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军士们行得越来远远。
桐林骑着马,身边行着蔚不言和吴昊泽,卢火乐要照看南北寨的兄弟,所以没和他们行在一起。
自打行军开始,桐参军就离那赵“公子”远远的,这让身边二人一阵纳闷。
桐林向军中众人下的诏示是,这“公子”是朝廷派来的监军,要同各位一起北上抗胡,这才减轻了军中对这个“阴柔”的男人的敌意——既然敢上前线,自然有几分胆量。
而赵公子出了账后,就又变回原来那个傲慢刁蛮的公子形象,要不是设身处地,桐林都不相信这与账中那冷艳肃然的姑娘是一个人!
他又远远的望了赵“公子”一眼,“这一介女流,骑马倒像模像样,难不成北人骑马都这么厉害?”
正想着,他看着那人似乎也感觉到有人看着她,转头看向桐林,四目相对,“嘶,”刹那间桐林心头就是一颤,急忙撇头,身上打了个激灵,整与账中双方换了个个儿!
“切,臭虫。”赵公子嘴角弧度轻起,很奇怪这个平凡甚至有些窝囊的男子在账中的气势哪去了。
“哼,莫不是只会对女子耍本事?”念头在他头脑中闪动,对这个身不强武不精的书生有了几分好奇,“唉,若真是让这样的无能秀才掌了兵,那可真是灾祸了!”
行着行着,身侧的山岭多了起来。
赵姑娘呼来身旁侍卫,低语几句,只见侍卫一抱拳,大步奔桐林这来。
“桐将军,监军请你去与其商议行军事宜。”桐林点头,策马便去,身旁吴小子,也欲扬鞭赶上,哪知被公子侍卫一把揽住,“赵监军欲与二人单独商议,其他人不得接近。”
吴昊泽一愣,谈什么事还不能让别人听见,也不再前跟,心里愈发笃定蔚不言的说法……
桐林行至其跟前,一抱拳,也不直视对方,只听说道:“一路辛苦赵监军了,骑马不太舒服吧……”
“无碍,甚好。”赵公子听出其话中深意,却也不多说。“走吧!”胯下青葱小马快赶几步,桐林也赶紧跟上,二人离群一侧,谈话仅能彼此听到。
“如今我们已经进了秦岭地界,我已经派人给其他南方部队下了命令,摧坝毁渠封住了胡人大多前进方向,所有已知小路我也已经派人去把守……整个秦岭一线,只有胡人原本集结,打算前进的进攻路线可通,我们便把守那里……”赵“公子”谈吐清晰,语言流畅,落在耳中犹如天外玄音,简直是一种享受,而且对秦岭防线的布局也是精妙绝伦,令桐林叹为观止……
“这样一来,我们便无了后顾之忧!防守压力也少了很多……”桐林听完,对赵公子有些佩服,心中安心了不少。
“你有什么看法吗,桐将军?”赵姑娘用奇怪的语气问道。
“如此甚好,具体事宜还要等到了实地考察再作分说。”桐林也没什么见解了,毕竟赵姑娘把能做的是都做干净了,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了。
赵姑娘转头一笑:“既然没事,那便继续行进吧。”桐林奇怪,说这事还用单独叫他?抱拳想要告辞,哪知赵姑娘一摆手,“诶,你还回去干什么,大战在即你我同行,商量对策岂不更好?”
桐林惊讶了,这小妮什么意思?
“这……不太好吧?”桐林轻声反问。
“有何不妥?桐将军因凌晨之事有与在下隔阂?”赵将军撇嘴,“那我与你道歉,请您大人有大量,以大局为重好吧!”心中愈发看不起这小子。
桐林一笑,显然看出来这人心中的轻蔑,“这倒不是,只是你我二人离群相谈,孤男寡,咳,不方便带军吧!”
赵姑娘转言道:“这有何妨碍?离军十数米,难不成能妨碍传令?别婆婆妈妈的,跟紧!”
桐林无语,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策马跟在她身后,俩人相距有半尺余距离。
……沉默
……沉默
……沉默
桐林看了她一眼,赵姑娘显然没有理他的意思,叹一口气,军中指挥不一心难免惹出祸端。便先开了话茬,随便说道:“不知“赵公子”哪里人?”
“京师。”两个字破冰般从前面这人口中说出,桐林如释重负,开了话茬就好了。
“方便相告公子家世吗?”
“京城赵家。”
桐林一阵蒙圈,京城有权势的世家,没有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连皇帝都姓赵,这不是废话吗……但是话还不得不说,真是让他无奈了。
“那公子是否成家呢?”
“尚未成家”
“诶嘿,真巧我也还无妻室。”
“嗯,意料之中。”
“……公子是如何意料到的?”
“不懂礼貌,只会耍嘴皮子,人还太普通了。”
“这……嘶,那你为什么没有?你口齿伶俐,还懂礼貌,莫是不嫌弃你太丑了吧……”
“便是吧。”
“???”
桐林这一看,这,这是诚心不想与她说话啊,挠挠头皮,越是这样越得多交流,不然打起仗下个命令不得费老劲了!
“赵公子你莫不是与我有隔阂吧,你这把我叫过来,来晾着我,这是什么意思。”桐林一句反问,前面那人停马侧目,杏眼一挑,话还没说两人间温度便冷了几分。
“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声音冷冽清脆,就像秋天踩在干的落叶上一样,让人听着舒服异常。
“嗨,我着实是个小人,不知赵君子能否用正眼看我一眼呢?”桐林再次进入泼皮模式!
不愿理我?好啊,我烦死你,你不好好说话,我就用好话坏话脏话乱话玩笑话突突突全甩你脸上,我用十个字而换你一个字儿,话多了,我看你还能不能高冷起来!
“无事生事?”
“叫我来何事?”
“谋军事,与私事无干”
“原来如此,可你我共同领军若是不了解彼此,到了战场上,何来默契可言?”
“……那你便了解吧。”
“哼,那希望赵将军请能从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
“为何未曾婚配呀?”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呀说呀说呀,你这么厉害,难道京师人都这么肤浅,难道真的都因为你的皮囊生的不好看,就看不上你?嘶,那你的皮囊得生的多不好看啊?”
“嘶,我知道了,莫不是你不是伪装,你平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原来是个男人婆啊……”
赵公子闻此,微微一叹——这人怎么能如此无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家族婚姻由不得我做主。”
“哦~原来是政治婚姻呀。”桐林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这么大了,家里人没有给你说过媒?”
“家中未曾提及此事。”
“你长这么大没见过一个倾心的男子吗?”
“未曾见过。”
“那挺可怜的,哼哼,在家族里圈着,连我这种优秀的男子都看不到了,真是人生遗憾呢。”
“不,吾之所幸!”
聊了这么久,赵姑娘没给他一个肯定句……但是好像最后一句是对他的认可?
“诶,你们大家族联姻的那些青年才俊很优秀吗?”
“不全是。”
“那万一,家族让你和一个又丑又笨嘴还狠,而且还会欺负你的人联姻……你肯定不同意吧。”
“与我无干,家中定夺便是。”
“嘶,你家太势力了,找个无权无势一心爱你的多好?何必去找一个大家族少爷呢?”
“家中会为我着想,不必你担心。”
“哦,好吧~其实就算找了人家也未必中意你,我感觉还是自己选的好~”
“你一凡夫俗子懂什么?”
“诶嘿,你别瞧不起我,我有什么不懂?”
“唉,臭虫……“赵监军着实有些无奈,“世家的政治联姻是上层贵族自古的传统,是维系两族深切关系必要的条件,为了在世家间残忍的斗争中生存,纵然权势大如皇家,皇子公主也不得不与大家族联姻,以得政治支持……你没经历过就不要乱加评论,难道宫中的皇女王儿也能与田间百姓成家吗?”
“哦~这样啊,难道官宦世家,商派贵族真的就比得上布衣平民吗?上层社会的人生观好混乱啊~”
“无知,田间布衣怎能与皇家子孙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桐林突然就来神儿了。
“哟,我可着实不觉得皇家子孙。比田间百姓强。”
“?”赵公子满脸的疑惑,“这人什么逻辑?”
“他们生来就活在一个锦衣玉食的世界,身边根本没有生存的压力,只要他们不想向上争权,他们就能好好活着,而且活的远比田间百姓好……难不成你觉得这样长大的王子皇孙,真的就比得上一个一年四季务农不息,日日为生存所忧愁,不向前就只能死掉的农家百姓?”
“……”
终于这次轮到赵公子无言反驳了。
“他们的权利不过是天下一个个百姓给的,没了他们,请问你皇帝来统治谁呢?没了他们,你那些王公贵族的锦衣玉食,难道要自己去产吗?朝中多少官宦口中喊着为国献身,鞠躬尽瘁,靠着出身和嘴皮子混饭,口中唱着艳词,身边拥着娼妓,现在胡人来了,他们知道害怕了,北方防线破了,他们知道跑了,最后挡在大烨前面的是一个个贫苦出身的军人,受灾的是我大烨朝一个个无辜的百姓!凭什么说他们优越,他们优越个屁!”
“你疯了?!”
“是你们疯了,世家贵族吃着百姓的血与俸禄,战端一开你们却要百姓来保护……这与蛀虫何异?与胡人何异?!”
看着眼前莫名愤怒的人,她不知道如何反驳,他说的似乎没错,但她心里只能认为这一切都是错的,摇摇头,“话莫要说的太满……万事总有因果。”
桐林冷哼一声。
“因果便是,世家无能官宦腐败为因,百姓流离江河破碎为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