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不忍心。
终究对他心软。
“阿淮,”她软了声音唤他,如同从前一般,“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晏淮指尖微颤,掐住自己的手心,冷冷抬眸,“你走吧。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毕竟……”他挑起嘲讽的笑,“你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
是啊,她死了。
她嫁给他才不到一年。
闻矜垂了眼睫,有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还要纠缠么。
那人已经将话说的那般明白了。
她想起晏淮还在北齐为质时曾说要十里红妆娶她为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她想起她一意孤行嫁到大燕后他冰冷的神色,也想起他派太监前来宣旨时的讽刺。
“皇贵妃闻矜德行有亏,意图谋害皇嗣,念其曾护驾有功,特赐毒酒一杯,死后入我大燕皇陵。”宣旨的太监笑得轻蔑,“娘娘,上路吧。”
“娘娘,陛下的意思是,您若是配合,性命自然无忧,若是不识抬举,那这毒酒可就是真的毒酒了,您,好好考虑考虑。”
她想,晏淮真是够了解她,也真的够聪明。
看似两条路,可他们彼此都知道,她会选哪条路。
冠冕堂皇。
假作慈悲。
于是世人都以为闻氏皇贵妃死在那一场大火中,而燕帝仁善,准其葬入皇陵。
“阿淮,我走了。”闻矜伸出手,手指隔空描绘着晏淮的面容,一笔,一划,似有不舍。
半晌,闻矜弯了弯眼睛,转身,走出了御书房的门,再没回头。
很多年以后晏淮回想起当时她的背影,才发觉很多事原来早已注定。
她已经走远,而他还留在原地。
这就是宿命。
……
朝阳宫内。
皇后周氏斜靠在软榻上,微闭着眼,身后丫鬟轻柔地按着肩。
一个太监进了内殿,低声道:“娘娘,贵客走了,如今圣上正处理奏折呢。”
女子拨了拨自己的指甲,起身,对着身旁的丫鬟道:“给本宫更衣,本宫去给皇上送些糕点。”
“是。”
……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您看……?”
晏淮揉了揉额头,瞟了一眼贴身太监周末,冷冷道:“不见。让她回去。”
周末赔着笑脸,小跑着到皇后跟前,“娘娘,不是杂家不通融,实在是圣上忙于政事,没空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挂着笑,“政事再忙,也还是身体要紧,麻烦公公把这芙蓉糕带给圣上,本宫就先回去了。”
周末赔笑:“是,娘娘慢走。”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转身上了凤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朝阳宫。
看着手上的食盒,周末叹了口气,摇摇头进了御书房。
“皇上,这是”周末话还没说完,便被晏淮打断,“放那儿吧。”
周末将食盒放在了一旁,余光瞥见晏淮一副出神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晏淮摸了摸心口,有些空落落的。
自嘲地笑笑,晏淮提笔写下诏书。
“皇贵妃闻氏于四月十二薨逝,朕心甚悲,今追封其为皇后,谥纯懿,葬入皇陵。”
后世史书记载:“大燕天圣元年,燕皇迎北齐昭华长公主入宫,封为皇贵妃,盛宠一时。次年四月十二,皇贵妃薨逝,帝大恸,追封其为纯懿皇后。”
……
北齐嘉和二十一年,帝崩,皇四子闻钰起兵逼宫,未成,畏罪自裁,皇九子闻澈奉旨登基,着封左丞相次子霍殷为摄政王,改年号为绍安。
……
北齐。
离华宫内。
火光跳跃着,映在霍殷黑沉的眸中。良久,他叹了口气,秾丽的眉眼在烛光下软化了些许。
“你去那儿做什么呢?”他无奈地望向闻矜,眼神柔和。
闻矜撑着头,“边境恐有异动。”
“……”霍殷默了默,“所以呢?”
“兄长在那里。”闻矜眼尾带笑,“我想去瞧瞧他。”
……
这可真是……
霍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
“阿殷,你放心,”她抱了抱面前的少年,“我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
霍殷耸了耸肩,不是很相信,“最好是这样。”
闻矜也知道自己的保证没有什么说服力,便只是无奈地笑,试图安抚他,“即便遭遇不测,还有兄长呢,他总会护着我的。”
面容昳丽的少年冷笑:“他护好他自己就不错了。”
静了片刻,他低声道:“照顾好自己,别太逞强。”
闻矜应了,抬眼望向他,“你唤我一声阿姐,本该我照顾你才是,如今却让你为我烦忧,实在是不该。”
少年认真地看着她,“我愿意的。”
他面对着她,珍重地许下一个承诺:“阿姐,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啊……
一辈子那么长,那么多变数,她知道她不应该当真。
可她还是笑着,温和地,选择相信他,“好。”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这时他是真心想要保护她,这便够了。
……
“皇姐何时才能回来?”闻澈皱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
身侧太后揽住了她,轻声哄道:“明日,明日你便可以见到皇姐了,到时候咱娘仨好好说说话,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听话。”
闻澈有些不情愿,到底还是依言盖上被子,目送着太后离开。宫女们熄了烛,一一退下,室内重归于黑暗与寂静。
闻澈睡得并不好,许是兴奋于即将见到长姐,抑或是连日来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有些焦躁,总之清晨他惊醒的时候,只记得他仿佛是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梦,想要回想却发现梦中场景好似被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因着昨晚没睡好,闻澈上早朝时还有些心不在焉,待瞥见一身玄色衣袍的霍殷时,立马挺直了背,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到了一旁不知什么时候飞进来的蝴蝶身上,随着蝴蝶上下左右转。
立于下首的霍殷看见闻澈神游天外的模样,有些好笑,轻咳一声,闻澈一个激灵,飞快瞟了他一眼,正襟危坐,目光重新回到了说话的大臣身上。
自霍殷十四岁以后,便担起了教导闻澈的职责——在那之前,闻澈是由闻矜管教的——以至于霍殷接手的时候不知该从何教起。
教了三年,也不能说是全无长进,至少有霍殷在的地方,闻澈会乖的像只鹌鹑。
闻矜对此表示很满意,闻澈那个混世魔王终于有人可以管教,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