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仿佛睡了几个世纪,只是没想到,还有醒来的一天。”
半梦半醒之中,易昕宁可闭上眼睛,自欺欺人没有醒来。只是高悬的惊雷并不愿意他这样放弃。
被响声惊醒。
易昕不免起身,感觉到自己坐在一个非常坚硬硌人的木板床上,十分不适。窗外忽明忽暗的电闪雷鸣,让屋内的颜色聚散无端。灰暗的傍晚的夜空,时而闪过几只鸦雀,逃亡的样子仿佛惊弓之鸟。陈旧的窗棂早已褪色,其间的窗户也破败不堪,根本抵挡不住窗外战意四起的烟尘。屋内基本没有什么摆设,唯一能起到作用的茶壶茶杯,盛装的水也是浑浊无比,估计已经好多天没有人动了。床的周围零零散散的落叶,跟着闯入的疾风随意乱走,发出“飒飒”的声响。
易昕面无表情的靠在床头,也无心观看凄惨的夜景,只是当他无意中看到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他开始慌乱,然后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胸。
“我现在,是一个女人啊。”
易昕非但没有继续惊慌失措,反而觉得很有趣,嘴角泛起湖上的涟漪,轻笑一声,然后翻身下床,走到梳妆台上的铜镜跟前。
“啊!”
易昕以为自己是第二世,根本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诧异。可是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这个女人,不,这个少女的容颜,易昕有生之年还真没有目睹过。
肤如凝脂,面若桃李,新月一般的眉毛从眼睛上缘蔓延到下缘,眼睛说不上大,但眼睛里散发着一种让人沉浸的稀有的宝石蓝的光泽,发散着隐约的魅惑。眼角的泪痣像夜空中的那一点星子,点亮了悠远的深邃。嘴唇轻启,那颜色,更像是浓郁的,玫瑰般的红,透露着诱人的罪恶。挺立的鼻尖和恰如其分的发际,像神祗巧夺天工的创作。脸的形状,说不上圆润,也说不上尖锐,像二者完美比例的调和,轻而易举的砸在男性的审美上。再往下看,清瘦的腿部,腰部,倒像极了前世的自己。只是胸部,臀部,似乎集中了身形里的全部脂肪,和其他部位形成了明显的弧线,摄人心魄,久久不能平静。
人间尤物。
看来上帝是能目睹人间的一切的。不过,在凡间,人类的所有行为,在上帝眼里,是不是都像一场可笑的闹剧?易昕不由自主的冥想,自己的这副躯壳,将来会如何的祸国殃民。
“你真的很公平呢,上帝。”
易昕没有任何犹豫,推门走了出去。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响,便被门外的凌风呼啸,重复开关,发出“碰碰”的噪声。而他调整了前世的走姿,使自己尽量像个女人。轻扭腰肢,款款挪步,挺胸收腹,青荷摇曳。虽然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协调,但易昕会用自己的这一生,将自己的仪容训练到极致。
因为,他的目标过于遥不可及,甚至如同飞蛾扑火般自不量力。只是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好高骛远,因为前世的仇太深,太深了,他根本无法忘记,刻骨铭心。恨,在他的心头烙下深入骨髓的印记,让他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隐隐作痛。如果恨不消除,伤痕就好不了,这痛将经久不衰,愈演愈烈,直到毁灭他。所以,他无论被人怎样看待,或者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一步一步,走下去。这一条路,很可能荆棘丛生,甚至,要他孤身一人,但,别无选择。
走出房门,外面是一片星野。可能是因为傍晚的缘故,风开始变得平和,迎面吹来阵阵芳草的凉意。蝉的叫声并不引起易昕感到恬躁,反而能听到万物的声音,这令他感到欣喜,是生命的复苏,是大地在向他招手。原野上草色微微颤动,草籽在空气中飘荡,沉重的夜色里好像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发出微微弱弱的明亮。忽明忽暗,似有似无,有种婉约柔弱的美感,想要抓住,却转眼间流逝。遥远的,在天边的,树林飒飒声动,暮色里的叶是黑暗的,跟夜空和草地形成了层层颜色的渐变,像油彩的晕染,鲜明而模糊。
易昕行走在这大自然奇幻的美景中,不自主的想起了过去的美好瞬间。小时候自己爱吃杨梅,母亲哪怕再穷困,也要给自己买。杨梅红的发紫,新鲜的果实还留着清晨的朝露,和果肉的清香,口感紧致,染红它们流经的一切。酸酸甜甜,每次小易昕都会馋的流口水。
只可惜,母亲死了,易昕再尝杨梅,总是快乐中夹杂着忧伤。杨梅的滋味,总是复杂的。
“怎么想着快乐又忧伤起来了。”
易昕苦笑。
不知不觉,天亮了。易昕走到了镇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操着你侬我侬的江南口音,男女衣着,悉如前世的光景。酸梅汤的味道,勾起了易昕肚子里的馋虫;孩子们手里的冰糖葫芦,像一个个快乐的音符,蹦蹦跳跳,奏响诙谐的小曲;小商铺外的摊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油纸伞,格外赏心悦目;桥上有赏景的情侣打情骂俏,像恩爱的牛郎织女,恨相聚时间不够绵长;桥下溪水缓缓流淌,干净的可以看到底下的石子和小鱼,哗啦啦的水声,让人心旷神怡;阳光洒落在水面,折射出极为奇异的光彩。
“如果可以就这样生活到结束,该有多好。”
“不再涉足黑暗的名利场,该有多好。”
???
是不是这一世自己的身体是个女人,自己都开始变佛了?易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开始变了心境。那之后自己的元神,会不会被更多这具身体的原主所掠夺?那自己的计划,还能进行下去吗?
易昕突然被这灿烂的阳光照的好难受,仿佛自己的灵魂才是最黑暗的存在,需要被江南的水漂洗。
易昕在集市上找了个卖东西的活,一干就是十天半个月,老板很好,不仅开了一份可观的工资,还让易昕免费吃住。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这段时间天天叫你丫头。”有一天,老板突然问易昕。
这让易昕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一会:“杨霖。”
“杨梅的杨吗?那是哪个霖呢。”
“霖漉的霖。”
老板略显尴尬,他挠了挠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霖漉?我只识字,这类教书先生那里学的词我还真没听说过。”
“涉秋,山水下流。”易昕感觉,自己再次阐释这么美的词语,真的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书院里和同学答辩的场面。他以为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面,可能要一直做低贱的事情,再也没有机会品尝词藻的华丽。感谢老板,让自己还有机会品尝人间的甘霖。
“名字很美。”老板眼里更多的是欣赏。
......
“如果那时的我真心甘于过这样平凡的日月,或许我能更加幸福。但如果没有日后的心如刀绞,这番光景,我也没有那么记忆尤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