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三是个人，住在六坝村，但很多人觉得他不是人，因为他是个替别人收高利贷的，每天不是爹没娘死的骂街，就是揍其他人。他有一个家，一儿一女，一个贤惠的婆娘，他父母死的早，家庭条件是村里一等一的好。
他的男娃叫张四，女娃叫二妮，妻子叫大妮，孩子们学习优异，品行端正，村里的人都说：“张三家孩子婆娘都可人，就狗日的张三干不出积德的事。”
二
那天，老板让张三去李四家要债。李四是个庄稼汉，前几月查出来了乙肝，家里实在是穷的屁淌，床上躺着瘫老汉，两个娃娃要养，婆娘跟着刘六跑了，不得已才借了高利贷，没想到钱又被长途车上的人骗走了，他回到家里，单身汉抱着没娘娃和着老病汉哭了两天两夜。
张三到了李四家门口，一脚踹断了半拉的门“李四，拿钱出来，不然我点了你他娘的破茅房。”
李四颤巍巍抱着半大的二娃出来“爷爷，我没的钱，俺给您磕头了，就两千块钱，年底我就还，真的，俺真的求您了。”李四哭了，大娃哭了，二娃不明白也哭了，李四他老汉呻吟着哭了，全家都快成泪人了。
张三跟没看到一样，踢凳子摔碗的嚎“老子是要钱的，不是他娘的开慈善的，赶紧，十分钟，我要见到钱，不然，我弄死你爹。”
李四没办法，放开二娃跪了下来，他不敢抬头看张三，他说“爷，俺家里只剩当年俺爹退役回来剩的军袍和***像了，就在进门桌子上搁着，你把这些个拿走吧，当了能弄点啥子钱弄吧。”
张三一脚踢开了李四，李四一口血吐在了张三脸上，张三揩完脸，嘴里不干不净的进门看了看这些物什，一摸，嘿！这***像还是银的，真他娘走了运了，然后就卷着军袍出了门。
快到年底了，天气冷的像冰窖，风跟刀子似的划着人疼，张三走了几步，又回头去了李四家，把军袍扔给了还在哭闹的二娃。
路上见到七疯子，他划拉着向张三要钱说买个馒头吃，张三一巴掌扇肿了七疯子，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想找我要钱，什么东西。”
三
张三回到家里，拿起二锅头，横在炕上，大妮端过来一盆锅盔和手抓，低声下气的说“咱要不换个活干，你这个活太缺德咧。”张四也过来了“爹，咱能不干这个嘛，我老师说了这个活会违法，而且学校里好多同学都打我，说我是个畜牲崽。”
张三听见这些，可算是点了火药了，把酒瓶扔向大妮，“就你光张了个嘴，我要是不打人去，你们吃啥，喝啥，做个好人受一辈子欺负？做你妈的梦去吧！”张三喊着，“还有你，个不长脸的东西，丢人丢到外面去了，供你吃那么壮，连个人都不敢打，什么玩意，要给你说莫读书，读出来都是些软蛋子。”
大妮拉着张四出了房间，二妮赶紧过来给她娘上了药，听着张三放炮似的鼾声，三个人也默默的哭了。
四
老板请大家喝酒，张三自然也去了，从中午喝到傍晚夜，张三喝完颠三倒四的去接张四，路上张四给他爹炫耀着事迹“我今天又被老师表扬了，说如果继续努力，我会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我早上帮三妈给她孩子烙锅盔，上学路上还帮八爷点了烟帽，中午给五叔抬栅栏，刚才还找到了七崽的小狗娃。”
本想着能得到他爹的表扬，谁知道他爹醉醺醺吼着“不争气的玩意，没想着怎么帮家里弄钱，净一天天忙闲事，当个好人有屁用，饭吃不到，钱挣不到，哪能找婆娘生娃啊！”
张四不说话了，他知道说了也没用，说多了还得挨几下，赶紧回家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测验呢。
家里大妮和二妮洗着衣服，看到男人和男娃回家，赶忙过去帮着脱衣服擦汗，动手慢了，又得被打。
整利索了，张三继续提着二锅头喝回笼酒，开着电视，倒在炕上，嘴里骂着不还钱的人，卧着卧着，就挨到了晚上一点，他觉得有些饿了，自己到厨房下了包方便面，然后端出去蹲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就像白花花的硬币，吃着看着喝着，眯着了。
五
大妮和二妮死了，张四也被送进急诊室抢救了，张三觉得天要塌了。
那天晚上下完面没关气阀，煤气泄漏，大妮二妮当时就没气了，张三早上起来像七疯子
一样喊醒了六坝村，村里人一看是张三家，都嗤之以鼻，只有三妈，八爷，五叔和七崽几家人面子上下不来，帮着送到了二泉镇的医院。
张三看着大妮二妮白净的脸被白净的布盖上，他第一次像李四那样哭成了泪人。张四还在昏迷中，医生也忙着抢救，只剩下哭嚎的张三，看着茫茫的世界，闭上眼靠着墙，就像死了一样躺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六
张四醒了，他把旁边的水果牛奶无力扔到了张三脸上，坐在旁边张三也默默的受着，他没办法，他不想这么坐着，但是他没办法。
张四哭了“你就是个混蛋，你害死了我娘和小妹，你从来做过一件好事，难道和谐相处就那么难吗，恶有恶报，报的是你，凭什么死的是她们，畜牲，你滚你滚！”骂着骂着，张四就又昏过去了
张三低着头背负着儿子的骂走出了医院，医疗费，安葬费和马上要给娘家人的法律赔偿让他自己身无分文，他想着找老板借点钱，可是刚出医院门，就接到王二的电话，说老板因为放高利贷被抓了，他迎着冬天刺眼的太阳，忽然觉得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长。
路上又见到了七疯子，他划拉着向张三要钱说买个馒头吃，张三想了想，给了他十块钱。
七
张四被娘家人带走了，在外地上学的他对一切充满恨意，当他第一次从低年级的小孩手里面抢来钱，他才发现欺负别人是多么刺激，从此他天天逃学和社会上的人上网吧，偷东西，打架，泡妞，家人也看他曾经可怜，没办法只好任他去吧。
张四早都忘了曾经帮三妈烙锅盔，帮八爷点烟帽，现在的他，认为自己比以前更快乐，更有男人味了。
八
张三因为村里人的谩骂搬出了六坝村，从此二泉镇多了一个捡破烂的人。
九
十六年过去了，张四天天吃喝嫖赌也让娘家人厌烦透顶了，于是他离开了娘家，去了二泉镇替人收高利贷。
张三去了二泉镇之后改名叫赵七，他才发现原来人活着，真的很艰难，很苦涩，以前的自己真的禽兽不如，于是他把每天骑着三轮车收垃圾的钱捐给了福利院，并且自己也收养了几个没人要的小崽子。他给他们起名张四，二妮，每天督促他们读书，告诉他们以后一定要做好事，当个好人。镇里的人都很尊敬他，平时也给他捐一些财物，那些人有的是从六坝村来镇里打工的，他们怎么都认不出这事以前的张三。这种生活持续了十六年，直到前几月张三查出来了乙肝，他把借的两千元带走看病，没想到在医院被人偷了，他回到家里，笑着对孩子们说大大的病治好了，孩子们也笑着当真了。
十
要债的人来了，张四一脚踹开半拉的门，赵七，拿钱出来，不然我点了你他娘的破茅房。”
当张三出来后，他愣了，张四也愣了。
“大！”
“四儿！”
他俩谁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面，两个人聊了一整天，一整夜，，想着大妮二妮，看着“张四”“二妮”，三和四抱在一起哭了。
十一
张四原谅了张三，张三也终于见到了儿子，两个人说着要去六坝村祭奠大妮二妮。
到了六坝村，张三看着自己家，李四家，他晓得李四和他老汉都死了，只剩下大娃二娃相依为命。张三叹着气，他知道了张四以前干了什么，现在干了什么，觉得老天啊，好像给他开了一辈子的玩笑，他也劝了张四能换了活，做点积德事，可张四说“当个好人有屁用，饭吃不到，钱挣不到，哪能找婆娘生娃啊！”张三沉默了。
忽然他们看到好像哪里冒烟了，“欸，他娘的，那不是李四家吗，着火了。”
张三立马跑向李四家，张四拉不住，也只好跟着张三去了。
烈火熊熊，整个破茅屋已经快散架了，被熏黑的大娃提拉着被房梁压断的腿，失心疯地喊着“俺弟！俺弟啊！二娃啊，他还在里面，他还在里面，救救他救救他，我给你们磕了头呐！”旁边的人们一个看着一个，一个推着一个，都在叹气，都在站着。
大娃嗓子都喊哑了，没人上，说着说着，张三一个猛子扎到了着火的房子里，张四也跑了过来，“我大呢，我大呢？”周围的人都说“恁爹进房救人了。”听罢，张四觉得心狠劲疼了一下。
一群人看着看着，二娃被推了出来，他披着烧破的军袍，喊着救三叔，救三叔，大家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十六年前有个张三，刚想起来，房子塌了，马上就爬出来的张三被压住了胸腔。张四大娃二娃跑过去拽张三，可就是拉不动，周围的人，一看是张三，就觉得没自己的事了，都散了。
二娃跪着“三叔，你救了俺，你是一个好人，可为什么你是一个好人？”
张三笑了“我从没觉得我是个好人，至少以前不是。”
二娃不说话了，他明白为什么张三是一个好人了，他静坐着，流着泪。
张四看着张三，张三看着张四，没人说话，直到张三嘴里的血被挤出来的时候，他吐着血泡，说“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说完，张三就不动了。
张四没哭，他帮他爹合上了眼睛。
十二
张四回到了二泉镇，他对“张四”和“二妮”说，大他休息去了，我帮大，让你们读书上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