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的右手，总是戴着厚厚的手套。
梅因向座右看去。他依旧如同漠视了一切一般，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不知何物。
梅因的眼睛像是玻璃珠子一般闪烁着奇异的釉色。
“后面，吵死了。”一个敞开着衬衫衣领，满脸倦容的成年人说道。梅因看了看前面停止讲话的两人，随即又向皇投去目光。
“你是叫……梅因吧。”皇转头向自己，梅因这才看清楚皇的长相。
“就像是……死人一样……”梅因脱口说道。
“我是皇。梅因。”皇那张死寂的脸上，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微笑。他开始解开手套上的皮带，随后，将一只枯瘦而有力的手伸向她。
梅因也将手递出，伴随着如同艳阳一般的微笑。
两手紧紧地握着。
皇看上去有些惊异，他用那双泛不起波澜的眼睛，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眼前那人畜无害的少女。
“我可不是——亡者。”她笑了笑，然而，不论是那头褐色的，如曦光一般的长发，还是那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眼睛，都如同恶魔一般，在皇眼里。
皇将手套重新戴好，随后转过头去，听那比蚊子声音还小的讲课声。
“又不理我了呢。”梅因用手撑起脑袋，侧头打量着皇的模样。
“老师……课……”皇的嘴唇一张一合，那声音如同梦境之声，虽然细微却能让人听懂。
“你是亡者吗？”梅因依旧纠缠不休。
“不是。”
“那么，”梅因的眼睛再次闪出那异样的光彩，“我能帮助你，找到亡者。”
皇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些什么，但不可能是老师的课。梅因当然知道。
“皇——皇同学——”梅因将两手合成喇叭状，试图唤回皇。这一下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然而，没有人转头看他们。
“果然发现了呢，皇。”梅因突然笑了起来，奇怪的是，没有人转头看他们。
“皇？”梅因戏谑似的靠近他，用手指碰了碰那双厚实的手套。皇咂了一下舌，然后向梅因转过头去，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在吸走一切。
“这里，不都是亡者吗？”
—2—
“没错，都是亡者。除了我们。”梅因看着皇正试图解开手套，戏谑地笑了笑，“真的要把他们都杀了吗？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我能。”皇扔下皮手套，“一边去，你。”
“我说，放着他们不管就行了，轻松点更好哦。”梅因架起了腿，躺倒在后排的桌子上，“需要我帮你计时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还是触到亡者之时？”
“别瞎掺和，言者。”皇站起身来，走到前方一人身旁，轻轻拉起他的手。
“不对。”皇迅速撒开那人的手，退到教室窗边。梅因苦笑一下，换了个姿势躺着。所有人都向他投来目光，随后，统统离开座位，向他逼来。
“啊，大家，静一静。”皇挥了挥手，随后挤过人群，向讲台上站着的老师走去。
停住了。脚步。
皇向后方看了看，之间几个人正带着不可捉摸的表情，揪住了他的衣服。
皇突然挥手，将那些手从衣服上挡开，随后紧赶几步，将老师按倒在地。
“发现了呢。也是，躲躲藏藏反而更容易被发现呢。”亡者笑了笑，随即面容狰狞起来，“如果你杀死我，后面那位言者就会被我杀死，就算这样也可以吗？言者？”
“解除控制，送你，回去。”皇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没能泛起一丝波澜。
“是啊，被亡者操控的话，可是要精细地，一点点地切断联系，不然就会变成你这样呢，VIDE。”亡者笑了笑，“放开我，言者。”
皇松开揪着亡者衣领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很识相啊，”亡者揉了揉脖子，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挥出一拳，“行啊你，区区言者……看你之后，还能有几点威风！”
皇重新拾起了皮手套，戴上。脸上再挨一拳，似乎破皮了，嘴角渗出些许血丝。
亡者最后挥出一拳，却被皇挡下了。
“解除控制，送你，回去。”
亡者想要挣脱，却被皇死死钳住。
“该死，要不要先杀一个人给你看看？”亡者无法挣脱，便挥了挥手。最后排的梅因站了起来，无奈地走向窗边。
打开窗户，梅因迎着从外面灌进教室的暖风，微笑一下，像是接下来，要去做一件再稀疏平常的事。
“要不，先听我讲一个故事？”皇面不改色地说道，像是一个平和的老者。
“这个世界的故事还能是什么样！”他突然吼了起来，所有教室里的亡者突然哀嚎了起来，“残酷，不人道，血，死亡，杀人，强弱，挣扎，被杀，叛变，离别，”他跪倒在地，哭了起来，“还能是什么样？”
“死吧，你们这群幸运的家伙。”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不料正对上皇那空洞的眼睛。
“听听死神的故事吧，不会亏的。”皇笑了笑，却令人格外震悚。
“死神……喂，那不是传说吗？”亡者有些发虚，强装镇定道。
“是啊，是传说。”
“没错吧，那种怪物怎么可能存在……”他向后退了一步，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怎么可能有那种人，不是吗？”
“是啊。但是你觉得，我像人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皇用着截然不同的语气，带着满脸令人发毛的笑颜，一边笑着，一边向亡者逼近。
“那我就说了哦。”
—3—
眼前这个满脸阴森笑容的家伙，看起来就和谁一样……
“你是……死神……”亡者满脸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要，不要过来！”
“很久很久以前……”
“走开，走开！”
“神死去了。亡故？离去？似乎还有更好的形容词。”
“不要……靠近我……”那种恶劣的性格，简直和梅因一个样……
“以前的人们，死后还可以永眠。可是神不见了，亡者，无处收容。”
“不……要……”
“亡者拥有神的一点点力量，亡者死了，力量就顺着某条看不见的河，流向人类，然后，将活生生的人，变成怪物。那是言者。”
“还要……怎样……不要……再折磨我了……”亡者无力地挥出一拳，正敲在皇的头上。
“所以，亡者，言者，代替了神，自成规则。紧接着，亡语者，也就是死神，取得了死亡尽头的力量，要将世界的不正确消灭——握握手吧，亡者，西利欧姆。”
不知何时，那双手已经从漆黑的皮手套中脱出，伸向了西利欧姆。亡者抬起头，伸出了手。一团白光笼罩着他的视野，他尝试睁开眼。
「谢谢你，老师。」「辛苦了，老师。」
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们，似乎正在向他挥手。
“抱歉，同学们，我来晚了。”他微微一笑，长满胡茬的脸颊正好托住两滴泪珠。
眼前的死神，用右手送走了一名亡者。梅因亲眼所见。
闪着白光的碎片还残留在他的掌心，皇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回到了最开始时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结果，整个班级的学生，只不过是一个不愿接受现实的亡者泡沫般的幻想。学生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只有西利欧姆成了亡者，这些都无从可知。
但是跟着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的死神先生，一定能离这个世界的真相更近一步。梅因知道。
她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向教室外走去的皇，看着他黑得如同外面的夜一般的乱发，看着他那从白衬衫隐隐透出的细弱身躯，以及整齐却看起来毫无章法的穿着。
“等着，我跟你走。”义正言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