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对于白银国的百姓来说是值得举国欢庆的一天。三月不见日辉的江月城在今日拨云见日,日照大地。久居江月城的百姓再次感受到太阳的温暖,刺眼的光芒下,整座城的人欢呼雀跃,高喊万岁。
虽然除了江月城之外,其他受灾的地方依旧。可是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江月城能重见天日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在百姓们都在为之高兴之时,双童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白银王与神族的交易罢了。用世间最强大国的奴役换一城日辉重新普照与国泰民安。看起来似乎是个不亏的买卖,其实人们都忘了,太阳从东方升起,日辉普照大地,这都是他们本应得到的。
如若天下人知道最强大国的安居乐业都是用帝王对人世的背叛换来的,还会像此刻这般兴高采烈吗?
双童站在百香居的门口,澄澈的眼睛深深的看着那天上悬挂的明日。
“小童,你在此处做甚?”王云云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双童听到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王云云自然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陪着她静静的在门边站着。
“唉,姐姐,我现在除了叹息已经不知应当如何了。”双童转身看着王云云。
王云云无奈的笑了笑,右手轻轻的抚了抚双童的头。“圣意如此。至少江月城的百姓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走吧,该准备吃食了。”双童说着,率先离去,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用过午饭以后,双童就把自己关在旧云圃内,坐在角落的石凳上对着拿下花草痴痴的发了一下午的呆。
这世间的凡人们总在一些微小的事上才能感知到自己的无力与渺小。好比辛辛苦苦种了几月的庄稼在市集上只能换到几日用度的银两之时,街边乞丐看到富家少爷给自己宠物的吃食比自己吃的还要丰盛之时,再好比自己明知道此事不可为却人微言轻无法阻止时。
身在凡尘的人们,从一出生开始便被分成三六九等,贫困人家比不上富家子弟,富人比不上官宦之家,官宦受帝王差遣,帝王之上还有神仙。贫困人家拼搏一世也换不来万人之上,而无论帝王再如何强势,一届小神也能覆手而灭。
而对于本就生存在人世最低贱之列的双童而言,一顿饱饭已是她的梦寐以求。还好命运眷顾于她,让她至今都未饿死,还能身居百香居内,每日不再有为温饱烦忧。
也是因为经历过比常人更沉重的苦难,双童才更知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天下太平这种远大的事不是她这样的人能思量的。
想到这里,双童似乎豁然开朗。她伸了伸懒腰,舒缓开来,走出门去。
“双童小姐,该用膳了。”小玉在大堂唤着。
“我这就来。”双童连忙答应,整个人也不再像日中那般没有神采。
看到一桌丰盛的饭菜,双童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怎么今日伙食这般好?”
“这不是看你没什么精神嘛?王婆特意给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王云云端着最后一盘菜肴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
双童有些感动的看了看王云云,“大家对我可真好,那我今日定要把这一桌子的菜都吃光,可别辜负了王婆的一番心意。”
“双童小姐你可要慢点吃,这里头好几个菜都是王婆近日在研制的新品。想让你来品鉴一下。”站在一旁的小玉说着,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开朗。
“好啊,王婆竟把我当做活靶子,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双童也笑着,“小玉你也坐啊,都是自家人,哪有让你站着看的道理?”
小玉一听脸上的神色有些许慌张,“不不不,双童小姐,我站着便是,你和小姐用膳,我这等下人要在一旁伺候,这是规矩。”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照你这么说我也是姐姐招来的丫鬟呢,那我也站着吃。”双童说着便要起身。
“不可啊双童小姐。”小玉一下子着急了,不知如何是好。
王云云见状,无奈的笑了笑,“小玉,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往日叫你坐下你不坐,可如今是你不坐双童也不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上桌吃饭吧。”
小玉的脸有些微微涨红,“小姐,规矩不能坏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姐姐是老板,她让你上桌你就上嘛。小玉,我站着好累哦。”双童看着小玉,神情可怜巴巴的。
小玉看了看二人,叹了一口气。”好...好吧。”
说完,三人齐齐入座。
欢声笑语之中,双童心中的忧愁又少了几分,小玉内心的温暖多了几分。
是夜,已是晚秋的夜里微风还有些许闷热,双童在窗边有些难以入眠。
从小就四处行乞的她大字不识一个,看着这砚台上的笔墨更是无味,只能手扶着下巴遥望那深邃的黑夜。
此时正在旧云圃百无聊赖的王云云猛地睁开眼睛,好看的柳眉微微皱起。
她轻轻的走出房门来到大堂,警惕的看着周围。
修为多年的直觉告诉她,此刻百姓居内已经闯入生人,来者武功不低,行色轻缓。
在四处探查近半柱香的时间也未发现他人的踪迹,好不容易才将警惕之心放下来的王云云,在二楼角落突然瞥见一抹黑影。
“谁?”
她轻轻一跃便上了二楼过道,身姿轻盈,脚步无声。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看着黑影消失在二楼的尽头,那里是双童所在的房间。王云云的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她急步向前,还未走到就听到一声尖叫,王云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此刻的她回想起千泽大师临走前的嘱托,难道...
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一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此时正背对着王云云,而被惊吓在地的双童正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那人。
看到双童此刻还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平复下来。右手一个挥袖便朝男子抓去。
男子感觉到背后的危险,转身迎上。王云云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
男子不曾遮面,只是整张脸在摇晃的烛光的照耀下有些朦胧不清,只见那轮廓分明的脸上一抹邪笑的表情,看起来不过十七的年岁,眼眸却深邃又自傲,高挑的身材在夜里化成一抹鬼魅。
两人一个照面便扭打起来,几个招式之后王云云竟摸不透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那男子的身法变幻莫测,难以摸捉,每当她觉得就要得手之时,男子便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躲过。
不过王云云知道,在武功修为上还是她更胜一筹,只要今日这小贼不跑,落在她手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啊,不打了不打了,打不过。”男子一下子坐在地上,无奈的耸了耸肩,好看的脸上依旧是一抹笑容。
这一幕把王云云都看愣了,他明知打不过还不跑,竟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怕自己把他抓起来报官吗?
“小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真是认识了不得了的人啊。”男子直接在原地转了个圈,转头看向此时已经缓过来的双童。
王云云一听,更是一头雾水。“小童,你认识这刺客?”
双童看着男子的面容,思量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立马由惊变喜。“二狗子?!”
被叫做二狗子的男子咧嘴一笑,“正是在下。”
“姐姐,他就是我同你说的伙伴二狗子,变化太大我差点没认出来。”双童说着,难掩心中的激动,一下子和二狗子拥抱在一起。
王云云知道是双童认识的人以后,也平静下来。看着双童此刻开心的笑颜,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心中依旧防备。“既然你是小童的朋友,为何不在白天直接进来,夜闯入她的房间做甚?”
二狗子松开双童,转身看着王云云那绝世的容颜,“受人之托,暗杀双童。”
“啊?!”听到二狗子这么说,两个人都惊呼出声。刚刚才放心下来的王云云立马又站起身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别这么紧张嘛。我和双童乃生死之交,怎么可能杀她?”二狗子看王云云这架势,立马学乖,“我自和双童分别之后便四处乞讨,在白银城边境认识了我的师傅,他教了我一些武功。只是突然有一日我师傅不见了,只留下书信让我一月以后再见。于是我便回来想找双童来着,只是无奈囊中羞涩,便想凭着自己的武功接点活。没想到近日有人要我暗杀小童,刚开始我还以为不是你呢。今日一见,果然是你!”
这城里有人要暗杀双童,难不成...
王云云想着,双手不自觉握紧,“何人所托?”
“吏部侍郎林庚之子林生。”二狗子说着,双脚盘坐在地。
王云云听到这个名字,缓缓松开握紧的手。“我记得此人,莫非是还忘却不了上次一川公子教训他的事,想要复仇?没想到堂堂正三品的官邸还有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双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林生少爷真是个好人啊,我与姐姐相识是因他而起,此次与二狗子重逢也是他在从中搭线,哈哈...”
二狗子看着双童如此开怀大笑,眼中多了一丝宠溺,“明日回去我就告知于他刺杀失败。”
双童转了转眼珠,眼中多了一丝狡黠。“别啊,明日你将我装入麻袋,单独将他约出,就说你已经刺杀成功,要将我的尸首给他。届时我们联手将他打晕装入麻袋,扔到城门口的后山之上饿他个一天一夜,让他长长记性。嘿嘿...”
看着双童如此,面前的两人更加无奈,只能笑着配合她。
也是,对于双童来说,可能饿肚子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了吧。
给二狗子安顿好住处以后,今夜的闹剧才算结束,众人纷纷入眠,只有双童还在想着自己明日的计划。
果不其然,第二日双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双童小姐你醒了,厨房有热粥可以暖暖胃。今早见你睡得香甜便没有打扰。”小玉看着双童懵懵的,笑脸相迎。
“早啊小玉。”说着,双童伸了个懒腰。“昨晚在想大事呢,很晚才睡。”
洗漱过后双童便朝着旧云圃走去,还有些困倦的她打了一个呵欠。推门看到的是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正在给花花草草浇水。
双童这才想起,许久未见的二狗子在昨晚与她重逢了,而且还是被人派来刺杀她的。“姐姐,二狗子。”
王云云和二狗子听到呼喊齐齐转头,看清来人以后都是一脸笑意。
“你个懒猪还知道起来啊,都快用午膳了。”王云云率先说话,她轻轻的将手中的水壶放下朝双童走去。
“还不是二狗子昨天闹那些动静,我此时还惊魂未定呢。要是林生找的不是二狗子,说不准我都已经死了。”双童说着,面前却毫不在意的看着周边的花草。
“那我便把林生杀了吧,这样他便无法威胁你了。”二狗子悠哉的说着,引起双童侧目。她没说什么,只是心头紧了一下。
双童总觉得眼前这曾经的伙伴变了,二狗不止是样貌更加俊俏,而且给她的感觉变得有些许的陌生。换做以前的二狗子,决不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么骇人的事。
二狗子感受到双童的目光,立马摆手,脸上笑着说道,“说笑的,我是个连杀鸡都要捂眼的胆小鬼,可不敢杀人。”
气氛有些微妙,王云云是何等聪明,此时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没多说什么。只不过在心里对二狗子的防备更甚了。
午膳的时候,双童多吃了一碗米饭。大呼满足之下拉着二狗子说着昨晚的计策。二狗子都一口答应。
直到夜幕降临,周围都被夜色笼罩。
“什么时辰了?”双童无聊的拨弄着桌上的茶盅。
“亥时一刻。”二狗子看了看外面的明月。
“动手。”说着,双童神情激动的从床底拿出今日去街边买的粗布麻袋,自己就往里钻。
二狗子在一旁看着双童瘦小的身子钻到那口袋里,无奈的笑了笑。从以前开始双童就很机灵,鬼点子多的离奇,很多时候他都想将双童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对了,二狗子,你跟那林家少爷通信了吗?”双童一个头钻出麻袋,澄澈的双眼注视着二狗,此时看起来十分俏皮可爱。
二狗子看着双童一下子愣了神,点了点头,“就约在白乐街口。”
他才发现,一月未见,变化的不光是他,还有双童。从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变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样子。虽然身子还没长开,但那灵动的双眸还有姣好的底子,任谁看都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再过些年岁说不定还能艳压一众同龄女子呢。
“好啊,是我熟悉的地形,干得好二狗子。出发吧。”说着双童又钻了回去,语气无不流露出兴奋之情。
此时王云云走进房间,她看了看还在麻袋里乱动的双童,又戒备的看了看二狗子,说道。“我同你们一道前去。”
二狗子知道,王云云是不相信自己,怕自己和林生联起手来害双童,便没说什么。只是让王云云远远的看着就好,林生也不是傻子,要是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王云云应允了以后,便在夜色之中朝白乐街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藏在麻袋里的双童突然听到林生那故意放小的声音。
“人呢?”
“在这呢。”二狗子说着,眼神示意。
林生看着二狗子身旁的那个麻袋,嘴角上扬开来,“哈哈,臭乞丐你最终还不是落到我手上了?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挑衅本少爷的!”
说着林生便掏出一个钱袋扔到二狗的手上,不再看他,此时的他只想看看双童死的有多惨。
麻袋里的双童感觉到越来越近的气息,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连自己的心脏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握着木棍的手更紧了。
麻袋就这么被林生打开,他本来十分得意的神情在一瞬之间只剩下惊讶和慌张。
双童低喝一声,从麻袋里跳出,双手握着木棍狠狠的对着林生的脑门就是一挥。林生应声倒下,连声都没来得及出。
“哈哈,成功啦!”双童把木棍一扔,不敢置信之余都是成功后的喜悦。“哼,林生小儿,之前我放过你,竟然还想杀我。去后山饿肚子去吧!”
两人联手将林生装进麻袋里,双童还不忘系上一个死结。
四处看看确认没人以后,二狗子说道,“双童,就让我将这小子扔到后山去吧。”
双童歪了歪头,“为何?我们一起啊。”
“我回来已经有一月了,已经快到与家师约定之日了。我今日本想跟你道别的...”二狗子说着,眼光四处躲闪,似乎不敢跟双童的眼睛对上。
“你要走?”双童的神色不是很好。
“恩。”说着,二狗子咬了咬牙,坚毅的对上了双童的目光。“不用等很久,我便回来了。”
双童只觉得鼻子一酸,眼中突然湿润起来。
她与二狗一起出生入死的记忆现在似乎还历历在目。寒冬里二狗为了给双童取暖,在裁缝店门口蹲了三个时辰才找到机会偷到一匹粗布,让她稍微好过一些。那些双童被老乞丐欺负的日子里,也是二狗一次次为她出头,每每当他遍体鳞伤还安慰双童的时刻,她都会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对双童来说,二狗早已是她一生的挚友了。
他与她分别以后,双童甚至只身找遍了整个白银城,也未觅得二狗的踪迹。那日实在是饿得没了力气她才趁林生在路边休憩之时盗取了他的钱袋。
此时好不容易与二狗重逢,可短短两日,又到了分别之时,心中的不舍冉冉升起。
“不能留下吗?”双童说着,偏过头去不让二狗看到自己的眼泪。
“看你如今衣食无忧我便放心了。此去只是与师傅赴约,等我与师傅见面之后便返回白银城找你。”二狗说着,不忍的看着双童。
“真的?”双童听着,言语中有些不确定。
“这是自然,我何时骗过你?最多半月,我便回来找你。”二狗说着,脸上重新笑了出来。
双童也不再挽留,她自然是相信二狗的。如果说眼前这个男子还要骗自己的话,那么这世上也没有她能信任之人了。“那我姑且再信你一次,早日归来,晚一天都不行。”
“那就这么说好了。一会你与王姑娘一道回去,路上小心。”二狗说着,扛着那麻袋便朝远处走去。双童就这么紧紧的目送他离开。
此时王云云从角落走出来,拍了拍双童的肩膀。示意她回去了。
双童点了点头,笑着说,“走吧,姐姐。”
其实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去,至少二狗平安无事,还有了一身的好功夫,不再被人欺负。自己也遇到了王云云,过的日子也是十分开心的。
反正二狗子都说了,半月之后又能见面了。
这么想着,双童心里的阴霾也散开不少。
而另一边的二狗正身扛麻袋飞檐走壁,一路到白银城外的密林之中。落脚以后便靠在一处大树下,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中悬挂的一弯皎月。
清晨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那麻袋传来一阵挣扎的声音。二狗淡淡的看了一眼,一刀斩开那死结。
林生的头冒了出来,此时的他正大口喘着气,过了一会才看向此时背对着他的高大背影。
“好你个陈千!竟敢耍我?”说着林生便从袋里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因为愤怒而扭曲着,右手挥起就要向二狗砸去。
谁知那拳头离他还有一寸之时,二狗冷不丁的转过身,左手稳稳的接住那充满怒气的一拳。
“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二狗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毒辣,“你敢动双童,那你就得死!”
说着,二狗的左手一个用力,一阵骨头粉碎的声音夹杂着林生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啊..啊好痛!我的手,松开!陈千...你竟然...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敢动我,我爹一定不会放...”林生睁着恐惧的双眼,颤颤微微的朝后退去,口中还说着不甘示弱的话想要吓唬眼前的恶魔。
可没等林生的话说完,二狗一个闪身来到他的背后,右手轻轻放在林生的脖子上,拇指与食指一个用力,他便再也没了声音。
“说了我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看着林生应声滑落的身躯,二狗眼中的狠毒更甚,面上恢复了那邪恶的笑意,只是此刻却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闪身,他的身影便已消失这密林之中,只剩下一具再无生息的尸体。
过了几日以后,吏部侍郎之子的死讯在白银城内炸开来,此事扑朔迷离,成为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百香居内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