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山洞内只有一处篝火微亮,细看它的四壁,那上面刻满了一群人的名字,而这些名字已经被划掉了,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堪的痕迹。
但是,如果顺着四壁往山洞的洞顶看去,借助下方篝火的微光你就会发现,那洞顶上却是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一个人的名字——韩古笛。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大汉躺在山洞的地面上,他嘴里撕扯着一块硬巴巴的烧饼。那双眼锐利有神,紧盯着洞顶上的姓名,嘴里的烧饼就仿佛那名字主人的身体,被他用牙齿狠狠地撕碎。
这人正是那个被韩古笛甩掉的烧饼大汉许峰!
大汉恶狠狠地盯着上方的名字,他忽然将没吃完的半个烧饼捏碎,使劲往嘴里塞,一边塞着一边低吼加撕咬,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底一片血红,只见他猛地从地面上爬起来,不顾嘴里的食物,大声怒吼:“韩古笛!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啊啊啊!”
说着用燃起火焰的拳头一拳打在石壁上,那石壁顿时开裂,几息之间便布满整个山洞。那山洞骤然倒塌,碎石泥土快速掩埋了大汉,而碎石中,那份暴躁与不甘的粗暴的呼吸声却还依稀能够听到,并且许久都未曾断绝。
从清丰城顺着白河一路来到半江县,天都已经黑透了。韩古笛随意找了户人家借宿一晚。
主人家是个农民,是一个粗脚皮肤黝黑的汉子,并且是早就娶了媳妇生了儿子的。
那汉子还算是十分热情好客的,因为正赶上收割最后一季晚稻,汉子一点也不吝啬地让妻子煮了一碗米粥,那米正是刚收割下来的江米。
韩古笛闻着江米的香味,嘴唇微抿着米粥,饥肠辘辘的他就这样一口一口,不慌不慢地喝着,没有那种狼吞虎咽的模样。
不久,一碗粥下了肚,困意也随之渐渐来袭。主人家熄了灶火,给了韩古笛一套打了不少补丁棉被。韩古笛自然知道这棉被的珍贵,对于他而言,一套棉被值不了什么钱,可对于农家人而言,一套棉被,有时候可能就是人家妻子的一套嫁妆!
韩古笛连声道谢,脸上尽是感激之色,没有半点的嫌弃意味。主人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连忙说道没事。在他们农家人眼里,像韩古笛这样穿着锦衣,头发插着玉簪子的公子,一向都是瞧不起他们这种平民。因为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眼里,那些公子们个个都是高高在上,每次说到他们农民时都是一脸嫌弃,甚至是辱骂。
而韩古笛却与那些人截然相反,他知道农家人的不易,虽然说不上什么心系天下百姓,但他也是不愿看到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
在他看来,虽然这些平民百姓朴实无华,却比得上那些口口声声之乎者也的“正人君子”更加令人钦佩。白黎国每年产生的粮食,无论高官宰相还是贫民奴隶,他们饭碗里的米面均是出自百姓之手,没有了百姓,他们只有被活活饿死的份,可却不知道那些个高官大人洋洋得意与高人一等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有脸显露出来的。
深夜无话,韩古笛躺在草棚里的茅草堆上,盖着主人家的棉被。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夜就是睡不着。他望着天空,看见天上的那轮圆月,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也是如今夜一般圆润。
还记得那天赶上自己在京城游玩,夜深却不知去处,刚好得知夜里有皇上的寿宴,他便想都没想就跑到了皇家酒窖。本以为皇上举办宴会,大多数的士兵应该都围在龙翔宫,可谁知道竟然还留有那么多的侍卫守在酒窖附近。
韩古笛轻功了得,“白笛医仙”中的“仙“字就是因为他那天下第一的轻功而来的。因此他便轻而易举地遛进酒窖,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酒窖里畅饮御酒。喝了两壶后,他就悠悠晃晃地调动着轻功,飘到一处安静的亭阁上,想着吹吹夜风,醒醒酒气。
可偏偏这一切被一小姑娘看见了,正当那个小姑娘要高声呼喊之时,韩古笛运转着内力,用轻功眨眼间来到小姑娘的面前,并且用手封住了她的口。
所幸那小姑娘被封口后没有挣扎,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要不然那一夜他一定要被几百名侍卫追到吐血。虽说他轻功了得,速度很快,但是被那么多人追捕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而且前面也说了,懒人最怕的就是麻烦。
他一手捂住小姑娘的嘴,一手揽着她的腰把她带到亭阁顶上。
那小姑娘没有丝毫的慌乱,手里紧紧抱着一张冰玉古琴,两颗大眼睛直直地瞪着韩古笛,把韩古笛瞪得十分不好意思。
韩古笛看她手里抱着的冰玉古琴,他走遍五湖四海,所见所闻自然是十分丰富的。那冰玉之珍贵韩古笛还是知晓的。
冰玉坚硬微寒,常人一生难觅,它时常四周有着些许像一缕青烟似的的薄雾,而·最主要的是冰玉一般都只有手指盖大小,婴儿拳头大小的冰玉那都是有价无市的,想这么大一块质地为极品的冰玉,那价值更是不可估计。
那么身为这冰玉的主人,那姑娘的身份自然也是十分高贵显赫的。
韩古笛看着还只是雏形的玉琴,自然知道一个雕刻师对于这姑娘而言是多么的重要,于是他连忙说道:“只要姑娘不出声,我愿意拿着你手中的玉琴寻到白黎国第一雕刻师‘鬼手’来为你雕刻成形。”
那姑娘嘴巴被韩古笛捂着死死的不能说话,可韩古笛却看到她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神便是噗嗤一笑。
那粉嘟嘟的小圆脸,再配上那双充满怀疑的大眼睛,实在是像一只被人提着耳朵的小兔子。
韩古笛为自己的失态连连道歉,随后想了一会儿,便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笛子,递给了姑娘,说道:“这是在下最为珍贵的东西,还望姑娘替我保管好,半年之内,我必定归来,并带上已经雕刻好的玉琴换回自己的笛子,请问这样,姑娘是否安心了?”
小姑娘看了看手里的玉笛,玉笛为九孔,以白阳玉为主体,青苍玉作为花纹点缀为副,而玉笛身上更是刻着一条以苍云玉为主的活灵活现的青凤!种种迹象表明着它的身份——这竟然是乐器排行榜笛萧类中第一名的“凤阳笛”!
小姑娘摸着手里的玉笛,表情有些惊讶。而韩古笛却一脸微笑,等待着姑娘的答复。
小姑娘点了点头,把玉琴交了给他。韩古笛便抱着玉琴,仔细记下女孩的面孔,便悠然离去。
但现在,他有点想把当时的自己掐死。因为他忘了问那个姑娘住在何处!就算他半年之内搞定了玉琴,也没办法交到那姑娘的手里啊!
韩古笛侧着身子,身上的白衣与月光相合,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衣服哪里是月光。他听着四周蟋蟀蝈蝈们的歌声,心里愈来愈有些烦躁,于是伸展了自己的身体,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茅草堆上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天亮了,秋天的早晨水汽大,薄雾弥漫,韩古笛怕雾气浸潮了被子,便早早起了身,走到院子里,敲了敲主人家的房门。没多久,木门咯吱一声,带着岁月的厚重感被主人家慢慢拉开。
那大汉看了看韩古笛,又瞅了瞅被韩古笛抱在怀里的叠的整齐的被子,连忙惊慌地问道:“是不是外面太冷?睡不着了?被子太薄,还请公子原谅我们小户人家,可这已经是我们能拿得出最好的棉被了!”
韩古笛微笑地看着大汉,那笑容就像是天边刚刚升起的初阳,令人十分的温暖。
“大叔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怕这清晨的露水浸湿了你的棉被,便没有让自己贪睡。现在我已将它叠好,想赶紧把它交给你,待到正午太阳高照之时,你可以拿出来晒一晒,晚上你们一家人再用上它,想必定会十分的暖和。”韩古笛把手里的棉被递到大汉的面前,笑着解释道。
那大汉听了后连忙借过棉被,有点诚惶诚恐地说道:“不不不,只要公子睡得舒服,棉被湿了也没关系的。”
韩古笛自然知道平常百姓的心理,他们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自己,从而引来杀身之祸。为了一家人的性命,他们都只会低眉顺眼地小心服从。对于他们而言,能吃上饭,并且家人同在,便已是满足。
韩古笛没有多说,从身上摸出二两银子,递给大汉。大汉不敢用手去接,并连声道:“用不得,用不得的!”
韩古笛硬把那两银子塞到大汉的棉被里,冲着大汉笑道:“感谢主人家留我一宿,一点银两作为酬谢,还望不要推辞!在下急着赶路,就此别过!”说着便拱手行了一礼。
大汉连连点头,他的额头布满了虚汗,直到韩古笛离开院子,他才松了口气。
他捏了捏被子里的二两白银,笑着跑进屋里,冲着自己的妻儿笑着说道:“孩子他娘,那公子走了,还给我们留下二两银子,咱们今后的日子终于不用那么累了。哎,那公子可真是个贵人啊!”
那妇人看着大汉手里的银两,高兴地连连点头。她本希望韩古笛可以放过自己丈夫一马,让自己的丈夫不要遭受折磨就好,根本没敢奢想他还会给自己二两银子作为酬谢。看来,这人与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那公子,倒真是个圣人君子!
而已经上路的韩古笛却并不知道大汉一家人的所感所想,他只是出于自己的原则与操守。谁说乞丐不能如圣贤?他便是了。
其实原本他想多给予一些银两给那户人家,但也知道,有时钱多了,未必是件好事。毕竟钱两一多,难免会惹祸上身,那户人家一看就是没能力可以守护好自己的钱财的,所以还不如钱两少一些,至少他们可以用得了,缓解缓解家庭状况。
韩古笛调动着轻功,顺着江边,在江岸旁留下一连串的白色身影。虽然江湖上都传言韩古笛轻功天下第一,可是他心里确实十分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至少他知道他师兄的轻功不在他之下,但也不比自己高,可这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连他的师兄轻功都尚且如此,他又怎可能自负第一呢?
一路上,他想起了当年悉心教导他的师尊,那个对他一向严厉却十分疼爱的老人,其实也说不上老,他也就七十岁而已,按照两百岁寿命来算,他算是正值壮年。不过听师尊说他受了重伤,虽然已经好了,但是实力却难以恢复巅峰之时,要不然,以他师尊的本事,他称自己天下第二,没人敢称天下第一。
韩古笛又想起当年自己修炼青玄剑法的时候,师尊他是没日没夜地亲自指导,那可是连师兄都没有机会得到师尊手把手地教导。而他呢,就是学不到精髓,最后气得师尊一掌把他拍进了湖里,任由自己自生自灭。现在他还记得当时师尊气得满脸通红拂袖而去的样子。
要知道他师尊可是号外青玄尊者,是有名的圣贤大家!一位圣贤能被他气到面色通红,可以想象当时的他是多么的愚笨。
不过正是师尊把自己拍进了湖里,自己才自创出“清云手”和“翻浪掌”两式绝学。也多亏他师尊没走远,依旧默默守着他,他才能将自己的才华真正展现在师尊面前,从而得到师尊的同意与支持,让自己自成一体,最终修炼得道。
无论如何,他深知师尊对他是尤其的爱护,他心里对师傅一直都是敬佩而感激的。忽然想来,好像自己距离上次进山看望师尊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等把玉琴的事情解决,他定要再回青玄山好好照顾师尊几日才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提了提赶路的速度。
韩古笛在白河水面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脚尖轻踩着波浪,却不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躲在一旁的野草地里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这人是谁?正是那天晚上被山石掩埋的烧饼大叔许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