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一座背靠青玄山,坐落于白河与横江交汇处的千年古城。城内布局整齐,古色古香的小楼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檀香。街道干干净净,房屋一栋挨着一栋,使得涂着红漆的木门与竹窗整齐地排列在街道一旁,它们就如同屋子里不停说着话的客人一样,对着那街道张望。
不知何时,天逐渐地黑了,乌云层层叠叠,天空像是被墨水勾画的水墨画,让你感觉不到窒息,却能给你带来厚重的美感。
忽的一声闷雷,秋雨应声而落,惊散了不少在街道上行走的路人。没过多久,油纸伞纷纷被撑了起来,雨棚也架了起来。雨水便不能在游人的身上调皮了,能陪着它的就只有路面上的青石,滴滴答答的,它在青石上轻卷着水花。
街道上再也没了路人,除了南边那个在搭起的雨棚下继续拍打着面团的卖烧饼大汉,还有他身旁的茶馆里坐着的几位江湖中人。他们正一口一口品着茶水,讲述着各自的所见所闻和江湖趣事,时不时地再让汉子添上两张饼来。
还有在那西边,摆着杂货摊的青年支起一顶大伞,把摊位和自己一并护下,他一边和靠北的补鞋匠搭着话,一边手里不停编着草蚂蚱。两人看上去聊得十分投机。青石砖铺着的路面上,积了浅浅一层水,水面里映着他们谈话时微笑的样子。
此时,一位撑伞的白衣青年缓步从东边的街口迈上了街道。他迈着平稳的步伐,白色的云靴轻轻踩在青石路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路面上那一层浅浅的水竟会在青年落脚时自己向一旁躲去,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浸润了他的靴子。
青年不露声色,就这样走着。他背上斜背着一张用棉布袋装好的古琴,不看其大小,就好像是在背着一把剑。他手撑着雨伞,那雨伞倒是有意思,伞面是由一片又一片的龙鳞组成。伞柄是一根红褐色的龙肋骨,八颗伞珠是八颗洁白的龙牙,而那伞尖最是了得,竟是用一颗龙角做成的。这便是江湖人众所周知的“龙鳞伞”!
雨滴打在伞面上,它顺着伞面上褐色的龙鳞,一层层地流过,向着伞珠流去,最终从伞珠上低落在地面上。
青年静静走过补鞋匠与编织郎,正要走到茶馆之时,却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真没想到,为了捉住我,这一次竟然来了那么多人!”青年伞面一斜,英俊的面容终于显露在众人的面前,秀眉蓝瞳,唇薄面俏,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的笑声洋溢着纯真,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发现了一件趣事而哈哈大笑一般。但此时,却是打破了这一度和谐的场面。
一时间,编织郎不再编蚂蚱了,他从腋下抽出了一柄长剑。补鞋匠也不补鞋了,抄出了藏在木箱里的斧子。那茶馆中的江湖中人也纷纷握住了自己的佩刀,而那个卖烧饼的汉子,却依旧烤着烧饼。
“韩古笛!你竟敢三翻四次在皇宫里偷窃御酒!这次本官定要把你捉拿归案!”那茶馆里走出一个刀客,他拔出长刀,表情严肃,冲着韩古笛大声叫道。
“喂喂,讲点道理好不好,什么叫偷!我明明放钱了好不好?”韩古笛对着那名刀客说道,“张大人呐,这一瓶宫廷御酒,在外卖二十两银子一壶,一壶六两酒,我每次都只喝了两壶,一共放在酒窖里四十两银子,我又哪里谈得上偷啊!”
“哼,外面好好卖着的御酒你不去买来喝,非要跑去皇宫的酒窖里,分明就是侮辱圣上!来人给我拿下!”张大人大声斥道。他身旁的手下们全部拔出了长刀,纷纷朝着韩古笛冲去。
“我说了多少遍了,外面的御酒都是跑了香气的,当然还是酒窖里的最香啦!”韩古笛看着朝着自己冲过来的官兵,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你们追了我都快两年了也还是抓不到我,这次也不例外。”正说着,一柄长刀刹那间划破了空中的雨滴,冲着韩古笛的面门,狠狠地砍去。韩古笛龙鳞伞向前一挥,挡住了长刀,随后身子向下一倾,右手抓住一个官兵的面庞,用力地按在地上。
这时,一柄飞剑对着韩古笛的后背刺来。韩古笛将龙鳞伞撇到身后,一脚踢飞向他靠近的一位官兵,同时运转内力,借着轻功凌空旋转。那柄飞剑从他的身下飞快地闪去。众官兵见他在空中旋转没有支撑点,于是抓住时机一起围了上前去。
韩古笛却忽然将伞尖插在路面上,他的身体在空中急速骤停并落下了地面。他将内力注入龙鳞伞,一个转身,带动着雨水与风声,形成一股细浪,周身一扫,将细浪拍打在周围的官兵身上,直接将他们扇飞。
张大人看着被扇飞的官兵们,气呼呼的骂道:“一群废物!同样一招都不知道多少次栽在他的手里了,还能中招,真是服了你们了!”
韩古笛斜撑着龙鳞伞,看着那柄飞剑回到了编织郎的手里。他笑着说道:“如果在下没猜错,阁下应该是御剑游侠戴牧轩吧,怎么?什么时候江湖中人与朝廷联手了?这岂不是坏了规矩?”
编织郎食指与中指并齐,操纵着飞剑,让飞剑在他身旁的空中静止不动。“没办法,生活所迫,还请韩兄见谅!”他说道。
“唉!那位还未出手拿斧子的补鞋匠应该是豺狼丁戮尘吧!”韩古笛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张大人呐,你看我一介小小的乞丐,哪里值得你们这样对待,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放屁!这次说什么你也别想跑了!”张之千持着长刀,冲向韩古笛。长刀一挥,刀刃上的气浪迎面而来,让韩古笛不得不将龙鳞伞挡在面前。
砰砰的几声闷响,几道火花在刀刃与伞面之间迸溅。韩古笛一边抵挡着砍来的长刀,一边快速地向身后退去。而随后又是一柄飞剑,冲着他的后背再次刺来。他赶紧将内力注入伞中,同时将龙鳞伞向前一推,伞面上的雨水化成一股喷涌的巨浪冲飞了张之千。
随后他动用轻功腾空而起,躲过一次飞剑的袭击后,他便让伞尖划过一股细流,斩飞了再次刺来的飞剑。而此时,布鞋匠的斧子刚好迎面而下,韩古笛在空中没有支撑点,没办法躲掉这一致命的一击,似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斧子慢慢得移向眼前。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只见他发动内力,再次动用轻功。那白色长衣随着内力的调动猛地一震,他竟踩着空中的雨滴,凌空翻转,躲过致命一击,然后他又踩住一滴秋雨,伸出右手,像先前的龙鳞伞一样,一股巨浪被他夹带在手掌之上,随后一掌拍打在布鞋匠的胸口,把他打进了茶馆。
韩古笛撑着龙鳞伞,从天空中缓缓降落,像一位从天而降的仙人,长发飘飘,衣袖轻抖,洁白的身影与他身后灰蒙蒙的天空形成鲜亮的对比,他静静地,像飞舞的雪花似的轻轻飘落在街道的青石路面上。
天上的雨还是漫不经心地下着,雨幕下的白衣青年用雨伞半遮住面庞,嘴角微微轻笑,似是孩子似的调皮,又像是对众人的嘲笑。天下人都知道韩古笛爱笑,但是他在笑什么,到没有多少人能真正读的懂。
“韩古笛!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干了什么事!”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场地上回荡着,声音很平缓,但却如同一计闷捶砸在众人的心头上。
众人纷纷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竟是那个站在一旁不起眼的卖饼的大汉!能让在场的人都心如锤击,只能说明这大汉的内力远在他们之上!
白黎国的捕快是有品级的,品级由上而下,一品为最!要知道,张之千可是朝廷一品捕快!内力不可谓不雄厚,而连他都有如此反应,可见这大汉的内力确实雄厚得惊人!
“五年前……”韩古笛望着他,看着他那一双赤红色的双手,眼神晃了晃,像是知道了什么,他不由得回想起五年的那件十分麻烦的事。
五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刚下山入世,师傅告诉他,江湖险恶,一定要分外小心。结果他刚出山,就在一个村庄里遇见了一群马贼,马贼在村子里烧杀强虐,强暴良妇,欺辱儿童与老人。他记得师傅说过,江湖上,只要染上了恩怨二字,那么就一辈子都难以逃脱。
他时刻铭记着师傅的教导,于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又一群的村民死在自己的面前,有几个马贼也想拿着刀直接砍翻他,但却被他的释放的内力吓得不敢靠近。于是有些村民就想去请他出手相救,可他就是那么坐着,看着整整一座村子的村民被屠杀的干干净净。
而那些请求他出手的人群里有一对母子,这对母子便是卖饼大汉的妻儿!大汉当年在江湖中漂泊赚钱,本想着回家后,终于可以和妻儿团聚,不用再去理会江湖琐事。可当他回家之后,看到他的妻儿就死在韩古笛不远处的桑树下,便愤恨地问韩古笛明明有能力,却为什么不去救他的妻子与孩子。
韩古笛就将师傅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大汉听了后气得脸憋得通红,追着韩古笛就打。明明一个人有那个能力,明明只要他动动手就可以避免的事,他却以那种理由而不去作为,让自己最爱的人阴阳两隔!大汉永远也无法从这样的痛苦走出来,而韩古笛也成了他这一生的仇人,因为韩古笛也相当于杀死大汉妻儿的一员,只因他的袖手旁观。
韩古笛看着卖烧饼的大汉,回忆起了往事,不由得噗嗤一笑,对着大汉说道:“大叔,追杀了我那么多年,何必呢?我跟你毫无交集,当时我的插手也好,不插手也罢,怎么你的妻儿出事,非要算在我的头上?”
大汉咧嘴一笑,双眼像是在瞄准猎物似的紧紧盯着韩古笛,说道:“我当然没有只算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他一边在赤红色的手掌上缠着红黑色的纱布,一边像是在讲故事似的说着:“这纱布原本是白的,可如今却成了黑色,你可知道这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韩古笛没有回答,只是撑着龙鳞伞,让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自己的雨伞上,他站在雨幕中,是个沉默者。
“这上面全是那些马贼的血!他们全都死在了我的拳头下!”大汉将手上的纱布缠好,内力骤然爆发,赤色的拳头上温度急剧升高,拳头周围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扭曲。
“而现在,只剩你了!”大汉伸出食指,指着韩古笛。雨水打在大汉的赤手上,像是打在刚从火炉里取出的铁块,“哧哧哧”灼烧声轻响着,它们化为一阵又一阵的白雾,冉冉升向了天空。
韩古笛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了,但随后他又微笑着,他把伞面遮住面庞,只给人留在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好的吧,大叔,竟然你硬要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这样吧,我来接你三招,这三招之内,如果我败了,那我任你处置,如果,这三招之内我赢了,以后见了我,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如何?”
大汉将食指收回来,紧紧握住拳头,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韩古笛,低声说道:“可以!”
“那好,这里人多,咱们换个地方!”韩古笛话音刚落,便调动轻功,飞跃到商房的屋脊上,腾跃上下,只留下了一串残影。
大汉轻声冷笑:“别以为你的轻功真的是天下第一,为了追上你,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大汉右脚一踏,直飞屋脊,身子撞碎了天空中漂泊的雨珠。他迎着秋风,像刚才闪烁的那一片残影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