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然走出浴室,用搭在脖子两侧的毛巾的一头搓攒着湿漉漉的发梢,慢慢走下楼梯。她排在海既后面入浴。海市则在下面的浴室里洗浴。两人不出意外应该都在自己的卧室里。按理来讲客厅里应该空无一人——但那里不该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留。嘿,谁是最后离开的那个?忘了我还要借客厅的灯和镜子烘干头发,顺便看一会儿晚间的综艺?
海然不满地撅撅嘴唇,只好凭借白天对家中摆设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朝客厅的灯开关处摸索着前进。然而她的手刚要触摸到按钮时,原先漆黑寂静的客厅内的某个角落突然传出一直潜伏着的人的声音。
“别开灯。”
海然吓得汗毛直立。但她又几乎同时就已经冷静下来。因为她听出来说话的人呢是她的姐妹海既。
“我吓到你了么?不好意思。”黑暗中的海既也看不清对方,但通过脚步的动静知道海然离那个危险的按钮,那个在按下的一瞬就会让这个空间霎时充斥着撕裂的白光的开关只有一臂之遥。
“海既——你在黑暗的客厅里坐着干什么?”海然缩回了手。此时她才注意到靠近窗户左帘的单人沙发椅有着不太寻常的轮廓。原来是因为上面蜷缩地坐着海既。
“外面雨还没停。”海既平淡的回答。又或许她没在回答,只是客观地阐述着面前正发生的情景。
海然又摸着黑暗走到她身后的沙发上轻轻坐下——但当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挤压出“吱叽叽”的噪音。
“所以你在听雨?”海然对着眼前的那团陷在沙发椅的轮廓说。在怎么近的距离下她终于看出来海既紧抱双膝于面庞下,纹丝不动地瞧着外面的玻璃上刚暴起即消逝的无数条水筋。
“不是在听。我在闻雨。”
“闻?不过有时雨天也确实会弥漫着奇妙的气味儿。不过这是场下了那么久了的大暴雨,街上什么气味也早该被洗刷的一干二净——你真的能闻到什么不同寻常,还隔着一层玻璃?”海然说着把一条腿翘上对面的茶几。反正她刚洗完澡,况且这是在无人能发现的漆黑里。大好机会不加以妥善利用岂不可惜?
“闻得到。而且很浓。越来很浓。”海既听起来十分笃定。
“那这场雨的气味是什么样的?”
“……我不好用语言形容。”似乎真的仔细思索了一阵后的海既回答道,“只能说是一种让人感到不安宁的气味。”
“那为什么还要守在窗前闻它呢?”
“……我不知道。”
两人陷入了一段沉默。
“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半边衬衫和裤腿都浸在水里。”海既有些反常的率先打破话题的沉寂,而且还是主动提及海市——这多少让海然有些喜出望外。
“啊,确实让雨浇透了。那外套沉得简直要两只手才拿得稳呢。”
“我以为那伞的伞盖如此宽大,从暴雨下保全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呢。”
“本来是这样,可谁让他非多此一举,频频把伞朝我这边移呢?这不是活该要被雨淋么?”
海既知道这挖苦的话本质上是善意的玩笑,是她和嘲讽对象亲密关系的佐证之一。但她依旧无法理解。她不能想象自己和这世上任何人能缔结着这样一种关系。
“或许你不该把伞借给你的朋友。”
“好朋友有难相求,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借给她们一把伞?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一个就行。”
“这样我们三个刚好各自撑着自己的伞,谁也不必让谁操心。”
“最多就是一个人淋点儿雨。”
“确实有人淋了雨。”
“‘但那个人却不是承接了这项慈善行为的你自己。’——是这样么?”
不得不说,这家伙模仿语气这方面做的很烂,但这言论本身确实很容易出自我嘴里。
“……我只是觉得没理由为所谓的朋友承担这种风险。”尽管贴着后背的填充物已经将海既和对方阻隔,海既还是朝前挪了挪,好再同海然拉开点儿空间上的距离。
“如果和我撑同一把伞的是你,就不会有人拖着湿透的鞋底回到家里。”
“你又没有预先询问过我的意愿。”
“因为知道你根本不会同意。”
是啊。‘你根本不会同意。’外人听了后可能会觉得海然说得未免过分了些,再如何也不该把把自己的双胞胎姐妹默认为如此不通情达理。
可海既默默不语。她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同。她只是觉得这话说完自己是如此的困倦。
于是她从黑暗中站起身。海然眼见着这黑影无声地升腾,竟觉得无比的震撼,一时间断了片刻的呼吸。
“我要回去睡了。感谢你帮我留住了客厅的黑暗空气。”
“……不客气。”海然确实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
海然看着她向她自己的房间走去,仿佛一个扒在战壕边沿的士兵正绝望地看着远处的一个战友为敌军所俘虏,正被他们的枪口顶着朝那森严戒备的堡垒踉跄着走去。除了怀着惋惜和伤感,此外的一切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