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朵一带着早餐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陈蝌的病房,沈然握着陈蝌的手趴在床边,听到有声响回了头。
“你怎么过来了?”沈然说话的声音特别哑。
“过来看看,给你们送点早餐,顺便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大朵走过去放下手里的餐食,看着依旧在打着滴流的陈蝌。
“一直没醒。”沈然有些沮丧。
“她这也算老毛病了,加上最近还有些受凉,都赶在一起了!”大朵欲言又止。
“谢谢你啊!”沈然对苏朵一说。
“谢我什么?”她到有些意外。
“当天给我找了那么好的一个台阶,替我着想,我都没有领情。”沈然知道苏朵一那天确实是为他考虑。
“我是觉得你跟陈蝌挺好的。”苏朵一过来摸了摸陈蝌的头,坐下拉起她的手。
“沈然,其实陈蝌活得挺不容易的。外人看来她总是风光无限、坚不可摧。可是有谁降生于世就是这样钢筋水泥的样子啊。她本来应该活成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羡慕到死的样子,可是现在也只有她自己默默承受着一切。有人说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若父母无,则人生只剩归途。我猜想她从小也是不辨南北西东,需要庇佑护持的任性孩子,突遭变故,刚强至此。她跟她爷爷似乎有很大的距离,而陈玄工作忙有时候甚至自顾不暇,她不独立怎么活,我不知道她真正经历过什么,她几乎没跟我提过,可是有时候喝多的时候,太累的时候,靠着我肩膀的时候她都会似有若无的说一些。她说我就听,虽然不知全貌,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的艰难和她心里那厚厚的防线,她几乎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亲密关系。所以如今有了与众不同的你,我觉得应该是一件好事吧,她其实才是心智不全、幼稚自我的人。如果可以,你——让着她点。她待你确实与众不同。”
苏朵一说的很慢,语调平缓。沈然安静的听着,这可能是陈蝌唯一有认同感的朋友,他今天明白了闺蜜这个词的含义。那个外人看来没心没肺,怼天怼地的苏朵一在深睡不醒的陈蝌旁边会说出来这样的言辞论调。
“我确实有些不配,不配做她喜欢的人。我竟从未想过我的蝌蝌为什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为什么她事事都要靠她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习惯和情绪。我脑子里只是想着她到底喜不喜欢我,有多喜欢我,是我不配!”沈然声音沙哑,眼圈有些微红,不知是情绪所致还是熬夜造成。
“那,你会跟我蝌分手吗?”
“死也不会!”沈然深呼一口气。“做的不好就努力做好,不配就活成般配的样子,别人能宠的我为什么不能宠,别人能给的我定能给的更多!”他看了一眼陈蝌。“谁让是自己喜欢的呢,自己选的折磨到死也得认!”
他冲着陈蝌笑的时候温柔乍现,十里暖阳。
“这样最好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不能多聊聊天沟通沟通啊,每次都是背地里把事情做得漂亮精彩,然后当面的时候误会纷呈!你两适合异地恋吧!”苏朵一一脸嫌弃。
“什么叫背地里做事漂亮精彩?”沈然一脸疑惑。
“你还记得陆鸣吗?”大朵问。
“那是谁?”沈然二脸疑惑。
“陈蝌之前实习那家广告公司的总监。”答疑解惑。
“啊,那个男人啊!”恍然大悟。
“因为他对你言辞挑衅、态度不善,陈蝌不仅炒了他的鱿鱼,还给他一顿教训,替你宣誓主权,她给陆鸣写的那个辞职信都快上热搜了,说什么‘老板太烦人了’,哈哈哈哈——”苏朵一突然想起来陈蝌给她讲的那天那一脸嫌弃的表情。
原来她那天是特意晚起,特意迟到,特意穿了他的衬衫,特意为他辞了职,特意为他得罪了人。可是,她从未提过,他竟全然不知。
她对他的维护,从来不会当着他的面,宣之于口。这是她给他的安全感和信任。她从做他女朋友那天起,就将他公之于众,师长、家人、朋友从未有过一丝的隐瞒。她从他那些细枝末节的动作表情里观察着他的小情绪,然后去用心抚平,用喜欢去慰藉,她知道如何能让他开心,如何能让他平静。
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内心。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能让她开心,让她内心平静。
沈然总说自己喜欢陈蝌比陈蝌喜欢自己多太多,如今图穷匕见,捉襟见肘,溃不成军。他的爱卑微且轻,竟不值一提。
“沈然,我先走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可以过来。”苏朵一替陈蝌理了理头发,然后起身准备离去。
“大朵,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辜负陈蝌的。”沈然声音低沉却坚定异常。
“辜负也没关系,反正我家蝌也不缺对她好的男人。”苏朵一恢复了俏皮的姿态。
沈然笑了,送苏朵一出了病房。
回房间的时候发现陈蝌这瓶药要到头了,按了呼叫器,喊护士过来换药。陈玄安排的护工基本上处于空闲的状态,沈然只有上厕所的时候她能有点用处。护工乐的自在。
这袋药刚换上没多久,陈蝌就醒了。高烧让她全身酸痛难忍,似乎陈家的人都是这个毛病,非常容易发烧,烧到全身关节和骨头似乎都被碾碎重塑一样。
陈蝌看着刚从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的沈然,凌乱的头发上还滴着水,胡子微长,衣服褶皱,面容倦怠,嘴唇有些干裂,沈然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向后舒展了一下颈椎。
“守了一夜?”陈蝌开口,声音微弱。
沈然猛地抬头,看见了会眨眼的陈蝌,笑容立刻爬到了他的脸上,他跑了几步半跪到陈蝌身前。
“蝌蝌,你醒了!怎么样?感觉怎么样?”还没等陈蝌开口,他回头跟护工说:
“刘姐,你去喊一下彭主任,就说陈蝌醒了。”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他的蝌蝌醒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陈蝌那张略显憔悴的脸。
“累坏了吧!”陈蝌笑容里有温柔,有不忍,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难言。
沈然就趴在她身边看着他,一直摇头。
“不累,一点都不累,你醒了就好,你醒了就好!”
彭主任快步的走进了陈蝌的病房。
“小丫头,感觉怎么样了?”彭主任一脸的慈父笑。
“彭叔叔,又给您添麻烦了!”陈蝌笑着说。
“一会过半小时让这孩子带你再去做三项检查,然后住院观察几天,毕竟你这个毛病好久没有再犯了,这次稳妥一些!另外我看你还有些感冒,一起养好了再走吧,要不然回头陈玄那丫头又要吃了我一样!”彭叔叔笑着给她说了检查的项目,嘱咐了几句,走的时候喊了下沈然。
“你跟我出来一下。”彭主任说。
“蝌蝌,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沈然说完起身跟着彭主任出去了。到了病房外,彭主任将门关上。
“她这个毛病,是陈年积累所致,大部分是心理原因引起的,脑炎本身问题并不是很大,每次都是发烧是主症,烧退了问题就不大了,主要的问题是她的神经性头疼。她是个敏感多疑的小姑娘,可是总是爱把自己伪装成坚强不催的样子,每次过度劳累和情绪过分积压都会让她犯病,给她开的药从来不好好吃,让她去看心理医生也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要是觉得你能说的动她,劝劝她好好吃药,好好看医生,顺便你也少气她,这丫头可敏感了!”彭主任说的时候还用手推了推沈然。
“我知道了,彭主任,谢谢您。”
如此看来,沈然认识的陈蝌竟全是她伪装的在世人眼中的样子,或者说是陈蝌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沈然此刻觉得自己活得还真挺失败的,连自己女朋友是什么人都需要别人来一遍一遍告诉。
彭主任回自己的办公室了,沈然自然是回到了病房。
“彭叔叔跟你说什么了?”陈蝌歪着头问。
“说你怕疼,让我看着你,别让你跑了!”沈然笑着回。
“大朵早上来了,嘱咐了我一大堆,还带了早饭,你要吃点吗?”沈然问。
“不能吃,一会检查有抽血项目。”护工补了一嘴。
“你自己吃吧!”陈蝌跟他说。
沈然放下早餐走了过来,搬了个椅子,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不吃,我就不吃,陪你饿着,一会检查完了,陪你一起。”沈然看陈蝌的眼都是笑意盈盈。
“然然,陈玄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陈蝌试探性的问。
“你怎么知道姑姑来了?”沈然有些疑惑。
“这是VIP病房,还有护工,还有彭叔,当然还有她的香水味!”陈蝌看着这个疑惑的小男生。
“我家蝌蝌最厉害了!”沈然笑的眉眼弯弯。
“是不是她说什么让你受委屈了?”陈蝌发现沈然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委屈也得够得上资格啊!”沈然抿着他那有些干裂的嘴。
陈蝌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这个男孩。
也许荒唐总要选个时候终了。一个人活着就该一直一个人活着,非要扯进来旁人做什么,更何况还要以喜欢的名义,还是太沉重了。
“沈然,我们分手吧!”
陈蝌的语气平静,甚至她看着沈然的时候还面带微笑。沈然又抿了一下嘴,然后微张紧咬牙齿,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一言难尽。
他轻轻将陈蝌挂点滴的那只手握在手里,轻轻的试了试温度。深呼吸,喉结上下翻滚,他抬起了深低的头看着陈蝌。
“蝌蝌,对不起,刚才这袋药我没给你焐热,是不是药太凉了手疼的慌,我给你焐焐,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握着她的手很轻,可是陈蝌能感觉到他的手既抖又凉。
“然然——”
“我去借个轮椅吧,一会我推你去做检查。”沈然轻放下她的手,然后转身跑出了病房。病房内,陈蝌平静如水,护工尴尬至极。
“陈小姐,你男朋友真不错,守着你都不敢睡,这一半夜都跑上跑下的,挺不容易的,我护理别人也这么多年了,别说男朋友了,老夫老妻都少见这样的。”护工还是没忍住。
“是啊,他真挺好的,跟我在一起,他就不好了,他值得更好的。”陈蝌说的时候是有笑容的。
“陈小姐,你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又不是得了电视里的绝症,不必这样的。”护工是不会明白的,她看到的只是她看到的。
沈然一路跑到了公共卫生间,使劲的用水泼自己的脸,他快要窒息了,他是有预感的,陈蝌的低气压,他清晰的能感觉到陈蝌能说什么,要说什么,而且说得还不是气话,陈蝌是认真的要跟他分手。他知道陈蝌跟他分手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是因为陈蝌觉得心累了,觉得心疼他了,觉得不想再因为她让他受委屈了,他全都知道,他这次能清楚地感觉到陈蝌在心疼他,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只想跑出来透透气,然后当做没听到一样。沈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实在是有些弱的,可是他想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从此刻开始。
两个人的感情,一个人单方面的想结束叫玩赖。他不能纵容陈蝌的流氓行径,他不同意!
借了轮椅调整好自己,沈然就回到了病房。
陈蝌发现沈然确实不一样了,没有求她不要分手,也没有追问原因,仿佛他没有听到一样。
“然然——”陈蝌喊了一声。
“我问了大夫,尽量不要吃饭,要抽三管血。”沈然又打断了她的话。
“然然我想说——”
“抽完血就可以吃东西了,其他检查可以吃饭。”又被打断。
“然然,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说话!”陈蝌直截了当。
“不能!”
“我想说我不想坐轮椅去检查。”
两个人的话同时出口,陈蝌的想法就是你打断我我也要说,沈然的想法是我能打断你就不会让你往下说。
“借都借了,为什么不坐。”沈然有些心虚,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我对轮椅有阴影。”陈蝌盯着对面的心虚孩子。
“那我扶你去。”
“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