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仙芝发现这个卵婴并不像平常氏族中出生的幼崽,那么吵闹狂躁,它在卵壳中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也许是吃完乳糊睡着了?她从营地的篝火处返回树下,伸出头探看这个幼婴,才发现它并没有睡。
它大睁着眼正在看着树顶,也许是被随风摇曳的树枝吸引了,可仔细看去,她发觉那双**眼球并没有像初生卵婴一样盲目无神,而是可以用炯炯有神来形容,仿佛这不是一双幼婴的眼睛,而是有一个成年学者藏在这个幼小的表皮之下,凝神仰望着星空,思考高深的学理。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乌鲁仙芝仔细观察这个卵婴,愈发觉得不同寻常,它好像被自己吓到了,竟然发出了很惊恐的表情,继而大声嚎哭起来,要知道,芝芝小姐我在族内,不说是谷地第一美伶,起码也是本村第一,每天在木巢外送花送草的雄伶不说八十,一百都有。那真是伶见伶爱,卵见卵裂,幼婴见了微笑,花草见了更鲜艳。哪还能有被自己吓哭的幼崽呢?
“真的是没有星空了唉!本伶自打出生起,直到加冠为仙芝之名,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怪物?它竟然嫌我丑?赤棘大叔?我的萨满大人,你赶紧来评评理!”说着,乌鲁仙芝不顾蛋壳内哭嚎的幼婴,抱起卵壳向萨满大人的帐篷走去,一边走仍一边愤愤不平,为自己的花容月貌惊吓到野生怪崽而郁闷不已。
走进萨满大人的帐篷,荆棘氏族的赤棘图灵正在观习泛海古卷,隐隐约约的梵唱声从他的嘴中传来,乌鲁仙芝问道:“赤棘大叔,你也是晓得我的芳名远播的吧,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本伶的美丽?这个小怪物竟然被我吓哭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而且它有点不像是个普通卵婴,刚刚我发现他像个小大人似得,在看星星呢。。。”
“收!”赤棘萨满伸手比划了一个停止手势,打断了聒噪的迅伶族人,将对泛海古卷的观习进程挂起在脑海,脑中闪电般温习了一下刚刚的学习心得,然后深叹一口气。
“哈吼~仙芝,你每次进别人的帐篷,能不能稍微安静点?打断别人修习是有伤星德的!你将来要成为王国的巫祝候选,这事关整个碧水谷地的荣耀,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了!”
“哎呀,好啦好啦。知道了啦!赤棘大叔,哦不,赤棘萨满!我以后一定注意昂~”一听自己将来要去王都修习巫术,她立马提神谨慎起来。
“你刚说什么?”
“我说您也晓得我的芳名远播~”
“我是说这个卵婴,你刚说他刚刚在干什么?”赤棘有点哭笑不得,迅伶氏族雌雄皆美,爱美好美,喜美傲美。对其他事物都没有比美学跟上心了。
“我说。。。他像个小大人似得,好像在看星星?是这句吗?”
“星星。。。星星。。。”,赤棘低沉的嗓音复述着仙芝的话语,起身看向乌鲁仙芝怀中的卵婴,此时的卵婴浑身一动不动,双眼微闭,仿佛睡着了。他伸手抓起幼婴的手臂,仔细观看手臂上的鳞片纹路,以及手爪的骨节和爪器。
良久,赤棘对仙芝说道:“今晚你将它留在我这里,把帐外的篝火再分一盆出来,摆在入口处,明早日出时间,你准备好早食,再来带它去。”
乌鲁仙芝听闻要把这个幼婴留给老萨满一人照看,有点不放心,原本她想带他去自己的帐篷休息的。赤棘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放心,卵婴出卵,才算出得星空怀抱!如今它仍得庇佑!”
“那好吧,我明早再来看它~”说着仙芝再看一下怀中卵婴,放下他走了出去。
赤棘萨满小心收起石桌上的泛海古卷。这是不多的用海龙皮制作书写的诸多摹本之一,是最初的七十二卷古籍之一,尤为珍贵。之所以在他这个小小的萨满手中,是因为他的学生,如今的亲王恐肆为他借来,希望他能从中修习得不二法门,壮大氏族的势力。
荆棘氏族自古擅长钻研与琢磨,是王国萨满的主要氏族,也是大部分工匠行业的兴起者,这使得他们在王国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每一位萨满,不管等级高低,都是王公贵族、士官达人争相结交的对象。很多出名的萨满或者有一技之长的萨满并非与等级正相关,一些名师和大工匠都是扎根于村落或者氏族祖地的教习萨满。赤棘便是这样一位名师萨满,他早年从大海湾游历至新兴的王国,受新王赏识,被聘请教习王的第九个儿子,正是如今官拜三品的亲王恐肆。
“非常非常,非同寻常,不同凡想。你既然是从生命的禁地而来,诞生于星空之下,必然身负非凡的使命,我欲借星空之福音,为你占卜吉凶,今夜过后,我将不再起卦。”说着,赤棘萨满从行囊中取出占卜法器。将青铜炉顶放在桌上,拿起预制好的香草点燃置于炉中,再将八件各取自云中,土中,大河,地火,雷石,山岩,极风,沼泽的器灵置于石桌四周八个方位,端坐于石桌前,开始观想冥思。
袅袅紫烟从炉中升腾而起,变幻莫测,气旋和流线交缠,勾画出模棱两可的图像,透过轻烟可以看到石桌另一边的被占卜者,此地出生的卵婴,而此刻的卵壳中,幼婴并没有睡着,它从进入帐篷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哭喊,当只剩它和萨满两位时,它又睁开眼不断地打量周围的一切,此时它在倾斜的蛋壳中,与萨满面对面,透过紫色的轻烟也看到了赤棘萨满的双眼。
那双眼睛的瞳孔开始渐渐收缩,凝为竖立的尖梭状,像是蛇与蜥蜴的眼睛正在聚集精神的状态,眼白区域逐渐浮现网状的血丝,交织着向瞳孔蔓延而去。
“水火风雷,天空易主,星空幽幽,不见来者!”缓缓的吟唱出这句爻辞,赤棘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占卜所用的语言是古巫语,一般占卜基本只用说出两个音节的词便足以形容寓意,但是这次的占卜他竟然要用四段十六个音节才能表达,这已经惊天动地了。香草也在这一刻燃烧殆尽,他吃力的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卵中,此刻这个幼婴正平静的看着他,面庞稚嫩纯真,毫无任何表情可言,而那双裸眼,却像一个莫测高深的大师,在探寻他的内心,却又毫无敌意可言,反而是一种好奇中略带淡漠的感觉,好似那里边蕴含的俨然是一副没有烟火气的灵魂,正在真诚的询问他:“你觉得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当萨满的帐中突然传出一声声吟唱时,正直傍晚的天色,天际突然乌云翻滚,转眼间已经遮蔽天空,而此时吟唱才刚刚开始,雷声隐隐,继而一道白光划开天际,天地乍白,此等异象惊动了所有人,乌鲁仙芝急急从帐篷中走出,看向隐约扭曲的萨满军帐。这时有个声音忽然从别处帐篷传来:“都捂住耳洞!”
乌鲁仙芝来不及多想,因为她听出了此人的身份,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洞,紧接着,天地时空仿佛静止了片刻,又仿佛一段时间被凭空跳过了,乌鲁仙芝发现身周不知何时浮起了无数的细沙粒,一颗一颗漫部在四周空中。这时她终于反映过来,脑袋剧烈疼痛,耳膜也仿佛破裂了,一丝血液从指缝间流出。
这是一道巨雷,紧跟在从未见过的剧烈闪电之后,雷声之大,波动之剧烈,将大地浮尘瞬间激发于空中,然后是柔韧的耳膜,被险些鼓穿。幸好有人提醒,营地里很多人都捂住了耳洞。然而也有反映迟钝,或者早已睡着的,就没有那么幸运,脆弱的被当场震死了,或者被吓死,好一点的已经呆滞无神,不知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营地瞬间一片混乱,仿佛繁星坠落,末日降临,大家哀嚎一片。这身巨雷淹没了萨满军帐中传出的吟唱,账外的人们没有听见吟唱的内容,却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喊出那声警告的,是营地中最特殊的军帐,萨满的弟子,王族的公主。只见一个浑身包裹着白衣的高大身影从那座帐篷中走出,她几乎只露出了脸庞和双手,近乎纯白色的脸庞望向乌鲁仙芝,凝神查看她的状态,发现她并无大碍,随即表情轻松些许,然后转而扫视营地,评估营地的状况。
营地的卫军将领仿佛得了无形的号令,急忙从疼痛和幻觉中挣扎着起身,开始督促士兵凝神戒备,修整军营。天地之间仍然有雷声的余波翻滚,后继又有几次电闪雷鸣,也仿佛是刚刚剧烈天象的余波,但不复那么剧烈超常,士兵们安抚坐骑兽畜,按例加固营帐,防止接下来可能的****。
乌鲁仙芝来到公主身边,想询问她有无受伤,发现这位王族的萨满的学生仿佛提前做了防护准备,并没有受到雷声的冲击,完好无恙。
“殿下,恭祝无恙!”乌鲁仙芝高兴的行礼道。
“仙芝姐姐不用这么客气,身处行营,你我皆为袍泽。我们去老师账外等候尊驾吧!”说着她主动牵起乌鲁仙芝的手,走向萨满军帐。
占卜已经结束了,萨满并没有出现。
“老师?是否安康?”公主在账外问道。
“无妨!精力枯竭而已。你们加强戒备,今晚守夜不得熄火,明早你俩再来看我,食祀细致一些。”
听闻帐中传出的声音,二位都松了一口气,公主明显很担忧老师的状况,但碍于占卜的禁忌,此时不便照面。而乌鲁仙芝也从中听出了叮嘱饮食的用意,也放下了一丝担心。
这时大雨突兀而至,悄悄的袭击了这片广袤的沙漠,要知道这里是最接近生命禁区的沙漠深处,怎么可能说下雨就下雨。乌鲁仙芝担忧的看向公主,公主摇了摇头,示意她天机不可泄露,切勿多言。乌鲁仙芝随即告辞,去准备明早的食祀。
这场雨下了不知几天几夜,因为天色昏暗,起初乌鲁仙芝还能分辨早晚的区别,时间一长,也渐生模糊的感觉,第二日开始,她和公主在萨满帐中举行了食祀,仪式过后萨满吃了平常两倍的食物,用以恢复元气。而那个幼婴竟也吃了不少的食物,仿佛食物的祭祀和祝福起了作用,他们都变得神采奕奕。之后她便将卵婴带回了自己的帐篷,负责照顾它的每日饮食。
终于,在行营燃料都快要耗尽之时,雨终于停了,乌云也开始渐渐散去,大家这才发现,此时正值清晨,朝阳赤红,天地一片祥瑞。
这几日的照看下,起初乌鲁仙芝看着这个卵婴处处别扭,现在却觉得他有点漂亮可爱,她不时的拿着香草逗弄幼婴的脸颊,看它被痒痒弄得呵呵笑的模样,自己的脸庞不知不觉间也泛起一丝慈祥的光辉。
“呼呼呼~小宝贝儿。呼呼呼~乖小伙儿~妈妈抱你数星星~”,乌鲁仙芝不经意唱起了小时候妈妈唱给她的歌谣,突然她羞愤的脸颊通红:“不是,是我妈不是我,本伶还是未开花的仙草呢~”
她急忙探头到帐篷外,长呼一口气,索性账外没有别人,不然被听了去,尤其是那个粗鲁的砂眼听了去,岂不要丢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