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臣一听,当即变色道:将军休再打诳语!前日,本使节已到过长安,得知巫咸王已随军出征,这才匆匆赶至此地。眼下将军却是这般说词,怕不是有欺人之嫌吧?
凌霜匆忙致歉道:岂敢、岂敢?只是早前吾王确实并未随军而来,这中间怕不是有何误会,还请天使明察?
那使臣遂不耐烦道:行了,本使节无意与汝多费口舌!军情万急,既巫咸王外出未归,便烦请将军代为接旨吧!
凌霜一听,又辞道:非末将有意推托,只是诏书乃明言授以吾王,若由他人代受,非但大不敬,亦恐有僭越之嫌。此等天大之罪过,末将纵是有十个胆子,亦是万万不敢!还是烦请天使前往长安,亲呈于吾王才是。
那使臣见状,当即恼道:放肆!本使节此次乃是奉诏而来,汝等不知敬畏便罢,竟还敢百般推托刁难,莫非是欲抗旨不成?速叫少语先出来接旨,如若不然,便是藐视皇命,真真大不敬也!
凌霜见势,不禁连连作揖道:天使息怒,天使息怒,吾王真真不在营中!这样吧,天使自帝京来此,一路跋山涉水,想必定是舟车劳顿,不如便在营中安歇几日,待末将查清原委,即刻便安排车驾、人马,一路护送天使去往长安。来人,送天使去往营帐歇息!
说罢,但见两名甲士铿锵而来,二话不说,架着那使臣便步出帐去:烦请天使移步!
那使臣见状,不由高声痛斥道:汝等这是做甚,莫非欲扣留使臣乎?放开,放开!少语先,野心狼子,汝竟敢公然抗旨,是欲反乎?少语先……
熟料凌霜无动于衷,兀自拱手作揖,任他如何呼喊。
不多时,但见帘后倏地闪出一人来。但见羽扇鹤氅,一派国士无双。
凌霜见之,当即上前颔首拜道:主母。
此人正是明语先。
明语先闻声点头,兀自至案前坐下,默而不语。
不等她坐稳,凌霜便急切问道:主母,如今朝廷已然下旨,令我等罢兵。如若不从,他日追究下来,我等难免落个抗旨不尊的罪过。眼下此举,不过只能解一时之急,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接下来可该当如何?
明语先思虑一阵,摇头只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顾不了那许多了,暂且将使臣扣下,务必好生待着,切莫失了礼数。待我不日攻下云城,再一并上书请罪罢。
凌霜欲言又止,应声罢,旋即退出帐外:唯。
营帐内,明语先一人独坐苦思,当下莫不百感交集。沉默良久,竟倏地仰天大笑:庸主啊,庸主!昔先帝一身抱负,到头来,竟传位于如此一介黄口小儿,枉我一片赤胆忠心哪!庸主啊,庸主啊,真是庸主啊……
旭日初升,晨雾渐散。东方红霞锦绣,湖边水鸭扑腾。野花抖擞一身晶莹,绿林舒展满树嫩芽。鸟鸣嘤嘤幽山谷,炊烟袅袅是人家。好一派生机勃勃,祥和之气!
忽闻鼓声穿云响,云城之下,赫然一派旌旗招展,烽烟遍地。但见千军万马围城,刀阵枪林满目。重重密密风不透,人山人海水难通。管叫有进无出,插翅难飞。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穷途末路,退无可退。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是役,楚、蜀联军上下一心,举城浴血死守。几日之内,竟连挫北军数十阵强攻。北军因此大伤士气,战事旋即陷入胶着。
不远处山坡上,明语先居高而立,俯瞰芸芸众生,信手指点江山。身旁众将士如影随形,坐看刀光剑影,莫不跃跃欲试。
正激战,忽见一骑匆匆来报:报——!主母,祸事矣,祸事矣!后方出现大批敌军,忽然袭击了我军大营,周将军力战身亡,营寨亦大半遭焚毁,眼下敌军正往这杀来呢!
众人一时皆惊:什么?敌军不都在我军正面嘛,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后方?有多少人马,领军将领是何人?
那将士缓了缓气息,继续禀道:约莫有两万余,全是高头大马的骠骑,甲胄狰狞可怖。他们隐身于山林中,忽然窜出来袭击了我们。事发突然,我与两个兄弟拼死才突出重围,故未及摸清领军将领是何人,只见得是个年轻将领,生得人高马大的。不过观军容,看着不太像是吴楚亦或巴蜀的人马。
明语先追问道:可知是从何方向而来?
那将士支吾道:看着像是、像是从阴平道方向来的。
众人听罢,越发匪夷所思:“阴平道?不可能!阴平道山高峻险,崎岖难行,稍有差池,必然曝尸山谷,更何况还带着两万余人马,何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极有可能!须知自北向南,沿线道路皆遍布我军哨所,唯独阴平道人迹罕至,故未曾布防。若不走阴平道,带着两万余人马,哪怕再隐蔽行踪,我军亦不可能毫无察觉。”“兵行险招,出奇制胜。这究竟是何方人马?此人用兵如此剑走偏锋,若不是个疯子,怕不是有神助也?”……
明语先亦倍感出乎意料,低头若有所思道:“莫非是朝廷出兵矣?再探。”不容多想,遂转身急令道:“传令后军,速速列阵,严防敌军来袭!”
话音刚落,但闻阵阵号角,震耳欲聋。循声望去,不远处密林中赫然窜出大批人马来。目光所及,一个个精神抖擞,莫不军容严整,刹那一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领头一将:金甲银盔,大面狰狞,威仪赫赫。手持神兵,光华闪耀,璀璨夺目。当下气吞山河,凌风一声长啸,如雷贯耳:“奉诏戡乱,杀——!”
霎时间,但闻杀声震天,千军万马奔腾而出,行动处迅猛如火,一路所过汹涌如潮,直把人摄得心惊肉跳!
城上守军见状,一时不明所以:廉将军,看似是朝廷派来的援军至矣,我等可要出战?
廉晟望着突如其来的援军,当下却将信将疑,犹豫再三,仍摇头道:不急。那明语先向来诡计多端,你怎知此非其诱敌之计?小心驶得万年船,再看看罢。
城下,北军匆忙列阵迎敌,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长枪大盾严正以待。两军接战,但闻人喊马嘶,枪林箭雨,眨眼人仰马翻,血雨腥风。不多时,大队人马便已冲入阵中,一路枪刺剑砍,鬼哭狼嚎,如入无人之境,简直锐不可当!这一刻,生死置之度外,兵来将挡。人命全如草芥,你死我亡。
激战正酣,倏地但见一骑跃出阵来,其状跃跃欲试。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锋大将宗望。
宗望见来者不善,自是不敢怠慢。当即拍马上前,提枪问道:我乃巫咸先锋宗望,来将报上姓名,我不杀无名之辈!
那金甲将闻声狠踹一下马腹,遂直奔宗望而来,高声回道:贼将休狂!我乃太一关西侯文钊,且吃我一钺!
话音方落,二人旋即杀作一团。
山坡上,明语先依稀听得那金甲将声音似曾相识,心下不禁疑道:关西侯文钊?
一旁巫咸众将亦是面面相觑:“怎么,朝中还有这号人物?”“以前从未听说过啊。”“许是西迁后新晋之将吧。”……
此刻,宗望与文钊二人正拼死相搏,双方你来我往,打得有声有色。匆匆两回合下来,莫不势均力敌。
正缠斗,只见宗望迎面挑开钺刃,双手倏地一甩枪,顺势环至背后,冷不防又一枪袭来,直逼文钊面门而去。文钊避让不及,只听“铛”地一声,头上介胄应声而飞,旋即露出一头褐发,映着朝阳,看着金灿灿如波如浪,于人群中格外显眼。
这一回合罢,文钊有惊无险,却也心有余悸。方才那一枪来得十分诡异,文钊着实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对宗望反倒生出几分钦佩来,不由暗自叹道:不曾想北军中竟还有此等人!
宗望回身但见文钊披头散发之状,不禁大笑道:哈哈哈……黄毛竖子,认得爷爷这杆银枪了吗?
文钊闻之大怒,当即调转过马头,大喝一声,回身再战:垢面役夫,速来马前受死!
又战了两三回合,忽见文钊掩兵败走。宗望趁势去追,却见文钊以钺曳地,不时扬起身后漫漫尘土,欲渐迷人双眼。宗望不知是计,依旧紧追不舍。正得意,忽见文钊回身提钺,倏地朝马上横劈过来,直杀得宗望措手不及。但闻清脆一声兵器相撞,宗望应声便落下马来。
宗望一时大意吃了个蒙亏,当下踉跄着站起身,吐掉一口鲜血,旋即破口大骂道:黄毛竖子,你敢使诈,算什么英雄好汉?
北军众将见状,亦纷纷策马上前去救:宗将军且退后,吾等来抵挡之!
文钊眼见敌将蜂拥而至,不敢贸然上前,一手勒定马头,蔑道:单凭一身蛮力,也敢上阵为将?还是回去重修过兵法再来罢!
宗望败得憋屈,自是心有不甘,此刻虽被众将簇拥着,仍喋喋骂道:你……放开我!黄毛竖子,爷爷我还没死呢!有种的,再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黄毛竖子……
双方再战,那文钊却是愈战愈勇,眨眼之间,又一连斩落北军数员战将。只见他率部于阵中纵横来去,指点兵马一路冲关斩将,其状好似走马观花一般,直把山坡上北军众将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也不自觉地赞叹连连:
“宗将军驰骋疆场多年,临阵对敌,至今未尝过败绩。不曾想今日面对此人,竟会败得如此狼狈!这究竟是哪路猛将?”“正是,宗将军当年战那卓不颖时,亦能与之杀个有来有回。今日只五六个回合,竟险些丢了性命。可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殊不知天下竟还有此等良将?”……
凌霜眼见此情此景,不禁亦跃跃欲试道:此人这般骁勇善战,若不尽早除之,他日必成我军心腹大患,待我下去擒杀之!
此刻,明语先作壁上观,心中却是欲渐明了,忙道:“回来。”顿了顿,转而又于左右道:“传令前军,不准放冷箭,更不可伤其性命。”
凌霜不解道:主母,你这又是何意?
明语先轻摇羽扇,撇了她一眼,幽幽只道:此人之勇,非同凡响!纵是昔之卓不颖,亦难在他马前走上十个回合,更休言汝耳。
凌霜闻声一怔,越发好奇道:天下真有这般奇人,那、那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