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树林不愿容纳任何一线光泽,斑驳的树叶形同黑影,鬼魅中暗含危险。脚下说不清是潮湿还是干涸,只是明明存在的很明显,却有种踩空坠落的不详预兆。空气中散发着奇异的芳香,但这味道却叫人不敢细嗅,倒是有种想要挣脱的冲动。杂草和灌木参差不齐,有的淹没在林间,有的爬上了易昕的腿部,腰部,甚至在无风的情况下微微颤动!
这些景物好像人一样,能够任意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向易昕传达所思所想。景物如何能吹奏笛声?易昕发现,人影到现在都是不露斤斧!
易昕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意念,下意识想要逃开,刹那间,一阵淡淡的兰草味从身旁袭来,易昕鬓边的疏发轻拂至瞳孔,来不及思索,一阵触觉从他的肘部蔓延。
此时此刻,除了回头,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况且以易昕这弱不禁风的身板,显然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易昕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测过身,看看拉住自己肘部的人是谁。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易兄。”
眼前的少年和易昕年龄相仿,可眸子里的颜色更似深不见底的湖,映照着一种危险的神秘。身着一席素衣,虽然纤瘦,但还没到易昕这般纤弱。如墨的发梢和眉间在月光的柔射下浮上一层凝霜,宛若谪仙,却少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少年老成。他的内心恐怕和当朝老臣一样难以攻破,接触到易昕的手,却是丝般柔软贴合,没有半分粗鲁。只是浅浅的看他的脸庞,冽香凝止,寒雨朦胧,薄如蝉翼的嘴唇似开而合,不知是在隐藏对易昕涉世未深的轻笑还是在克制自己想要说的话。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易昕心一横,壮了壮胆,朗声问道。
“羊,单名一个霁字。”羊霁静静颔首。
“阁下的笛声,我十分欣赏。只是昕不才,不知自己才貌皆不居于当朝后生之上流,阁下费如此气力,怕是回报见微。”
易昕的直言不讳让羊霁控制不住表情,噗嗤一声,嘴角上扬,笑出声来。
“您不觉得自己很无理吗?”易昕说完,准备掉头就走。
“久闻易大公子和易府中人一向不睦,可现在的情况,我也必须要说明清楚”,羊霁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惋惜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玩味,“易府的存亡,如今可就在你一念之间咯?!”
易昕猛然回头,怒吼:“你想干什么!”
“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是这么讲话的?”羊霁对易昕突然的怒火不仅没有生气,话语中反而充满了嘲弄,“你父亲得罪了朝中这么多人,有多少人想要除掉他,易公子不会真的久居青楼酒馆,浑然不觉吧?可惜啊,天有不测风云,易大公子气病亲爹,那些人此时不下手,难不成,等到易御史病好了,来挨着挨着清算?”
“羊兄大恩,昕无以为报。只是昕资质平庸,才疏学浅,官居下品,羊兄为此付出如此大的心力,怕是回报不能成正比。”易昕长鞠一躬,泰然直视羊霁,没有任何功利与算计。
易昕不是毫无城府的小白,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只是易昕在面对强大的对手时,更愿意装成软弱的羔羊,待对手松懈,给予致命一击。
易昕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羊太师的嫡子,羊家最器重,也是最有希望继承父亲爵位的人。更为关键的是,羊家和易家有世仇,三言两语说不清,容后再表。此次他善意的提醒,是真的高风亮节,不同世俗一样,计较恩怨,还是以退为进,别有用心,易昕难以定断。
只是没想到,易昕正气凛然的样子反而使羊霁哑然失笑:“易兄严肃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
这家伙该不会是断袖吧?
易昕已经演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的伪装早已被眼前的人识破,他再做出任何举动,无异于跳梁小丑的表演。他顾不上仪表礼仪,他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因为眼前这个对手,自己再过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打败,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说完,易昕头也不回的溜走了。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不敢想象身后的人的表情有多么戏谑。
上帝视角。
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白衣少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只是蓝衣少年走了,这神色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浓烈。
“易昕,你比我想象中才貌要好很多嘛。你的确不像你父亲一般愚忠,可你还不够狠。”
......
易昕不愿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宅斗,和无休止的埋怨,从院墙旁边翻进来,径直回房歇息了。
“以我现在的能力,是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胜算的。”
“我得去联系我父亲的几个近亲和我母亲那边的近亲,他们毕竟年长,而且朝中势力尚存。只要我诚心,应该没问题。”
“我还有几个交好的一同赶考的朋友,他们的家世比我要好,如果我能说服他们,这件事便十拿九稳了。”
易昕脑中一遍一遍的回想,自己能请动的人,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易大公子,请您赶快起来,府里出大事了!”易昕一睁眼,就是满面焦急的宫管家。
“什么事?你说重点。”易昕压制住慌乱,努力保持平和。
“皇上说老爷私下收受朝中官员的贿赂,已经派人来,要将老爷下狱啊!”
怎么会这么快?看来那个人果真没有骗自己。但即使他信任那个人,他也不能去求他帮助,因为他真的做不出来。
易昕整理仪容,准备动身先拜访家中的几个伯父,刚迈出府门,突然撞到了一个冰冷的胸膛,他迅速抬头,对上了那个熟悉的眸子,虽然知道他是来帮他,但不知为何,心中寒光四射,胸闷气短。
“咱都是老熟人了,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啊。”羊霁依然是一副随意轻松的样子。
“我感谢你的帮助,但现在请你让开。”易昕大事临头,反而无比镇定,这令羊霁的表情更加悦动。
“易兄跟我走,我叫我父亲帮你。”
易昕拗不过他(他力气比女人还小,当然只能跟着走),无奈的和羊霁去了羊府。
羊太师在上朝。
易昕表示事不宜迟,不劳烦羊霁,想要离开,羊霁却不让他走,“是易兄一个人的大脑思考问题更周全,还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大脑,思考问题更周全呢?”
“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说,如果我感受到了欺骗,或者你纯属拿我找乐子,那我会立刻离开。你的每句话,我希望都对我的事情起到作用。”
羊霁突然用力一挥衣袖,挺直胸膛,转身面对易昕,易昕发现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玩世不恭荡然无存,反倒严谨的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