他的徒弟徐秋岩扮演,现在本主来了,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的让周信良担任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周信良此刻身上的装扮和一天前文艺汇演的压轴戏《定军山》里的黄忠一模一样,只不过木刀换成了一把真正的生铁长刀。

“尔等鬼子,夺我大好河山,黄忠在此,还不乖乖奉上项上人头。”

周信良这蕴含着几十年功力的吼声,仿佛炸雷一般震彻夜空。正在果林中急速行进的日军听到这一声怒吼,霎时都惊呆了。他们望着眼前横刀立马的周信良,一天前黄忠快马长刀斩夏侯渊于定军山下的一幕登时袭入脑海,吓得每个人都直冒冷汗。

周信良的吼声就是信号,隐伏在果林中的四大门高手听到吼声,立刻一起拉动了手中的绳索。

日军占领奉天后,进行了枪支管制,流落在民间的枪支基本都被收缴,但是尽管如此,以四大门的人脉和渠道,弄到军火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此次伏击战,四大门没有携带任何枪支和炸药。

“这一次鬼子运送的是我们的珍贵国宝,不能有一点闪失,所以这次行动我们不可以使用枪和炸药,也要抢在鬼子开枪之前结束战斗。”

在伏击战的动员会上,大家听到孙老爷子的这番话,就知道今晚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让他们不使用枪和火药,他们还是有信心在肉搏上可以胜过鬼子的。但是要在鬼子开枪之前结束战斗,真可谓是难比登天。

四位门长显然也知道这种打法的难度,所以必须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在这座果林中设伏就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四大门的十几位高手,分别埋伏在土路两侧的密林中,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条绳子,绳子搭在一个大概有一米八高的木架上,越过木架子的部分,松松垮垮的没入在泥土之中。

如果有透视眼,你们会看到这些绳索在泥土中一直延绵到土路底下,然后再延伸到路另一侧的人手中。

简单的说,就是一根绳子被横着埋在土路中,然后两端分别由路两侧的人拉着。这绳子也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玄门华老爷子秘制的金刚绳,绳子表面布满锋利的金属片,如果将这根金刚绳缠在大树上,只要轻轻拉动几下,就可以锯断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

因为这次伏击的四大门高手一共只有二十人,除去在土路尽头震慑鬼子的周信良老先生外,只剩下十九人,所以埋在土路下面的金刚绳一共只有九条。

这九条金刚绳是潜伏在日军总部附近的玄字门探子传递来信息后才铺设的,首尾两条金刚绳之间的距离正好是日军车队的总长。而每两条金刚绳之间的间距也不相同,是根据日军车队中人员和马车分布的位置计算好距离设置的。

相传,这金刚绳阵是明朝末年山贼偷袭商队时使用的伎俩,已经差不多有近百年没人用过了。玄门华老爷子也是不久前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记载,然后就临阵磨枪的用在了这次伏击战中。

不过,运宝的车队一直是行进状态,而预设的金刚绳是静止的,所以为了让这个金刚绳阵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必须要让车队在金刚绳阵中停下来。

这时,赵玉新想到了一天前文艺汇演的压轴戏《定军山》,那一晚,所有的日军都目睹了老将军黄忠的神威,对他可以说是又敬又怕。所以,他提议让人扮演成黄忠在土路的尽头拦住车队,震慑住敌军……

在路尽头横刀立马的周信良举起手中长刀的同时,路两侧的十八名四大门高手立刻同时拉紧了手中的绳索。埋在地上的九条金刚绳宛如弓弦一般自泥土中猛地弹起、绷直……

负责押运马车的日军,看着眼前如天神下凡般的黄忠,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也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谁都没有察觉到脚下的微微响动。

九条被拉直的金刚绳只花了不到一秒钟就破土而出升到一米八的高度。顷刻,日军的惨叫声划破夜空。这些日军,有的被金刚绳割断了手臂,有的被割断了大腿,更有甚者被从胯下直接割成两半,当成毙命。

鲜红的血液喷溅得四处都是,受伤的日军捂着各自的伤口不停地哀嚎着。二十名负责押运的日军士兵中,步行的十六人伤亡惨重,有三人当场毙命,剩下的十三人也难逃断臂断腿的命运。

相比起来,负责赶车四名日军伤势则要轻上许多,除了一人被割断一只手外,剩下三人除了惊吓之外,再无它伤。

这些日军毕竟是受过训练的精锐部队,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刻恢复了镇定。几名受伤不重的日军挣扎着爬到马车周围,靠着车身掏出手枪。而马车上没有受伤的三个人更是直接端起了藏在稻草下的步枪准备反击。

“在金刚绳阵触发后,你们必须立刻丢掉绳索,冲过去诛杀那些伤兵,千万不能让他们开枪。不然枪声惊动了苏家屯的驻军,我们到时就麻烦了。”

埋伏在林中的四大门高手谨记着孙老爷子的叮嘱,所以在启动了金刚绳阵后,立刻大步冲向车队。几名受伤的日军刚刚举起手枪,立刻被飞刀击中,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就顿时毙命。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宫部队长,是西泽麾下最骁勇的士兵,虽然被金刚绳割断了右腿,但是他强咬着牙关翻身滚到马车下,然后掏出了手枪。

站在道路尽头的周信良一直在观察着战况,他看到宫部趁乱躲到了车下,立刻驱马向前。周信良胯下的黑马,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它四腿疾奔,只消得几步就来到了马车的前面。

宫部刚刚挣扎着举起手,正准备瞄准一个冲向车队的四大门高手,就被周信良一刀砍中手腕,右手和手枪一起滚落到地面。他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就被周信良反手一刀劈中了头部,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场谋划了几天的国宝夺还战,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战斗。四大门没有伤亡一人就全歼了二十名日军,可以说是一场完胜。

“把鬼子的尸体扔进果林,然后立刻带着国宝离开。”四大门的总门长孙老爷子催促道。

孙老爷子本名孙正,今年六十岁,年龄在四位门长中仅次于周信良。他曾经是前清皇宫的禁卫统领,清朝败落后,溥仪被日本人挟持到了新京。群龙无首的奉天一度盗匪横行,再加上日军的暴虐统治,百姓们民不聊生。这时,孙正聚集了一些昔日宫内的同僚,组成黄门,打跑了盗匪,然后和奉天城内的几位望族名仕商议后成立如今的天地玄黄四门。

四大门成立后,大家推举见多识广的孙正为总门长。四大门一边在奉天城内维护治安,一边和日军周旋。表面上四大门积极配合日军的各项活动,还定期缴纳保护费,属于亲日派。但暗地里却一直以盗匪的身份在和日军进行游击战。

听到了总门长的命令,大家开始清理起战场。此刻,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轻松,他们也没想到这场战斗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取得了胜利。

大家一边兴奋的议论刚才的战况,一边把死去鬼子的尸体扔进树林。白泽更是兴奋不已,他不停地向身边的徐秋岩夸赞他师父宝刀不老,然后伸手拉着倒在稻草上的车夫,猛地拽下了车。谁也没有注意到,车夫的腰上还连着一根绳子……

运宝车队出发前,西泽觉得东野少将的计划虽然近乎完美,但为了以防万一,他打算给这个计划再加上最后一重保险,就是“死士计划”。

“死士计划”是西泽一天前临时起意的想法,所以在东野留下的运宝计划中并没有提及。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四大门造成极大的伤害。

西泽让负责赶车的四名日军腰间都绑上一棵手榴弹,然后在引信上绑了一条一米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在马车上。这样,既不影响车夫的行动,还能成为一个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终砝码。

当白泽想要把已经死亡的日军车夫拉下马车的时候,绑在车夫身上的绳子跟着一起被扯动,手榴弹立刻触发。然而,白泽此时还在和徐秋岩谈笑,在场的其他四大门高手,也都沉浸在这场完胜的喜悦中,谁都没有察觉到这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孙正是所有人最为冷静的一个人,他心中虽然也很兴奋,但是身经百战的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放松警惕,所以他是唯一发现了这场危机的人。

孙正先是看到了死去日军车夫腰间的绳子,然后就听到了引信被拉掉的声音,他虽然没有看到手榴弹,但是心中立刻明白了一切。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就向着白泽冲了过去。

白泽看到总门长猛扑向自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孙正双手抢过白泽手中的尸体,然后抬起一脚把白泽踢飞。

身子如断线风筝向后倒下的白泽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孙正在踢飞自己后,一把将抢来的尸体丢在地上,然后整个身子扑在了尸体上。与此同时,尸体腰间的手榴弹爆炸了,巨大的冲击波把白泽震得更远了,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车夫身上有手榴弹,大家都小心。”玄门门长华思壁华老爷望着远处老友被炸烂的尸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强忍着悲痛大声警告其他人。

听到了华思壁的提醒,其他人立刻七手八脚的把剩下三个车夫身上的绳子切断,然后将尸体丢入果林。

总算解除危机的众人,这才有时间悲伤。三位门长望着多年来一直并肩作战的战友的尸体,强忍着泪水。几个一些年轻一点的门众,则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大家先别哭了,鬼子肯定听到了刚才的爆炸声,应该很快会赶来,我们必须马上撤退。”华思壁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们。

听到华思壁的话,众人这才强忍着悲痛把装着国宝的木箱一个个搬到了事先隐藏在果林外的一辆卡车上。国宝全部转移完毕后,赵玉新驾驶着汽车带着九名四大门的高手径直向南方驶去。

在浑河以南几十里外,有一座险峰,因为外形酷似马耳,因此得名马耳山。马耳山山路崎岖,易守难攻,且山中布满山洞,可以存放很多物资,因此一直以来都是盗匪的基地。四大门剿灭了奉天城外的盗匪后,依旧把那里当成基地,用来存放一些机要物资。

就这样,四大门的高手分为两队。一队前往马耳山藏匿国宝。一队带着孙正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返回了奉天城。

这一次的国宝夺还战,虽然全歼鬼子夺回了国宝,却因此失去了四大门的总门长,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2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看到这,何栎嘀咕道,“还以为会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呢,没想到这么壮烈。”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日本是1945年8月投降的,而这本杂志也是同年八月发行的,这未免有点太快了吧。

他感觉这篇小说和四大门肯定有什么关联。弄不好就是四大门的门人创作的,目的就是在日本投降后,向奉天的民众解释当时他们举办文艺汇演的良苦用心。

目前看到的页码距离封底还有很多页,何栎知道后面肯定就是白泽开锁和黑烟逃生的解答部分。他并不着急往后翻,而是陷入了思考。

何栎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爱好者,平时的研读除了民国书籍杂志外,就属推理小说看得最多。书看多了,难免手痒,所以他偶尔也会写一些短篇推理小说。

何栎创作的推理小说中的诡计,主要有两种来源。

一种是灵感突发,这也是大部分作者的创作方法。

而另一种方法,则是看完别人创作的推理小说的谜面部分后,试着整合里面的线索给出自己的解答。当自己想好了答案后再去看原作的解答。

这时,会发生两种情况。如果想到的解答和原作一样,说明自己的推理能力很强,很值得欣喜;如果自己的解答和原作完全不同,那么这就更值得欣喜,因为你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诡计。

推理小说创作最忌讳的就是抄袭,这个抄袭指的是抄袭诡计。但是用根据别人的谜面想出的不同解答,然后倒推回去设计一个相应的谜面,这种方法是完全可行的。

何栎之前有几篇小说的诡计就是用这种方法想出来的。所以这一次,他也不忙着看解答,而是打算利用自己的推理能力试着给出答案。

首先是黑烟逃生这个谜团,解答应该并不难,他肯定是趁着铁球把箱子砸落到舞台下面时趁机逃脱。至于为什么铁球砸坏木箱时没有伤及黑烟,估计作者最多用一句“他身手灵敏,在铁球砸坏木箱的一瞬间翻滚了出去……”来解释。因为根据他的阅读经验,民国的那些侦探小说作家对于这些细节并不是很在意,或则说是考虑得不够周全。

至于白泽开锁的谜团,解答就相对多样化很多。这个诡计可以说是密室诡计的一种,何栎之前曾经看过无数类似的谜团,解答无非是在窗户上做文章或则利用密道,高端一点的就是把锁砸坏然后换上一把一模一样的锁,在趁机用新钥匙替换了旧钥匙。

如果是利用地道或则窗户进入密室,在文中没有提及相应的线索,而且时间方面也来不及,所以基本可以排除。

另外,小说里曾提到,这把门锁是白泽第一次见到的日本古锁,而且锁眼里有西泽留下的头发当双重保险,所以换锁这种诡计也行不通。

想来想去,何栎觉得换门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就是把门从门轴上卸下来,等盗完图再把门重新按回去。

多年前,何栎第一次看到这种诡计时,还是在一本日系推理小说里,当时感觉非常惊艳。现在看来,这种诡计有可能在近百年前就有国人已经写过了。一想到这,他感到非常兴奋,立刻翻开了小说后面的解答部分……

听到运送国宝的车队被伏击的消息,西泽明彦并没有感到很震惊,就连他都对自己的冷静感到有些害怕。

在中国的这几年,让他深深的明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要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顽强。这次天皇投降,虽然表面看来是源自美军原子弹的震慑,但是他心里清楚,多年来对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国家久攻不下,这才是他们失败的主要原因。

也正是因为如此,西泽其实自己也并不太相信这次能够顺利把国宝运送回日本本土。所以,他才做了第二手准备。

国宝没有顺利运出,这是东野少将计划出现了漏洞,和自己这个执行者关系并不大。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还在——前一天录好的文艺汇演的胶片——他并没有和国宝放在一起,而是锁在了自己房间的保险柜里。他觉得自己撤退时,把它们带在身上才是最安全的。万一自己不能全身而退,那么留着这些东西也只能是帮别人徒添功劳而已。

虽然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但是西泽还是努力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这都是演给手下看的。他假装恼羞成怒的咆哮了一会儿,然后就让南崎全权负责去追查这件事。

军官们陆续离开了办公室,西泽这才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冷静。相比起追查国宝的下落,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对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了解到运宝计划和线路的。

这个军营不管白天和黑夜,一直戒备森严,即便是他们国家那些神秘的忍者,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接近他房间里的保险柜。

唯一有机会让外人进入这座军营的时机就是两天前的文艺汇演。这时,他想到了那个在木箱子里逃出生天,然后又在后院神秘现身的黑烟。毫无疑问,就是他从后院自己的房间中盗取了运宝计划和路线图。

如今他已经明白,当初进入箱子里和事后在后院出现的根本就是两个人。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身形相似,而且穿着同样的衣服,并在脸上勾画了同样的脸谱,才让大家误以为是一个人。

其实当初他对黑烟出现在后院这件事就已经有所怀疑,但是在自己检查了门锁发现毫无异样后,才把这个念头打消。现在看来,当时黑烟应该使用了某种方法,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下进入了他的房间。

想到这,西泽决定回他的房间再去检查一遍。就在他正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猛然响了起来。

这是一条独立线路,每当它响起,就预示着要有大事发生。所以他连忙拿起了听筒。

“是,我是西泽……是……是……明白!”

这通电话的时间很短,从接通一直到挂断,西泽都是一副聆听训诫的样子。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放下电话后,西泽看了眼桌上的台历,然后喃喃着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刚才的电话是总司令岗村宁次的秘书打来的。通知他天皇已经在刚刚宣布投降。虽然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洽降流程。但是从这一刻起,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日军头上的光环就已经开始逐渐消散了。

对于投降这件事,其实每个日本军人都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得知这个消息后,西泽明彦反而感觉有些释然,心里的石头总算能够落地了。

虽然不能够衣锦还乡,但是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阔别多年的父母和妻儿,西泽的心中反而有些雀跃。自己离开的时候,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应该已经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吧。不知道儿子见到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叔叔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早已经想不起儿子的面容,但西泽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泛起了笑意。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凝固了。这次丢了国宝,不知道会不会被东野少将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幸好自己还有第二手准备,不然这次即便回到本土恐怕也未必能够见到自己的亲人。

不过,对方既然能够盗取运宝计划和路线图,自己放在保险柜里的胶片也不一定就真的保险。想到这,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转眼间,西泽已经来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前。一切都和往日一样,对开的雕花木门紧闭着,上面的古锁也完好的挂在那里。

西泽再次确认了锁孔里的发丝,毫无异样,他这才开锁走进房屋。打开保险柜,看到胶片还完好的躺在里面,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西泽坐在床上,凝视着眼前的房间。这里曾经是昔日主人的书房,大概只有不到十平。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保险柜就藏在衣柜里。除此之外,屋里别无他物,甚至就连窗户都没有。

西泽站起身来,在室内巡视了一圈,接着把脚下的每块地砖都敲了敲,就连床底和衣柜下面的位置也没放过。在确认了不存在地道之后,他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扇对开的雕花木门上。

东野少将留下的运宝计划和路线图此刻还在保险柜里,这说明对方是怕自己得知运宝计划泄露而更改路线,所以并没有偷走它们,而是复制了一份。

西泽心里也明白,这个保险柜对于外行来说固若金汤,但是在盗窃高手面前,恐怕就和解个纽扣一样简单。所以他对于对方如何撬开保险柜并复制运宝计划和路线图并不好奇。他现在唯一想弄明白的就是对方是如何进入他房间这个密室的。

门上的锁是自己从日本本土带来的,当初的目的就是为了防盗,所以钥匙只有一把,自己从不离身。而这些天来,他留在锁孔里的第二道保险“发丝”都完好无损,看来对方应该不是撬开的锁。

当然,不排除这个撬锁的盗贼经验丰富,留意到了自己设下的保险,所以在撬锁时把它完好的取走,事后又原样放了回去。但是,自己在离开本土时,曾经问过一个从业几十年的老锁匠,对方说这把锁的构造非常复杂,即便是最高超的盗贼,也起码需要花费一个时辰才能打开它。

可是,即便在文艺汇演当晚,院子里巡逻的士兵也和平时一样,严格的遵守着十分钟巡视一圈的规律,虽然黑烟出现在后院时,正好是两班士兵交接的时间点,可能会比平时多花上几分钟。但是即便是十五分钟,对方也根本来不及撬开门锁。

那么,对方到底是怎么进入自己房间的呢?

西泽明彦在军校时期,非常喜欢横沟正史主编的《新青年》杂志。这是一本侦探类杂志,上面刊登了很多的国外侦探小说译作,也有以江户川乱步为代表的本土作者原创的侦探小说,其中不乏破解密室谜团的故事。也正是因为如此,让西泽才对眼前的谜团充满了好奇。

3

看到这一页,两个熟悉的名字战胜谜底的诱惑,让何栎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横沟正史和江户川乱步都是推理爱好者耳熟能详的名字,也是日本推理小说的两位鼻祖。曾经有一篇关于日本推理小说的科普文章,说乱步是本格推理的代表,而横沟正史则是变格派的代表,这个错误的说法误导了很多人。

乱步从1923年开始,就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推理小说,说是本格鼻祖确实没错。横沟正史虽然在战前创作了很多带有猎奇和恐怖色彩的变格派小说,但是战后他开始创作的金田一耕助系列却是不折不扣的本格推理小说。所以,他和乱步一样,都是本格推理的代表人物。

从黑岩泪香翻译了第一篇外国侦探小说,到战前《新青年》杂志上本土推理作者的群起,这五十年可以说是日本推理小说发展的第一阶段。

与此同时,程小青也翻译了第一篇福尔摩斯的小说,继而创作出脍炙人口的《霍桑探案》,一时间坊间出现了各种侦探类杂志,很多民国的著名作家也都加入到侦探小说创作的行列。在当时,侦探小说在中国的火爆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现代推理小说的起源地日本。

然而,解放之后,中国的侦探小说却因为种种原因停滞了发展,这一停,就是整整五十年。而在这五十年里,日本推理却在江户川乱步和横沟正史的引领下,涌现出一批诸如松本清张、森村诚一、鲇川哲也、西村京太郎等高产作家,再到后来岛田庄司和他一众学生的出现,更是让日本推理小说的发展达到了巅峰。

本来中国推理小说和日本推理小说的起点是相同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导致现在日本成了推理大国,而我们的推理小说依然停留在五十年前蹒跚学步的阶段。想起这段推理小说的发展史,何栎忍不住有些感慨。

虽然何栎的研究方向是民国侦探小说,同时也是日本推理小说的死忠粉。但他却从没想过把横沟正史、江户川乱步这些和程小青、孙了红同时代的作家联系到一起。所以,当他看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这本民国侦探杂志里时,真的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说起来,日本很多战前出生的推理作家,都和中国有着深厚的渊源。例如木木高太郎和宫野村子都曾在抗战期间来过中国,鲇川哲也则是从小在满洲长大,而小栗虫太郎更是写过一篇发生在抗战期间云南苗族之中的密室推理小说。

想到这,何栎终于忍不住翻开了杂志的下一页。相比起即将到来的解答,他更期待在接下来的文章里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名字……

西泽明彦望着眼前的木门,准备进行推理。

根据他的阅读经验,密室诡计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利用机关制造密室的物理诡计,另一种则是利用常识盲点的心理诡计。

不过这两种诡计类型,对目前的状况完全不适用。因为无论是利用机关还是心理盲点来制造密室的诡计,都是在盗贼离开房间的时候才有用。而现在困扰这西泽的却是盗贼如何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下进入房间。

看来在屋子里面观察没什么用。想到这,西泽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然后再次挂上门锁。接着开始从外面观察起来。

这是一扇向内推的对开雕花木门。门的两边都是砖墙,坚固异常。木门与门框之间虽然有着微小的缝隙,但是门锁在外面,盗贼不可能利用这些缝隙来从里面打开门锁。门锁没有异常,门缝也没有用处,那么剩下的还有什么?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么也是真相!”

这时,西泽想到了中国侦探小说作家程小青翻译的《福尔摩斯探案》中的这句话。

门锁、门缝、墙壁和土地之外,还剩下了什么?西泽绞尽脑汁的思考着,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终于明白了!剩下的就是门本身!盗贼并没有破坏门锁,而是卸下了整个大门!”虽然没有听众,但是西泽还是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终于想通了盗贼使用的诡计,西泽立刻就去加以验证。他先来到门的右边,仔细观察起门轴来。然而,这扇古旧的木门除了转轴处有着长年累月留下的摩擦痕迹外,别的地方都积满灰尘,丝毫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而这些灰尘早已经和木门同化为一体,不可能是后期人为黏上的。

“卸门的话,只需要卸掉一扇就好,并不用两扇门都卸掉。”

一无所获的西泽并不气馁,他自信满满的走向木门的另一边。然而,结果再一次令他失望。左边木门的门轴也和右边一样,完全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这一次,西泽真的受到了打击。他虽然并不是专业的侦探,但是也看过许多侦探小说,自诩推理能力远超他人,但是没想到却完全解不开眼前的谜团。

“没办法,只好去请他了。”沉思了片刻,终于明白靠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开这个谜团的西泽下定了决心。

“来人!”西泽冲着身后挥了挥手。

“在!”听到西泽的召唤,不远处的勤务兵立刻跑了过来。

“立刻去把中川先生请来!”

“是!”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谜团吧。”望着远去的勤务兵,西泽满怀期待地喃喃自语道。

一年前。

一个人头戴礼帽身穿风衣的男子行走在奉天的街头。他在人流中不停的穿梭,没人注意到这个把面孔隐藏在帽檐下的英俊男子就是驻奉天日军部队中一人之下的西泽明彦大佐。

西泽的目的地是一家叫古书堂的书店。每隔几个月,书店都会有一批本土的书籍和杂志运来。这其中就有西泽从学生时代就一本不落的《新青年》。

当时,在奉天的日本驻军和各行各业的日本商人加起来有几万人,很多人都迫切想看到来自本土的杂志和书籍,用以寄托乡愁。因此,每次这些书刊到货,不出三天就会被抢购一空。

西泽因为身份的关系,每次都会事先得知这批书籍到货的日期,然后第一时间去购买。这次也不例外。至于身上的伪装,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一个堂堂的大日本军官,居然会沉迷这种学生才看的侦探杂志。

转眼间,西泽已经来到了古书堂的门口,他习惯性的左右巡视了一遍,然后推开了店门。

听到风铃声响起,带着老花镜的书店主人京极抬起了头,看到是西泽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京极对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可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他每隔几个月就会来店里一次,陌生是每次他都是选好书后就匆匆离开,从来不和自己做过多的交流。不过从对方挺拔的身姿看来,他应该是个军人。

京极之所以这么断定,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因为对方每次来店里,都是新书到货后的第一时间,只有军方背景的人,才会对日本本土商品的抵达时间如此了如指掌。

只不过,这一次他可能要失望而归了,因为……想到这,京极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非常感兴趣。

西泽走进店内,向老板点头致意后,就径直走向了店里面的杂志专区。然而他在书架上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却没有发现《新青年》的踪影。

是新书还没到吗?西泽再次扫视了一下书架,看到有几本出版日期最新的文艺类杂志都好好的摆放在书架上,唯独平时放《新青年》的位置空出了一块。

“请问……”

西泽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老板指了指窗口的位置。他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读书,而他手中捧着的正是最新一期的《新青年》。

西泽看了看年轻男子手中的杂志,又看了看书架上的空白处,满脸疑惑的来到柜台前,“《新青年》这么快就卖光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一期因为有小栗虫太郎的新长篇《恶灵》连载,所以在本土都供不应求,我也是托朋友好不容易才搞来了一本。这不,刚到货就被那个年轻人买走了。”

听完店主的话,西泽感觉很失落,不过既然都来了,他实在不想空手而归。他沉思了一下,然后打定了主意走向那个男青年。

“你好,我也是名侦探小说爱好者。《新青年》这本杂志我每期必买,不过这一期只剩下这一本,被阁下捷足先登了。”西泽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阁下在看完这本杂志后,能够转让给在下,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另外,你可以留下地址,等你看完后,我上门去取,不会麻烦到你的。”

“你也喜欢侦探小说?”男青年听到西泽的话,‘啪’的一声合上杂志。

“是的。”

“请问,你都喜欢哪些作家?”对方继续问道。

“我最喜欢是乱步先生的作品,听说这期有新长篇连载的小栗先生,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另外,横沟先生的作品虽然没什么谜团,但是那诡异的故事却每次都让我看得毛骨悚然……”因为身份的关系,西泽平时完全没机会和他人探讨侦探小说,所以面对男子的提问,他如数家珍的回答了起来。

“看来你没有说谎,真的是个侦探小说迷呢。”男青年说着,伸手递过了杂志,“喏,这本书现在就可以转让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是等你看完再来取吧。”西泽虽然很想立刻接过这本杂志,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没关系,因为我已经看完了!”

听到这句话,西泽有点不相信。因为自己是掐算好了时间赶过来的,这本杂志是昨晚到货的,今天是上架的第一天。而这家书店是每天九点开始营业,现在才不过九点半而已。就算这个男青年一开门就进来看书,只花半小时就看完这本近百页的杂志也有点太快了吧。更何况是这种需要反复思考的侦探小说。莫非他是在吹牛,西泽想到这,看了看对方。

“怎么?你不相信我这么快就看完了这本杂志?”男青年完全看穿了西泽的想法,毫不避讳的和西泽对视着,“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挑一篇考考我,看看我回答的内容是不是和杂志里一样……”

这就是西泽明彦和他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西泽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笑意。

虽然觉得验证对方的话很不礼貌,但是被好奇勾起的西泽还是忍不住问了对方几个问题,对方的回答果然和杂志上一字不差。看来这个男青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因为这次奇妙的邂逅,西泽总算在奉天城内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对方自我介绍名叫中川透,虽然是日本人,但是却出生在中国。父亲是奉天城内一家商铺的老板。

就这样,每隔几个月,西泽都会和中川在古书堂偶遇。每一次,西泽都会和中川讨论侦探小说而忘记了时间。随着对中川的熟悉,西泽发现他除了过目不忘之外,推理能力也是一流。杂志上的很多小说,他往往只看完谜团部分,就能准确的说出解答。

起初,西泽和中川不过是偶尔见面的书友。他们进一步接触是在两个月前。当时在日军大本营里发生了一起诡异的命案。东野少将命令西泽限期破案,西泽在自己尝试调查了几次无果后,想到了中川透。于是把他请来协助破案。

这虽然是中川透第一次参与案件调查,但是却非常容易的就解开了这个被他称为《白色密室》的案件。从那以后,西泽和中川的关系更密切了。

“这么急着找我来什么事?”

熟悉的声音把西泽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他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中川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好意思,我这次又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西泽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他发现中川的身上满是尘土,看起来非常狼狈,“你这是什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中川见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笑着回答:“没什么。刚才在家里收拾行李而已,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才搞得这么狼狈。因为勤务兵说你很着急,所以我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过来了。实在失礼。”

“收拾行李?你要出门吗?”西泽关切的问。

“现在的形势,你应该比我清楚吧。”中川说到这,叹了口气,“父亲说,你们撤走后,我们也就失去了保护伞。到时,积压了这么多年怨气的奉天民众可能会把愤怒都发泄到我们身上。所以,我们全家今天下午就要坐最近的一班火车前往大连,然后再坐船回日本。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回日本呢……”

听到中川的话,西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在这么要紧的时候,我却把你叫来这里,实在太失礼了。要不,你还是回去准备行李吧。”

“既然你找我来,就说明你一定遇到了什么难题。既然有谜题,又怎么少得了我呢。”中川笑着回答。

西泽知道中川这么说并不是客气,他的的确确是个谜痴,只要是遇到了有趣的谜题,就算是十万火急的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那好吧,我就不浪费时间了。直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吧。”

接下里,西泽就把文艺汇演当晚发生的事情向中川讲述了一遍。这期间,中川没有插嘴。直到西泽讲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才若有所思的说:“如此说来,文艺汇演当晚出现了两个谜团。一个是黑烟消失之谜,另一个则是你房间的密室之谜。”

虽然中川此刻就站在西泽的房门前,但他还是选择先去查看舞台。因为在他的心中,黑烟消失之谜要相对简单一些,用它来当开胃菜再好不过了。

虽然演出已经过去了三天,但是因为马上就要撤退,所以整个军营里都人心惶惶,没人愿意去拆舞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保留了最原始的证据。

中川先在舞台上巡视了一圈,然后蹲下来看了看修补后的位置,接着又钻到舞台下面查看了一番。

“这个谜团很简单,以你的推理能力不至于找不出答案吧。”勘察完毕后,中川笑着问西泽。

“黑烟消失之谜的答案我确实推理出来了。他应该是趁着木箱被铁球砸碎的瞬间脱逃的,然后又混在维修的工人中离开。至于从后院出现的黑泽,则是另一个人,只不过穿着和黑烟同样的衣服,画着和他一样的脸谱。”西泽如实的说出自己的推理。

“没错,真相应该就是如此。不过你还遗漏了一些细节。”中川听完西泽的回答后说。

“什么细节?”西泽不解的问。

“你曾经说过,黑烟是被锁在木箱里吧,然后铁锤直接掉落砸碎了木箱,继而砸坏了舞台的地板,整个木箱和铁球都落到了舞台下面。”中川没有等西泽回答,继续自问自答道,“但是,如果铁锤是先砸碎了木箱再砸坏的地板,那么木箱里的黑烟应该也会被砸成肉泥才对啊,他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听到这,西泽这才恍然大悟。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到。他只推理出了对方使用的手法,但是实行这个手法的细节他却从没有考虑过。他想,这也许就是他当不成侦探的原因吧。

“莫非,黑烟会金钟罩,所以才能承受住铁球的重击?”西泽说出了这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解答。

“不不,我在这个国家居住了二十多年,对于中国的武术非常了解,所以的金钟罩铁布衫,只对力道不大的利器打击有效。这么重的铁球砸下来,就算是武林高手也绝对承受不住的。”

“那黑烟是怎么逃走的?”本来以为这个谜团已经被自己解决,所以西泽对黑烟逃走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如今听到中川这么说,他才发现自己漏掉的细节实在太多了。即便自己发现了真相,但是如果不能解释这些细节的话,也只能算是自己猜对了而已,不能说是真正的推理。

“黑烟使用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小道具就可以了。”

“小道具?”中川的回答再次让西泽坠入云雾之中。

“没错。黑烟进入木箱后,应该马上利用藏在身上的备用钥匙解开了绑在身上的铁链。从他进入木箱到赵玉新讲解魔术的内容再到铁锤落下,虽然只有差不多一分钟,但是对于他这种专业人士足够了。接下来,他只需要一个道具就可以逃出生天。我想这个道具应该是一根结实的铁棍。他解开锁链后,立刻拿出一根事先藏在身上或则箱子里的铁棍,铁棍的长度应该正好和木箱的高度一致。他只需要把铁棍顶在木箱中间,然后身体蜷缩在铁棍四周就好。当铁球落下时,正好砸中了木箱盖子的正中间,也就是铁棍顶着的位置。因为铁棍很结实,它完全承受住了铁球下落的重力,并且把这股力传导到了木箱底部。木箱底部的木板和地板要比铁棍脆弱得多,顷刻在铁锤的重压之下破碎,于是整个箱子掉落到了舞台下面。黑烟就是趁着这个时机,从破碎的木箱底部翻滚到了舞台下面。当木箱完全掉落到舞台下面后,因为铁棍的着地点不垂直,发生了倾斜,因此失去了支撑作用,这时铁球才把木箱的上盖和四壁完全砸碎。至于证据,我刚才在舞台下发现了铁棍撞击地面时留下的痕迹,可能因为当时时间紧迫,所以维修舞台的工人们并没有注意到。”

听完中川的推理,西泽感慨道:“我原本以为黑烟逃生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手法,没想到背后却是如此复杂。”

“没错,手法很简单,但是却需要大智慧才能想到。这就是中华民族令人恐惧的地方,他们一旦认真起来,真的是无所不能。所以,我觉得天皇投降是明智的,我们的军队就算继续留在这里,最终也只能以失败告终。”中川说出了这句西泽早已知晓但是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后,就转身朝着后院走去,“好了,第一个谜团解开了。现在去解决让你棘手的密室之谜!”

来到西泽的房门前,中川并没有着急进去,而且反反复复在外面检查了几遍。流程和之前西泽差不多,他先看了门两边的墙壁,然后又看了看门锁,最后还仔细观察了一下门框和折页的部分。在外面观察完毕,中川这才推门进屋。

“想不到堂堂的大日本军官,宿舍居然这么简陋。”说起来,这还是中川第一次来西泽的房间。

“你就不要揶揄我了,你知道我不是贪图物质享受的人。而且,正如你之前所说,我们迟早都要撤回国,这里不过是个临时住所,没必要整得像家一样。”后面这些话,西泽也就只敢对中川说说。

“你之前说过,锁头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墙壁和地面也没有打通的痕迹。我相信你的观察力,所以,这个谜团的关键应该就出在门本身上。”中川坐在西泽的单人床上,边扫视着室内边说,“刚才我在门轴的积灰上看到了几个手指印,还很新,应该是你刚才不小心留下的吧。这说明你也考虑过卸门这个手法。”

听到这,西泽不得不佩服中川细致的观察力。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墙壁和地面也没有密道,门锁没被动过,门也没有被卸下来过。而门锁在外面,并不是在里面插上的,犯人也不可能在门外使用侦探小说里常见的利用丝线制造密室的手法。所以,看来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了呢。”

“是的,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我实在是束手无策了。虽然解开密室之谜对于追查国宝的下落没什么帮助,但是如果解不开这个谜团,我想就算回到国内,它也会继续困扰着我的。”

某种程度上,西泽和中川一样,也是不折不扣的‘谜痴’。这也是他们两个能够成为朋友的主要原因。

“这个困扰你不会带回本土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找出这个谜团的真相了。”

虽然西泽知道中川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谜团,但是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难道这就是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差距?他忍不住再次感慨起来。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么也是真相!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西泽心想何止听过,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引用过呢。于是他连忙回答:“可是,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否定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遗漏。”

“你既然能够想到检查墙壁和地面有没有密道,为什么偏偏遗漏了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呢?”

“最重要的地方……”听到这,西泽陷入了思考。很快,他想到了自己遗漏的地方,“难道,难道……你是说……”

看到西泽视线的方向,中川知道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所以没有等西泽回答完毕就抢着说道:“没错,这就是密室诡计中很常见的‘有洞的密室’。只不过洞不在墙和地面,也不在屋顶,而是在门上!”

“在门上挖洞确实是个心理盲点。不过,如果犯人是在门上挖洞,怎么会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呢?”震惊过后,西泽才发现这个解答的疑点。

“你仔细看看,这扇门可是雕花的木门,只要沿着门上纹饰的边缘挖洞,是不会轻易被人察觉的。”中川不以为然的回答。

“可是,这两扇门只有靠近锁头的中间部分才有花纹,即便是沿着花纹的边缘挖洞,大小也不够一个人钻进去啊。就算犯人是个孩童或者侏儒,也钻不进那么小的洞里吧。”西泽还是觉得这个解答完全不可行。

“谁说这个洞是用来让人通过的?”中川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挑逗的味道。

“不是人难道是猫狗不成?不过猫狗可不会撬开保险柜啊!”这时,西泽忽然想起了一篇曾经在《新青年》上看过的外国侦探小说,“莫非,犯人是猴子?如果是猴子的话,应该可以钻进洞里,而且受过训练的猴子也很可能会撬开保险柜,至于拓印运宝路线图和计划书这么细致的工作,完全可以让猴子把东西从洞口递出来,由外面的主人负责完成。我记得,文艺汇演当晚的节目中,确实有猴戏。”

“停停!”听到这,中川忍不住打断了西泽的推理,“你是不是《莫格街谋杀案》看多了,居然能想到这么诡异的手法。猴子开保险柜实在太扯了吧。”

“难道我的推理不对?”西泽有点不服气。

“完全不对!不过,我刚才说这个洞不是让人通过的这句话确实有些不严谨,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个洞不是让任何生物通过的。”

“不是生物?那是什么?死物?”西泽一头雾水。

“没错,就是死物——门锁!”

中川最后吐出的两个字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西泽,这下,他终于完全搞懂了中川的意思。

“你是说犯人是沿着纹饰的边缘在门上开了一个洞,然后卸下了锁头?”

“不是卸下,而是只需要切开门的一侧,锁头的作用就失效了。到时,犯人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推开房门走进屋内……”

中川说完,拿起西泽放在床头的手电筒,然后来到房门前,借着手电筒的光线努力寻找起来。很快,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木门内侧纹饰的边缘,有一条细微的白线,那是木门掉漆后露出的木头本来的颜色。因为这个痕迹一直隐藏在纹饰的阴影下,再加上室内光线不足,所以不去特意观察是很难发现的……

4

当何栎看到中川透这个名字时,感觉非常兴奋,但因为谜底即将揭开,所以他还是强忍着激动,把后面的解答部分看完。

中川透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有些陌生,但是如果提起他的笔名,我相信推理迷应该无人不知。中川透,出生于东京,从小在中国东北长大,战后随家属返回日本。返回日本后,中川透开始创作推理小说,笔名鲇川哲也。

何栎知道鲇川哲也从小生活在中国,但是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这本民国的侦探杂志中。虽然不排除重名的可能,但是无论是从年龄还是生活经历以及推理能力上,小说中这个中川透就是鲇川哲也本人的可能性更大。更何况,鲇川哲也后来有一篇代表作就叫《白色密室》,创作原型很有可能就是小说中提到的“白色密室”那起案件。

如相比起之前在小说中一笔带过的“横沟正史”、“江户川乱步”、“小栗虫太郎”等名字,这一次“中川透”可以算是作为侦探真正登场了。在一篇虚构的侦探小说中,居然出现了真实的历史人物,这个发现让何栎异常兴奋。

说不定,这篇小说里的内容并不是虚构,而是纪实也说不定。不过,这其中有一个疑点,如果像之前自己推测的那样,这篇小说的作者是四大门的门人,创作并发表这篇小说的目的是为了向奉天民众解释那场文艺汇演的真相。那么小说中关于日方人物的言行描写是怎么做到如此细致入微的?

何栎思考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篇小说是半纪实半虚构的,里面关于中方部分的描写都是真实发生的,而关于日方部分的描写都是根据当时的情报进行的推演。例如,四大门通过线人知道有一个叫中川透的年轻人和西泽走得很近,也曾经帮助西泽侦破过‘白色密室’的案件。并且线人看到在国宝夺还战结束后,西泽邀请中川透来到了日军大本营,应该就是想借助他的推理能力,找出线路图被盗的真相。同时,这篇小说的作者也是为了让故事结构更完整,才描写了这么多日方部分的剧情。

其实有很多历史推理小说都是这种创作模式,真实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与虚构的案件和推理交织。例如约瑟芬·铁伊的经典推理小说《时间的女儿》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何栎忍不住感慨今天真是收获颇丰,不仅发现了自己挚爱的民国推理和日系推理这两大类别之间的关联,还挖出了一件民国时期真实发生过的案件。

一想到如果这个旧书市场还有其它书店收民国杂志,自己可能就会和这些重大发现失之交臂,何栎又感觉有些后怕。他想,之所以让他遇到这本杂志,看到这本小说,应该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何栎用手指捻了捻杂志,发现后面还有两页,看来应该是这篇小说的尾声吧,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翻转。想到这,他轻轻翻开了下一页。没想到,这一翻,却让他陷入一个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巨大阴谋之中……

三天前。

文艺汇演当晚。

白泽手里拿着的螺旋状铁棍名叫‘公输锯’,相传是木工的祖师爷鲁班发明的。它细若发丝,顶端尖锐无比,可以轻松刺入几公分厚的木板,刺入木板后,在利用外部的发条反复旋转它,就可以好像锯条一样在木板上割划出任意的形状。‘公输锯’本是木匠在制作造型复杂的木器时使用的工具,后来玄门华老爷子的师父无意中发现了它,觉得可塑性很强,于是将其改良成用来破门的工具并将其传给了华老爷子。白泽的手艺则是尽得华老爷子的真传。

白泽粘在门锁下方的丝质口袋,就是用来接钻开木门时散落下的细微木屑的。白泽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很快切割开了门锁旁的一侧木门,就这样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下进入到室内。

来到室内拓印好路线图后,白泽清理干净散落在门内侧的木屑,又处理了一下门内侧花纹阴影下的切线痕迹,然后才走出了屋子。

在门外,白泽小心翼翼的将切割下的木门碎块恢复原位,然后用针管向细若游丝的切线缝隙中注入了速干胶,使得切断的木块和木门本体重新粘合到一起。他又在纹饰下的切线痕迹上涂抹了和木门相同颜色的速干墨汁,再撒上一些浮灰。使之在肉眼之下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当然,如果仔细去观察木门,还是可以看出一丝痕迹。但是这一次的伪装并不需要持续很久,只要在日军运宝之前不被发现就好了。正常情况下,西泽回到房间时,发现门锁没有异样,自然也就不会去怀疑自己的房间被人侵入过,所以也就不会特意再去仔细查看木门。等到国宝狙击计划成功之后,西泽察觉到路线图已经泄露,到时才会想到去查看木门,那时即便伪装被识破也无所谓了。

完成了一切工作后,身后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白泽知道是巡逻的日军已经转到了后院,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然后摘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事先勾画好的京剧脸谱……

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西泽忍不住感慨天赋这东西真的是羡慕不来。困扰了自己许久的谜团,对方居然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全解开了。

“既然谜团都已经解开,那么我就去回家收拾行李了。”失去了谜题的诱惑,中川透这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好吧,那我就不再打扰你了……”西泽也感觉在这种时候还把对方找来很过意不去,但是一想到这次一别,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他还是忍不住冲着对方的背影喊道,“等等!”

“怎么了?”对谜团之外的事物完全没有感觉的中川透没有察觉到西泽的伤感,不解的问。

望着对方天真的表情,西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思考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希望回到本土,我们还能见面。”

“那当然!”中川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当时他没有想到,这却是他和西泽的最后一次见面。

目送着中川的背影消失,西泽这才返回房间。虽然上面还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是应该也不会有太长的时间了。西泽觉得自己也应该早点收拾东西,免得到时太过匆忙。

奉行断舍离原则的西泽并没有太多的随身物品,最多的就是这些年积攒下的《新青年》杂志和一些侦探小说。书籍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重了,把它们全都带走根本不现实,况且遣返船上估计也没有给他放书的地方。

不知道古书堂的老板会不会返回日本,如果他不回去的话,把这些书送给他也算没有浪费。西泽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保险柜。他想再检查一下里面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保险柜中除了一些已经过期的军事要件外,再没有其它的重要东西了。这时,西泽看到了东野少将离开时留下的那份运宝计划书。运宝计划书和运宝路线图的下面,还有一张宝物清单。一想到被劫走的国宝很可能会化整为零的分散到民间,所以西泽打算再详细研究一下这份名单,希望可以有的放矢的更快找到这些宝物。

“此次从奉天皇宫内收缴的国宝一共五十八件,具体品名如下……”

看到开头的这句话后,西泽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自言自语道:“有五十八件这么多吗?我记得没这么多啊。”

想到这,西泽立刻凭借着记忆逐条对照着国宝名单数起来,结果发现名单上的宝物自己确实全部都有印象,但是数量却只有五十五件。西泽生怕是自己数错了,连忙又反反复复数了几遍,结果发现确实只有五十五件。

在运送国宝之前,西泽曾经对照着名单清点过这些国宝,因为每一件都和名单符合,所以他并没有特意去数这些国宝是否有五十八件。如今看来,自己犯下了一个重大的失误。

是东野少将弄错了吗?西泽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相信那个狡猾的老狐狸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难道这是东野少将给自己设下的圈套?莫非自己平时不小心得罪了他,所以他打算利用这次机会给自己找点麻烦?不过,自己是东野少将的下属,如果他想惩治自己,平时机会多得是,没必要非得在国宝这么重要的事情下手。

综合分析过后,西泽觉得这三件名单上没有的宝物是确实存在的,应该是东野少将害怕运宝计划出现疏漏,所以制定的预防措施,把这三件宝物单独存放在了别处。

劫走宝物的人知道日军很快就会撤离,所以肯定会把宝物妥善的藏起来,短期内不会流到市面上。西泽知道时间紧迫,找回被劫走的宝物机会不大。但是这三件隐藏在暗处的宝物那些盗贼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对其一无所知,所以找到它们的几率应该更大一些。

如果能在撤离奉天之前找回这三件宝物,应该会给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再增添一些砝码吧。想到这,西泽立刻把传令兵喊了进来。

“你赶紧再去把中川先生请……”

然而,西泽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忽然想到,中川一家即将要乘坐的客船很可能也是最后一班了,如果错了这趟船,他们一家有可能就再没有机会返回本土,如果留在这里,他们的生命肯定会遇到危险。回想起临别时中川那天真的面庞,西泽实在不想让这位好友置身于危险之中。于是他暗下决心,这一次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回这三件宝物!

与此同时,四大门总堂。

四大门的帮众都在悲伤之中准备着一天后孙总门长的葬礼。当然,他们对外宣称孙老爷子是因病去世。

天、地、玄三门的门长都一脸哀伤的坐在堂上,看着手下的人来来去去的忙碌着。这时,忽然看到赵玉新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

“你不是应该在马耳山守着那些国宝么?怎么回来了?”看到赵玉新急匆匆的样子,周老爷子不解的问。

“门长,我们在清点宝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赵玉新气喘吁吁的说。

“什么事?”三位门长不约而同的问道。

“我们这次抢回来的国宝只有五十五件,但是宝物名单上写着数量却是五十八件!”

听到这,三位门长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这场以孙总门长战死而悲壮收场的国宝夺还战已经大获全胜。但是没想到却出现了三件下落不明的国宝。

于是,围绕着这三件毫无线索,甚至连名字、样式都不知道的神秘国宝。奉天城内再次山雨欲来风满楼……

5

看完小说的最后一个字,何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本来以为这个跌宕起伏的护宝故事会这样悲壮的完结,但是没想到这一切却仅仅是一个开始。

虽然下落不明的三件国宝和之前的五十五件国宝在数量上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从文中给出的情报,可以看出这三件国宝的珍贵程度毫不逊色前面夺回的那批国宝。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三件国宝的信息,敌我双方都毫不知情。所以,这一次双方是在同等条件下各自去寻找国宝,想一想都可以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个更加精彩纷呈的故事。

何栎想到这,连忙合上杂志,掏出手机。他先拍了一张《侦探大王》的封面,然后点开了微信,进入了一个微信群。

何栎把杂志封面发到群里,然后问道:“有人有这本杂志的后面几期吗?”

这是一个古籍交流群,群里的成员都是古籍收藏者或者旧书店老板,大家平时在这里交流信息和交易藏书,热闹非凡。所以,何栎的图片立刻引发了一堆回应。

“《侦探大王》?没听说过这本杂志啊。”

“嗯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是从哪淘来的?”

“好想要!转让吗?”

回应虽然多,但是却没有什么实际信息。就在何栎焦急等待的时候,忽然有人又发了一张图片。

何栎点开图片,发现这也是一本《侦探大王》,但是封面和自己的那本完全不同,自己的那本既然是创刊号,那么这本就肯定是后续了。

“哇哇,不愧是群主,果然什么都有。”

“膜拜大佬!”

“大佬求包养!”

因为这张图片的出现,群里更加喧嚣了。何栎见状,立刻点了下图片发送者的头像开始和他私聊。

对方名叫艾大锦,是本群的群主,本来何栎在民国期刊书籍方面的收藏在国内已经屈指可数,但是艾大锦的收藏却让何栎自愧不如。

最初,何栎是在旧书网的拍卖会上认识的艾大锦,好几本他想要的孤本,最后都被对方强压一头拍走。为了报复,后来他也抢拍了几本对方心仪的书籍。所谓不打不相识,久而久之,他们就发展成了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后来,艾大锦成立了这个群,就把何栎也拉了进来。

“老艾,你也有这本杂志?”

“我没有照片哪来的?不过我只有一本,是第二期。创刊号和后面的我一直没有淘到。你这本是哪来的?”

“自己送上门的。”何栎说完,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你这本卖吗?”艾大锦问。

“你这本卖吗?”何栎反问。

“你说呢?”

“你说呢?”

说完这几句,两个人不约而同发出两个奸笑的表情。

“那就还是老样子吧,我们互相影印一下,然后寄给对方。”艾大锦说。

“好的。不过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这期杂志应该有一篇护宝的小说,你能不能先拍下来给我看看。”

“什么护宝的小说?这期杂志我看过了,就三篇小说,都是从别的杂志转来的旧稿。”

“不可能,我这本里明明预告说还有后续。”何栎看到这,有点急了。

“那估计是跳票了吧。”对方说完这句话,聊天窗口就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这一期好像有一条公告。”

“什么公告?”

“等等,我拍给你。”对方说完后,再次陷入了沉寂。

大概一分钟后,一张图片出现在聊天窗口里。

这张图片分为两部分,上面是两行文字,下面是一张黑白的照片。

何栎先看了看文字:

致歉:原本定于本期刊登的《夺宝》续篇,因为作者身体的原因暂停刊登。为了表示歉意,特发一张资料照片,感兴趣的读者可以通过这张照片猜测一下接下来故事的发展……

果然是跳票了,何栎心想。他接着放大了下面的照片,这是一张合影,照片里一共有四男二女六个人。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几个人的年龄和装扮各异,看起来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照片最左边,是一位身材不高、戴着眼镜、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感觉像是个教书先生。

照片的左二,是一个身穿中山装的年轻男人,表情桀骜不驯,看起来像个顽劣的公子哥。

挨着公子哥的是一名身穿旗袍的女子,虽然照片模糊,但还是可以感受出她的妖娆妩媚。

旗袍女子右边,是一名身穿风衣的女子,和旗袍女子不同,浑身散发出一种知性美。

照片右二,是一个穿着马褂、留着背头的年轻男子,五官深邃,看起来气度不凡。

照片最右边,是一个身穿白衣,手拿马勺的厨子,体型魁梧,表情严峻。

望着照片中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六个人,何栎不禁有些恍惚。他知道这几个人一定和接下来的护宝故事有着莫大的关系,但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却完全无从猜测。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更加激发了何栎的兴趣,他暗想就算找不到后续的小说,也要凭自己的能力挖掘出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1

2018年,夏。

旧书店“离歌”。

因为不是周末的关系,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此刻,何栎正望着手中的照片陷入沉思。

这是一张刊登在民国杂志《侦探大王》里的照片。原本定于本期刊登的一篇推理小说续作,因为作者的身体原因暂停刊登。为了表达歉意,杂志上刊登了这张作为创作资料的照片,声称这张照片和接下来的故事有着莫大的关系,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试着通过这张照片,推测出彼此的人物关系甚至是小说的剧情。

因为年代的关系,杂志上的照片非常模糊,而且还是黑白的。但是何栎已经把照片扫描到了电脑里,通过修图软件把它还原到了最佳状态。虽然和现在的高清照片没法比,但总算可以大致看清每个人的样貌。

这是一张合影,背景是一座荒山,照片中一共有六个人,两女四男,年龄身份各异。

照片最左边,是一位身材不高、戴着眼镜、竖着分头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

照片的左二,是一个身穿中山装的年轻男人,表情桀骜不驯,看起来像个顽劣的公子哥。

公子哥的右边是一名身穿旗袍的女子,虽然照片模糊,但还是可以感受出她的妖娆妩媚。

旗袍女子的右边,是一名身穿风衣的女子,和旗袍女子不同,浑身散发着一种知性美。

照片右二,是一个穿着马褂、留着背头的年轻男子,五官深邃,气度不凡,宛如明星。

照片最右边,是一个身穿白衣,手拿马勺的厨子,体型魁梧,表情严峻。

文人、少爷、舞女、教授、明星和厨师。这是何栎为了方便记忆给这六个人取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这六个人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尽相同,既不像是朋友更不可能是家人。

何栎拿到这张照片,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当时他是从一本收购来的旧杂志《侦探大王》上,看到了一篇名为《夺宝》的推理小说。相比起注重气氛渲染和暗号密码的民国推理小说,这篇小说的剧情更复杂,本格味道更重,这在民国推理小说中可以说是一个异类。因此让何栎非常感兴趣。

本来以为这是一篇完结的短篇,但是没想到作者却在小说的结尾却抛出了一个更大的悬念,并且声称会在下一期的杂志刊登续作。然而,何栎收到的旧杂志中只有这一期,迫切想知道故事后续发展的他在古籍爱好者的群里求助,最后终于找到了下一期的停载声明以及这张照片。

通过各方面的渠道,何栎已经得知这本《侦探大王》杂志只出版了两期就停刊了,也就是说只有刊登了《夺宝》和照片的这两期。所以,后续的故事恐怕再也无法看到。

一想到这,何栎不禁有些伤感。虽然《夺宝》只不过是一篇几万字的短篇,但是他在阅读的过程中,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到了那个纷乱的年代,和小说里的护宝英雄们同呼吸共命运。如今却无法知晓他们的结局,就宛如一位多年的好友忽然失联了一般。

不过,这种悲观的情绪仅仅持续了几分钟,生性乐观的何栎就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心想虽然看不到原作者的续作,但是自己手头不是还有这张照片嘛,再加上现在资讯这么发达,完全可能通过照片这条线索从网络上查出照片中这六个人的身份和一些事迹,然后根据这些资料,再凭借着自己的推理能力,应该可以大致还原出照片背后的真相。

说做就做,想到这,何栎立刻开始了准备工作。他先在电脑上把照片中的每个人都切割成独立的照片,这样更方便利用图片搜索引擎来搜寻。然后他又在古籍爱好者群的群文档里,把大家平时里扫描上传的各种民国报刊杂志和书籍的电子版都下载到了电脑里。

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何栎就开始了这场跨越了近百年的“侦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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