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像是被这话给吓着了,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左脚,杏眼盈满了水光,像是受伤的小白兔,看着可怜极了。她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咬着下唇道:“若真是如此,也只能怪奴婢自己没有福分。”
蔡女官面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平淡地嗯了声,“既如此,那就先去韶园吧。”
几人正要走,却听见上头传来一声少年的喝声:“慢着!”众人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假山的亭台上,其实是有人的,只是她们在下,被假山挡着,不曾看见罢了。
朝月的脸当时就白了,连唇都褪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指更是微微得抖了起来,她忙攥紧了手,一声不吭地把头低了下去,耳边听着那从亭台上走下来的脚步声,心跳砰砰加快。
姜婉听到那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时,眉梢微微一动。
先下来的是方才出声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直裾深衣,头上以绛帕裹头,露出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的颊边还有些肉感,看上去有点少年的青涩,但眼神却清澈坚定,已有了青年人的心性。而他身后的青年,却是棱角分明,锋芒毕露,透着飞扬的意气,不同于少年三步一跳的步伐,青年的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很有几分气度。
蔡女官见二人,行了个礼:“二公子,霍将军”众人也忙跟着行礼,姜婉脚不能动,只能手上功夫做到位。
那少年看她动作艰难,忙制止道:“你快别动了,免得牵扯到伤处。”他的关心真诚,不掺杂任何一丝男女之情。
姜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怯怯地道谢:“谢过二公子。”
徐熙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二公子而不是霍将军呢?”这话问得实在幼稚,连蔡女官都忍不住嘴角含笑。
霍时却没什么表情,拿眼看着姜婉,那眼神冷得像冬日寒潭的冰水,看得姜婉瑟瑟缩缩地,不敢抬眼,软软地道:“霍将军,气势逼人。”后头四个字说得格外轻些,像是被霍时给吓着了。
徐熙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被她这番表现给取悦了,他拍着霍时的肩笑道:“哥,你这威名远播啊。”
要说霍时,那可真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在朝堂上的威名先不必说,单说深闺之中,那也是美名远播。
当年霍时随舅舅徐曜,也是如今的平西侯,乐阳大长公主的驸马出征漠北荷氏时,只有十六岁,却屡立奇功,大破敌军,就连荷氏王都称他是天纵奇才,将星转世。
班师回朝那一日,一群煞气十足的面孔中,霍时俊美坚毅的面容便显得尤为醒目,一旁的姑娘们纷纷解下腰间的荷包手帕等朝他掷了过去,还给他取了“玉面将军”的美称。
坊间传言,淮阳萧文算,长安霍羽谨,并称当世文武双杰。都是难得的少年英才,当然,也都是难得的潇洒俊朗。今日一见,倒真是名不虚传,起码这相貌是当得起“玉面将军”四个字的。
见了霍时,众人不由得又添了几分羞怯。当然,蔡女官除外。
她淡然望向徐熙,恭敬地问道:“二公子叫住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吗?”
徐熙闻言收了笑,目光钉在朝月身上,面容冷肃下来,倒和身边的霍时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有霍时的气势那样,逼得人喘不过气,但朝月还是被他看得呼吸急促起来。
“你刚才,推她了是不是?”徐熙淡淡问道,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受了伤的姜婉。
朝月一口否认:“没有!”声音尖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险些要跳起来。
这副模样看得蔡女官皱了皱眉,而这表情看在朝月眼里,更让她慌乱不已,“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深怕蔡女官不信似的,还用手去推姜婉,催着她承认:“你说,是你自己摔倒的,快说!你快说是不是!”
这副硬逼着人承认的架势,简直就是色厉内荏。
姜婉脚又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忍受着她的推搡,顺着她的话抽噎着点头:“是,是我自己摔倒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
蔡女官不想再这看过不知道多少回的戏码,直截了当地打断道:“够了!贵人面前,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她冷冷扫了朝月一眼,连话都懒得说,只挥了挥手,后头远远的几个丫鬟便走上前来,熟练地堵住了朝月的嘴,一人一只手,训练有素地将人拖走了。
可怜朝月手脚并用地挣扎,口中呜咽不止,脚抵着地上被拖了好几米,连绣鞋都踢脱了,也没能挣脱几人的束缚,到底是被抬走了。
至于姜婉……
蔡女官用同样冷的目光审视着她,朝月是蠢,但这姜婉,到底是懦弱到被人欺负也不敢反击,还是以有心算无心,特意演这一出,两者可是大大的不同!
可若是后者,她又怎么能算到二公子他们会在上面,又笃定他们会替她主持公道呢?毕竟连自己都不知道二公子和霍将军会在这假山的亭台上。
或许,只是自己太多心了……
蔡女官换了副温和的口吻:“姜婉你受委屈了,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这种事以后不仅会更多,手段还会更阴狠毒辣,更令人难以发觉。要不怎么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呢。
其实姜婉这一摔,傻子都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蔡女官自然不是傻子,但她没有主动去查,就是因为这种事太稀松平常了,如果连这种粗浅的手段都捱不过,就算入了宫,也是自寻死路。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既然早晚都要死,又何必白费功夫去查呢?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事,只要不是太明显的,女官们都会选择作壁上观。
就像今日,若不是徐熙站出来说话,蔡女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宫里头可没有什么是非曲直,只在于贵人们想不想管,想要什么结果罢了。
姜婉将泪痕拭去,怯怯笑道:“是,多谢姑姑。”又转向徐熙,郑重地道:“多谢二公子。”显然明白若不是徐熙,自己是不能够讨回公道的。
美人破涕为笑,粉面含露,实在是惊艳出尘。徐熙不禁呆了一瞬,然后才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没、没什么的。”居然还结巴了,这出息。
霍时抚了抚额头,转过身淡淡丢下一句,“走了。”然后便踏步而去。
徐熙忙抬脚跟上,两位贵人一走,蔡女官便让人扶着姜婉,一行人缓缓往韶园而去。
韶园其实是公主府里单辟出来的一间园子,原是为了夏日避暑取凉用的,也会办一些筵席,如今用来安置这些乐伎倒是正好。
园子里最大的好处就是院落分散,不知是因为姜婉受了委屈,还是旁的什么缘故,旁人都是两人一个院子,再有一个丫鬟跟着随侍。独她一人一间,占据了院子里最好的角落。
当然,这都是后来小丫鬟说得,此刻姜婉也只是因着脚伤,被第一个领到院子里歇下,蔡女官再去安排旁人。
院子没有名字,只标了个“子”字,后头便是一连串的地支名号。
姜婉才刚坐下没一会,府医便拎着药箱到了。进来的是个医女,打扮的老气横秋,面容倒是青春,头上戴着巾帽,无一处装饰,只在耳畔坠了一朵小小的金花。
她看见姜婉,眼睛便是一亮,笑得亲和无比,先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开口:“姐姐好标致的模样,多大了,平日可吃什么药丸子?”
姜婉一时被她问懵了,不知道这是什么路子,正呆愣着呢,旁边的小丫鬟笑得弯腰:“顾姑娘,瞧您,都把我们姜姑娘问懵了。”
这小丫鬟年纪虽小,倒也伶俐,开口就是“我们姜姑娘”,既显示了对姜婉的尊重,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直接把姜婉变成了自己人。
姜婉正感叹公主府内都是人精时,又听小丫鬟道:“姜姑娘不知道,这位是咱们府里鼎鼎有名的顾神医,乃是医药世家出身,医术很是高超,还跟着侯爷上过战场呢。”
顾翎嘻嘻一笑,任那小丫头打趣也不着恼,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正是呢,我顾神医的名号,可是一绝。”她搬了张小几坐下来,将姜婉按着的左腿慢慢抬起来,卷起裤脚看了看,先按了按脚踝,听姜婉抽了口冷气,便知道她疼,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伤的不轻呢。”
“顾神医,我的腿,没事吧?”姜婉之前被蔡女官吓了一回,生怕自己伤得太重,到时候好不了,便忍着痛意,弱弱问道。那颤颤巍巍的小白花模样,别提多惹人怜爱了。
顾翎唔了声,拿起药箱中的纸笔写了起来,边写边道:“没事,也不是啥大毛病,养半个月就好了。——对了,刚才问你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