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没想那么多，只以为维恩是身体不舒服，很紧张的要去扶他，但还没等他靠近，维恩就条件反射般后退，露出了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
赛斯只当他是不喜欢陌生人靠近，他在莫里住了这么多年，奇奇怪怪的人都见过不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站在了原地，认真道：“现在这个时间还来得及，再晚一些就到了晚上，这条街直走的右手第三家的罗森先生是一位不错的医生，但我并不建议你们等。排除掉夜间出诊的费用更贵之外，医生可能的精力不济和这位小先生的现况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谢谢你。”迦洛里不动声色的把维恩挡到自己后面，“他只是想到了些不太好的回忆，我想歇一歇会好很多，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告知我们最近的旅店在哪里。”
赛斯还是有些担心，但看维恩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而且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没有刚刚那么激烈，才开始回答迦洛里的问题。
“哦......我个人比较推荐‘绿苹果’，离这里不远，过了前面两个路口就到了。而且在那里你能看到莫里最美的霞光，还有特色的果汁食物。虽然很多人说莫里融汇了太多东西没有自己的特色，但只要你们真正看过这个城市，就知道他们这都是嫉妒！我敢保证，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绿苹果’的秘方更加美味的食物了！......”
维恩放缓了自己的呼吸，近乎强迫自己听着赛斯的声音。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多得是激情和活力，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最爱的城市，话语中满是热爱，如果不是顾忌维恩的身体，他还能说上更久。
“跟我以前见过的完全不同。”维恩心想。
他到过莫里，也见过赛斯·卡洛其。
在被卡尔萨斯拒收之后，维恩离开了自己从小生活的霍尔德，到各个城市和国家游荡。他来到过莫里，赛斯热情的招待了当时迷茫的维恩。
生活在莫里的赛斯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或怀才不遇，或坚守自我，维恩并不是莫里最特殊的一个，但知道了维恩的情况之后，赛斯还是对他表达了可惜。
“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适合暮恩？”赛斯试探性的问维恩。
维恩没说自己的家庭究竟如何，但赛斯隐约知道他有一位很厉害的魔法师父亲，这对维恩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最可怕的不是你不优秀，而是所有人都认为你应该优秀。
“我知道，”维恩有些消极的回答，“我一直知道，我不适合任何地方。”
“不不不！”赛斯连忙摆手，就怕这个刚认识几天的少年再次陷入自闭，“我是说，你有没有听过.....好吧，你考虑一下鲁斯看看？”
维恩愣了一下。
赛斯看有戏，于是劝说得更加卖力了。
“你不愿意成为冒险者，对贸易也不感兴趣，那么宁光就不是什么首选；溟蓝除了思想家乐意跑，正常人都不怎么去，有点太凶残了；倒是鲁斯，好像最近在搞什么炼金术的革命，只是一直都没传出什么大进展的消息，你可以去哪里逛逛。”赛斯拍了拍维恩的肩，“你才多大啊，一辈子不会就这么完了的。”
莫里的人很少会有国家之间的偏见和歧视，他们有这最包容的心态，也不吝于向他人推荐更适合的地方。
后来的维恩可以回答他，由自己主导的炼金术改革很顺利，机械成为了魔力的低层替代品，维恩·特伦蒂的生命的确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价值。
他也的确说了。
在赛斯到达鲁斯来见他的时候，他震惊于赛斯的改变，曾经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变得沉默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似乎很久没换，凝着厚重而难以洗去的污渍，看不清本来的颜色，甚至散着一种难闻的异味，但他却毫不在意，好像这些都不值一提。
更让维恩难以想象的是他的神情，苍白而空洞，完全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卡洛其先生......?”
维恩几乎认不出来这是当初在莫里那个给过自己很多帮助的青年。
赛斯以一种让维恩感到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良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问道：维恩·特伦蒂？”
维恩在外面没有选择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依托于迦洛里这位传奇魔法师，曾经只是个小贵族的特伦蒂家不再籍籍无名，维恩不希望成为一个写着“可以用来威胁迦洛里·特伦蒂”的靶子。
但面对赛斯，维恩还是有点忐忑于自己欺骗过他，点了点头。
赛斯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但只是哑着嗓子咳了两声。
“卡洛其先生！”
维恩之前就关注到了赛斯的衣着和身体状况，但他半辈子的天赋全都点在了机械上，人情交际半点不会，害怕朋友遇到了大变，自己随意提及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才没有直接说话，而是想着等等委婉些带赛斯换衣服做个检查。
但看到赛斯现在的样子，情况可能更糟。
维恩连忙要去扶住赛斯，但赛斯却是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我快死了。”
赛斯的话让维恩愣在原地。
维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亲手制造出了杀人的武器他也依旧没有习惯面对死亡。
曾经开朗的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的摇头，没有选择真正对维恩恶言相向，“而你，伟大的‘机械师’会成为凶手之一。”
维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早就知道，莫里已经被毁了。
莫里的毁灭与维恩·特伦蒂无关，它毁于宁光和暮恩的战争。但莫里的毁灭不是这场大陆灾祸的开始，更不是终结。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伽灵大陆之上，即使是短暂休战的和平时期也没人会真正安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
无休止的战争把这片大陆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维恩从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方的作战，但他创立的“机械师”却又把更多的人卷入战争，让更多的人失去生命。
他真的无辜吗？
维恩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把失去的人归结到创造武器的人身上无疑是可笑而愚蠢的，就算没有维恩伽灵大陆目前的糟糕状况也不会改善多少。但身处这场战争，又有谁称得上是真正的无辜？
创造这场战争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迦洛里未必想象不到维恩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却选择对一切避而不谈。维恩不愿意成为一个真正的刽子手，所以他才在犹豫自己的未来，迦洛里无法给他任何指点，命运的洪流不再容纳维恩·特伦蒂，迦洛里看不到他的未来，但也同样知道真正做出选择的只会是维恩自己。
重蹈覆辙，逆天改命，还是另辟蹊径，甚至于是默默无名，这都是维恩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现在的赛斯显然不清楚未来的自己可能对这个少年人抱有怎样复杂而痛彻的恨意，他只是担忧着把他们送到路口，对着维恩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真的还好吗？”
此时的莫里已经临近傍晚，如火的晚霞侵占着天空，强势的霸占着眼中的风景。
光线开始昏暗下来，但维恩原本飘忽的思绪却好像被这句话突然牵回，让他难得稳定了片刻。
“我很好，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