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深秋,秦岭山上树木萧条,满山死寂中夹杂着几丝生机的绿色。
将士们做饭很小心,稍不注意就会引起山火。
整个营中的将士们全部神情紧绷,全然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散漫。他们知道他们就处在生死的边缘,处在战争之中。
桐林刚巡营回来,天色渐暮,独自踱步回了帐内。
就看见赵公子正在掌灯坐在其中,另一手拿着折扇,盖过灯身,透过扇面看着灯中的火光跳动。他知道桐林进来了,但是也没侧头去看他,只是放下灯。
桐参军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事到如今,他才认清面前这人的小孩子气……
“赵公子找我,有何事啊?”桐林开口问道。
赵公子依旧摆弄手中的油灯,似是不经意的说道:“白天你的计划有几成把握?”
“你不明白吗,我们赵大监军神机妙算,自然知道这已经是无计可施中的计策了。”桐林无奈道。
“你可知道,这次我们面对的是何人?”赵监军问向桐林。
“……不知。”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就那么多,他不是从北方来的,许多关于胡人的情况他自然不知道。
赵监军深吸一口气,说道:“与我们对阵的胡人将领,叫做丘林天驹,号称文可安天下,武可定江山。胡营中,除了如今的胡人大可汗,无人能出其右!”
桐林听到这话,心中着实变得有些沉重。
“北方贺兰山之战,他便亲率二十万胡军一力踏破左路防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聂荒元帅未能回防之际,一举攻破皇城,如今皇上依旧生死未卜……”赵公子脸上冷若冰霜,神情凝重。
“没关系,如今我们不还在这嘛,天下大局未定,谁知以后形势如何?”虽然桐林心中也很忐忑,但他还是沉下心安慰道。
“你不必如此这一切我早就知道,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之所以没说,是不想给如今将士们有太大压力……”赵监军心情沉重,说着。
“那怎么这又与我说了?”桐林试图把气氛变得轻松些,轻声说道。
赵姑娘这才侧头看他,见他无赖样子,提起语气说道:“这不是见你没皮没脸,没心没肺,又有些小本事,想让你有些心理准备,别等上了战场之后,怪我没告诉你。”
桐林笑呵呵似泼皮似的说道:“不,这倒是应该让胡人做准备呢,拿我的名声镇镇那丘林天驹!”
赵公子抿嘴笑着摇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严肃点儿。”
“我不够严肃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你让丘林天驹去江南打听打听我的名号儿,有几人不知晓号称江南小才子,市井大魔王的桐二木?我三岁学武,六岁习文,九岁便能上山伏虎,十二作得情诗无数,叫那江南八镇十二街才子都是自惭形秽,佳人那是喜极而悲!我敢打保票,他丘林天……”桐二木是手指南,脚对北,口若悬河,瞎吹乱擂!
“得得得,与你说不下去了,早些歇着吧您!”赵公子乐的强抿着嘴,都要忍不住了,赶紧打断了他。
“你看看,不是我吹。”桐林一缕发丝,“到时候儿到了阵上,他丘林天驹,别吓着了就成。”
赵公子忙忙点头。桐林坐在赵公子对面,俏声安慰道:
“所以呀,这事儿你就别担心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多想想怎么去嫁个好郎君,而不是抢我们男人饭碗。”
“你就会耍嘴皮子能耐,家都没了,还找什么郎君。”赵公子平复心情,难得的与眼前这烂人说上几句闲话。
“不不不,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胡人打下来,我们男的先上,你们女人就多想想怎样找个好郎君,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便好了。”桐林教育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女人不能保家卫国咯?”赵公子微声道。
“那自然不是,赵姑娘如此巾帼,自然强过不少男人。我指的是大多数嘛~总不能让女人都来上战场吧。”桐林回应道。
“哼,前几日你那番言语,我以为你看事情看得很深,原来不过也是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赵姑娘似是训斥,但桐林自然能听出其中玩味的意思,也不恼,问道:
“怎么说?”
“哼,自古巾帼历朝历代都有。生为女人身,便每日被囚禁在秀坊之中,整天都被你们灌输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时候儿就像物件儿是的被卖出去,生来所得到的、去领悟的与男子便是不平等的,难道这就是应该的吗?从这之中体现出来的,便是女子不及男子吗?”赵公子脸红扑扑的,显然是心中有气,语调中也带了女子味道,声音异常动听,二人相熟了,也就没有那么多修饰隐瞒了。
“姑娘说的极是,所以证明女子强若男子就是你来上战场的理由吗?”桐林问道。
赵姑娘听了顿了一下,又是一声叹,“不,不是。”连话语腔调都变了,“王庭覆灭,朝中着实在无可用之人,而我又自小习读诗书,好奇淫技巧,兵法计谋也少有涉猎,迫不得已才派我来的。”
桐林听完,心中一动,转念又摇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认为,自己强于其他男子。”
“这从何说来。”赵姑娘疑惑道
“男人生出来就当心怀大志,而女子心中只装小家,你有不弱于所有人的能力,可你心中却没有。反抗别人安排的志气。”
赵姑娘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揪紧了。
“即使你才智绝伦,不让须眉,一己之力守住了大烨的江山,战争结束后,你在其他人眼里也仅仅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就该锁在深闺之中的娘子,就该一辈子赖死在一个丈夫身上,到时候,你的才智能给谁用呢?去用给你丈夫的小媳妇们吗?”
“哈哈哈哈,我倒挺好奇到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做个黄脸婆,然后嘴里闹着:‘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让你勾搭我男人’哈哈哈哈哈”
桐林口中笑个不停,笑着笑着,他却没能等到赵姑娘的反应。
赵姑娘低着头抿着嘴,她心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她被桐林的几句玩笑话彻底洞穿了心中的痛处——
自打记事开始,她就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桐林看她莫名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就楞楞的看着她。
“桐将军,能让我自己静一会吗?”
桐林不作回答,微微颔首,静静地走了出来,把守帐前,深吸一口深秋的气息,他头脑清醒了些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挂在了天色,星星只有明亮的几颗在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头看向账内。
赵姑娘依旧低着头,身子前倾,左手扶在桌子上,右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油灯。
芊芊葱指犹如羊脂白玉,轻抚着面前古朴的油灯,目光迷离,双颊泛红,不知何时将身后青丝披散,衬着油灯微亮,像刚吃了酒的仙子,醉在了这秋夜的画卷里……
好熟悉的场景……
“你觉得出身贵族,真的好过市井人家吗?”帐中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身居高位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账内静悄悄的,桐林也不去看,自顾自地说道。
“别把任何事情当做你不去争取的借口,到头来,那些带进棺材也没说出来的话,才是你一生的遗憾吧……”
后来,油灯轻轻的熄了,世界静悄悄的……
就有的时候啊,人活着,就不知道这仗打赢了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是白死了一次,不值一提,不可叹息……
“早些睡吧,以后,我放火,你点灯,不管男人女人,该做主的还是由自己做主。”
说完,桐林离了营帐,找了个别地径自睡去,梦里,看到了项家大院的自己……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