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望着燃烧着的太阳从天边坠落,他知道那是个硕大的球。这个世界也是个球,而这就意味着他无论往哪走最终都会走回到原点。
少年看着他楼下的机车,他骑着它走了那么多的路,终于不由的发觉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尽头,又或者他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世界尽头,这件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他又很难去反驳这个观点,因为这是科学。
科学就是你要证明你说的是对的,而少年从来都懒得去证明什么,他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只相信他所认为的。于是他向来与科学背道而驰,但他又无法去反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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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幽默的人,比如他现在拿起了笔在少女的额头上画一只乌龟,旁边的小护士正在慌张无措的想拉住自己。
少年想要开一个玩笑,只是他也不知道要和谁开这个玩笑,也许是面前的少女,也许和是这个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却不喜欢玩笑,比如科学就从不开玩笑,它会指着一大摞资料告诉你那是一只王八,学名鳖,然后你就会真的恍然大悟原来你画的真的是鳖,尽管你想画的是那只乌龟。
少年觉得科学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从不说谎,它只会说对的,或者看起来对的。
就比如十年前世界上突然跑出一大群科学家,披头散发的高呼他们改变了世界,然后世界真的被改变了,而连带着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生物都也被改变了。
少年作为那群被改变的一部分,亲眼看着无数的世界在扭曲中重合,灰白色的建筑开始坍塌,破碎的天空燃烧着坠落,一大堆人在重影中像蚯蚓一样扭曲,爆裂,然后又衍生出了什么新的物种。
他其实也不清楚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人们说后来文明崩毁,大部分人消失了,又来了一大批的不明生物,然后这个世界就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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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以后残余的人们才恍然大悟,举起火炬钦佩道原来改变世界是这个意思啊,科学果然从不说谎。
然而科学家们却无辜道,“我们只是切开了一粒夸克,谁知道平行世界里的屏障就跟肥皂泡一样,扎破一点就全毁了。”
他们向着群众挺胸保证道,“科学就是在不断失败中发展的,他们是最精英的科学家,虽然这次失败了,但下次就有百分之三点七八一的概率不会失败了”,他们觉得这已是一个很乐观的结果。
人们不明白科学家们为什么要去切那粒无辜的夸克,却被他们的坦诚所征服,转身就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氛里砸了他们的实验室,然后回头各干各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这世界上原本也每天都死人,只是现在死的多了些。不过多生点就好了,正好连计划生育都取消了,秩序没了,剩下的人在超市商场里拼命抢货物,最重要的是房价终于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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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少年看着少女点缀青苔的脸颊,轻轻的戳了戳,少女没有反应。于是他又把手放在少女望向窗外的目光前晃了晃,还是没有反应。
少年举起了巴掌,他想着也许应该朝少女的脸来上一拳看她会不会醒,但想了想还是又把手放下了。
他对这个少女没什么感情,甚至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女是谁,也许是他的妹妹,或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模糊的印象里只残留着她阳光下的笑颜。
少年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从来没有规定在世界融合时身体的主人只能是原世界的,他莫名的来到了这个世界,然后莫名的被挤压进了这具身体中,脑子里多了一段莫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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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转身去了趟厕所,这家医院废弃已久,里面空置的厕所比人还多,这就导致了他可以随意进出男厕所或者女厕所,而那个小护士也从来不会拦他。
少年看着镜子里的面容,清秀,稚嫩,他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剪了,垂下的发丝遮住了那双无神的瞳孔,只有那双眼睛让他感到些许熟悉。
他觉得他过去的人生就像一场电影,可是某天那场电影里突兀的被插入了一堆格格不入的片段,变得犹如一个粗制滥造的烂片般敷衍。
比如记忆之中曾有一个男人在紫禁之巅等着一场决斗,然后在皎月拨开乌云的一刹那他的手机忽然响了,男人变成一个孩子,手机里传来他妈喊他回家吃饭的呼喊。
这让少年很难分辨哪些记忆是他的,因为他总是在从第三人称的视角来观看那些回忆,所以他对于那些回忆中的人来说也只是个旁观者,甚至他再也无法再回想起当时的心情,这让他感到无比违和。
又或者其实在那些片段里的其实都不是他,他只是个精神错乱的疯子,占着这具身躯在这个世上活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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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在空旷的厕所里面,忽的摸了摸那张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然后又想起自己刚才上完厕所还没洗手。
他叹了一口气,又掏了掏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
少年觉得这也许就是抽烟的好处,因为你在无聊的时候很难保证自己不去做些傻事,而抽烟则能恰到好处的消磨掉这些风险时间。
他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这里的病房只剩下些不知呆了多少年的卡巴拉患者,没有人愿意养着他们,于是就把他们都扔在这所废弃的医院里自生自灭。
“他们不会再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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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头,恰巧看见从女厕所里冒出来的院长,他正穿着一条裙子在跳踢踏舞,于是少年顿了一会儿,说,“你疯了。”
院长愣了一下,抬头盯着少年莫名道,“没错,我疯了,但是这只是在你们眼里。我觉得我其实没疯,我只是时刻望着未来,你不理解罢了。“
少年说,“哦,那我疯了。”
院长忽然停下动作,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眼神空洞的喃喃道,”是啊,是啊,原来如此,原来是你也疯了啊,哈,真好,这下大家都疯了。”
下一刻他又继续跳起踢踏舞,对少年说,“你看我现在的做的动作有什么意义?你不知道,我也说不出,因为我是智者,我在拯救这个世界,而你只有在未来才会明白些什么。”
夕阳的余光透进废弃的走廊,歪着头的少年想了想,随手找了块石头扔到墙角,说,“去捡!”
欢脱的院长手脚并用的爬到墙角,回头看见已经走掉的少年,呼喊道,“留在这里吧,这是你最好的结局了,这个世界疯了,但你不能跟着疯。你绝不能在一个疯了的世界里当一个正常人,你只有让别人觉得你是疯子才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夕阳投下的影子里,少年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摊摊手说,“你看你已经疯了,我也疯了,我不会信一个疯子的话,你也别管一个疯子的事了。咱俩就分道扬镳,互不干涉吧。”
突兀的回答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院长白发苍苍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脸色憋得通红的大喊道,
“你不会有救了!你已经死了,在你准备在这个世界里当个正常人时就已经死了。他们也不会有救了,你明白吗,我们都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你活着就是活着,不会再留下什么希望了,你会被这个社会同化掉,到时候你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想承认你自己疯了!”
拐角下的少年听着院长的声音里夹杂的啜泣,忽然快步转身,走到院长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脸上一个暴扣。
“糊你熊脸!”
院长闷声倒地,少年快步走开,空余夕阳斜照下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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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很难说卡巴拉是一种疾病,因为它原是一颗树。少年曾在大崩坏时看到过它一眼,那是一颗由无数虚幻绿光组成的参天大树,在覆盖天空的刹那又消失不见。大崩坏后的第三年,人们终于为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卡巴拉生命之树。
少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觉得这就像以前电视里放过的卡巴拉能量魔法变身一样,这很亲民。于是大家就都得上了这种病,往往变得一动不动然后发生光合作用。
他们会在往后的漫长余生里吸收阳光和水,排出二氧化碳和氧气,最后大家其乐融融,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海外的研究员们针对这种病研究了五年,最后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卡巴拉病。
他们说这种病暂时没有特效药,但他们现在应该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情况更加危急的病症上。
那些被卡拉巴之树寄生的人们并没有死,他们只是从动物活成了一种植物。于是他们欣慰的告诉民众,既然那些人想当植物,那就让他们当植物好了,既能为社会做贡献,又能长命百岁,他们只会治那些要死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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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到那间夕阳下的病房里,看见小护士正拿着一条大腿小心翼翼的啃着,她咬的很仔细,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尽量不会弄脏了病房。
少年捂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语气沉重的对着病床边的护士说到,“拔管吧。”
正有些羞涩的小护士吓得浑身一颤,手足无措的比划了一会儿,最后无奈俯身到少女画着乌龟的脑门前“啵”的做了一个拔管的动作,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与少年对视着。
少年笑了,他看着这个晚霞里被染上一层娇红色的姑娘,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心思却又无比单纯,少年想着若是没有那些木乃伊般缠绕她的白色绷带,那一定是个极好的姑娘。
夕阳下他郑重其事的对着那个害羞的姑娘说到,
“你看,她现在死了,你把她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