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的脚步停在了一家酒吧前,它是这里所有残垣断壁中唯一一间完整的房屋,阳光普照在酒吧门前仍亮着一半的霓虹灯管上,你远远的看着,上面就写了两个字,酒吧。然后直到少年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酒吧”两字上面还另写了两个不亮的字,敲诈。
少年震惊的看着酒吧外的墙壁上那副造型夸张的骷髅涂鸦,转头对一边压腿热身的黄毛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干什么?”
黄毛扭了扭脖子,拿出锤子对少年说,“恁看着还不明白吗,咱们当然是去收保护费。”
少年张目结舌的感叹道,“这么认真的吗?”
“那是,毕竟咱们还是要靠这行吃饭的。”
黄毛顺手拉开酒吧厚重的防盗门,一束阳光照进幽静的吧台,门铃声响起,冷气从门口散逸而出。少年跟随黄毛走进大厅里,环顾四周,里面随意的放置了几张空荡荡的桌子,吧台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酒瓶,然而整间酒吧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黄毛走到吧台前停下了脚步,昏黄的灯光下,少年跟在他身后静静的站在那里,周围整洁的墙壁上挂着些大崩坏前的旧照片,积年累月下边角都已经开始有些泛黄,少年觉得这间孤零零的酒吧里四处透露出一种怀旧的氛围,或许它的主人也已经跟它一样的老迈。
。。。
墙角的留声机里播放着若有若无的爵士乐,少年望着那束透进门缝中的阳光,不禁感到些许同情,它是如此孤独的坐落在这片被世界抛弃了的角落里,或许它已经是这片残垣断壁里最后的一家酒吧了。
但即使如此它也在这里顽强的营业着,这让少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不舍,但你看人的不舍其实都很廉价,大概就是默哀三秒转身然后各干各的,毕竟你总会以为那些逝去的再也见不到了,但是一抬头又发觉好像见不到也对你的生活也并无甚影响。
只是那时少年扯了扯黄毛的衣角,小声说道,“你看这家店也不容易,要不咱们走吧。”
闲来无事的黄毛皱着眉头坚决道,“不行,说好的是今天就不能缺席,我们要有严格的职业素养。“
少年顿时肃然起敬,果然干哪一行都不容易,正当他准备凭空大喊一声“收保护费”,然后告诉黄毛这家店的老板可能不在时,昏暗的吧台里边响起一个声音。
“欢迎光临。“
。。。
少年无奈的看着从屋后慢悠悠走来的中年女人,她的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等到她看清了站在吧台前的两人,中年女人随手点上一根烟。
许是灯光的缘故,弥漫的烟雾中少年总感到女人的面容有些阴森,但最后他的目光还是不由的定格在了她手里的开山刀上,少年傻傻的看着它刀面反射出的一泓雪亮,悲哀的发现到这可能是这所大厅里最亮的物件了。
“咔嚓”
昏黄的灯光下响起一阵关门声,厚重的大门将最后一缕阳光切断,少年看着吧台前呆若木鸡的黄毛,偷偷挪移脚步,蹑手蹑脚的到墙角边推了一下门把手,没推开。少年又继续加大力气,防盗门依旧纹丝不动。
若隐若现的音乐声依旧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少年遥遥的望见香烟的火星在幽暗中一亮一灭。
中年女人挥了挥手中的开山刀,悠闲的卷起袖子,用皮筋把脑后的长发乍起,然后吐出口烟雾对少年狞笑道,“别白费力气了,那扇门我装反了,从里面是推不开的。”
。。。
“来了就别愣着了,先把地扫了。”
昏暗的大厅里,女人随手递给少年一个拖把,少年应声接了过来,开始扫地。
黄毛悄悄的跑到女人背后,弯着腰讪笑道,“那个,静姐,他是昨天新来的团员十三,您看这保护费是不是。。。”
静姐翻了个白眼,敲了黄毛的脑袋一下说,“别那么多废话,叫你带的锤子你带了吗?”
“带了带了姐。”
黄毛点头从腰上亮出锤子。
静姐拿手里的开山刀指指地上的一堆木板,吸了口烟说,“先把这张桌子给我拼起来,前几天打坏了一张。”
于是黄毛撸起袖子开始在墙角里抡起锤子,一时间大厅里满是“铛铛铛”的锤子声。
拖地的少年看着静姐的背影迈回吧台,拿起一瓶威士忌倒进杯子里小口小口的喝着,便悄悄走到了黄毛身边,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喂,你说的收保护费呢?”
黄毛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一锤子砸在手指上,吸着凉气对少年说,“这不是在干活嘛,不干活哪有钱挣,你做好了静姐自然会把保护费给你的。”
说着黄毛皱了皱眉,回头认真道,“你认真点干,静姐很挑剔的,你要是拖不好她会扣钱。”
阴影下的少年瞠目结舌,说,“这么认真的吗?”
黄毛甩了一下锤子,骄傲道,“那是,大家都干这一行凭什么给我们保护费,就是凭咱这水准。看见没,你看咱这钉钉子的手法,这就叫专业。”说罢又回头专心抡起锤子来。
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他的思绪有些乱,仿佛黄毛的话即让他感到违和,又极富有道理,你看他现在干的活基本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一样,却又有哪里感觉不一样,他说不出来,因为他想的和现实其实也不一样。
。。。
留声机上的黑胶唱片在角落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大厅里缭绕的爵士乐与黄毛沉闷的鼓点声融为一体,少年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水。
他已记不清在这间昏暗的酒吧中呆了多久,只是从一大早就开始被指挥着拖地,擦桌子,打扫厨房,所以他现在只能靠自己的肚子来辨别时间,少年想着现在应该已经是中午了,毕竟他没吃早餐,而且已经肚子饿了。
这家酒吧过了一个上午都没客人进来,少年对此深以为然,毕竟天太亮的时候会看到招牌上的“敲诈”二字。昏暗的灯光下他从阴影中走出,站在吧台前看着椅子上抽烟的中年女人,迟疑了一会儿张嘴道,
“那,那个。。。”
“叫静姐。”
静姐抬头看了少年一眼,递给他手中的酒杯。
少年接过酒杯,看着里面只剩一丁点的浓郁酒液,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小口,五官皱成一团说,“已经全部打扫完了。”
灯光下的静姐站起身来,抓住少年的脸颊左看看,右看看,递给他一盘黑胡椒炒饭,说,“先吃点饭吧,黄毛干完再吃。”
听闻墙角下的黄毛耷拉下脑袋,他本来给一张桌子上钉了四条腿,但是奈何那四条腿不一样长,所以他为了省事又给它钉上了第五条腿来保持稳定,然而任何事物有了第五条腿都是最不稳定的,所以他只好返工去重新做一张只有四条腿的桌子。
。。。
少年扒拉着盘子里的黑椒炒饭,无意间瞥见一旁的静姐在怔怔的望着自己,于是少年想了想,嘴里含着米饭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声,“好吃。”
阴影下的静姐浑身一颤,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下,最终搭在少年头上揉了揉脑袋。她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少年扒拉着炒饭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没地方可去了,有个人想让我留在这儿。”
静姐揉着少年的脑袋,吸了口烟说,“我以前也有个女儿,她现在应该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少年浑身一颤,扒饭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望着灯光下的静姐,努力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然后举起勺子小声抗议道,“拒绝包办婚姻。”
“她死了。”
静姐喝了一口酒,轻轻的晃动着杯中金黄的酒液,在昏暗的灯光下自言自语着,“有一天我在这里看店,她跑出去,然后就死了。”
少年愣了愣,低头继续扒拉起饭来。静姐看着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不离开了,但这个地方也快撑不住了,你迟早要离开的。”
少年没有回话,继续用勺子扒拉着盘里的炒饭,对他来说活在哪里也都是在活着,但你活在了这个世上,总要做些什么有意义的,可是他连个活着的意义也找不到,即使你说的一切道理他都懂,他也只是不想像所有人一样的活着,余下的一切全部是废话。
。。。
“叮铃”
门角上的铃铛发出声响,少年抬眼一看,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老人,穿着破烂的衣服一屁股坐在吧台前对静姐说,“来杯烈酒。”
静姐回身从架子上拿起一堆花花绿绿的酒瓶,然后把它们全部摆在桌子上统统兑进一个酒杯里,少年拿起一瓶看了看,上面写着安眠药,于是少年又默默的放下了瓶子。
“诺”
昏黄的灯光下,一身西服的静姐将酒杯递给乱糟糟的老人,老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静姐转头对少年喊道,“数数”
少年一愣,静姐就又朝着少年喊了一遍,“数数,快”
少年于是掰着手指头数到,“一,二,三”
“嘭”
老人应声而倒,静姐伸手熟练的从老人的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扭头对少年说,“你和黄毛一起把他搬到店外面去。从后门走,放在门边的空地上就行了。”
少年指了指闷头大睡的老人,支吾道,“他。。。”
“他喝的太多了,反正也是买醉,还不如一杯安眠药省事。”
少年张大了嘴,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空杯子,说,”那。。。“
“没事,我一直跟他说他酒量很小,而且一喝醉酒记不清东西。”灯光下的静姐头也不抬的数着钱,随手把钱放进了把台下面的小箱里,随口说道,“下次这事就由你来干了。”
少年震惊的指了指自己,“我。。。”
静姐抬手在少年头顶叩了一下,命令道,“快去。”
。。。
夕阳西下,少年跟黄毛将又一个被扒光的醉汉抬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少年还贴心的在他的身上盖了一张报纸,他们今天下午灌醉了七个,还有两个想要闹事的,也被静姐给直接打晕然后灌了杯酒。
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微风轻摇,细碎的夕阳透过残垣断壁中的树梢,在这片安详的废墟上映出一幕幕美丽的剪影。
他曾有种错觉,觉得很多事在他长大以后都潜移默化的变了,这个世界变得愈发不像他记忆中的样子,而现在少年看着酒吧前那块只亮了一半的招牌,不由的想着果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干正事,但其实你也不知道什么是正事,他们干正事的原因只是为了凸显出你的不务正业,于是少年站在这片被抛弃了的土地上望着夕阳,对黄毛问道,“黄毛,你是为什么留在这里的?”
微风中黄毛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漫天燃烧的晚霞,咧起嘴角回答到,“当然是为了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