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光闷声跪地,却是一脸不服。
明语先一时怒火中烧,倏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连声骂道:闯了祸,你还不服气是吧?进军前,你是如何答应我的?嗯?众将士累战之功,如今皆因你一人而前功尽弃,你自己说,怎么办,怎么办?嗯?说话呀!
熟料少光倏地扭过头,依旧不语。
明语先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又犯浑了是吧,倔脾气又要上来了是吧?”一时难耐心中义愤,乃咬牙切齿道:“整整几万降卒,你说杀便杀了,招呼也不与我打一声?这便也罢了!思杰、朵兰等部明明已遣使请降,你为何不允,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嗯?你让四海藩夷今后如何看待我中国?”
少光闻之,倏地虎目一睁,抬起头犟道:光顾不了那许多!他既然敢来,我便敢杀!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直到将这帮胆敢以下犯上的蛮夷杀绝了为止!纵使到了钜公面前,我亦这般说得!既然犯了军法,光无话可说,先生一刀砍了我便是啦!
明语先大怒,说话间,猛一甩手,直将一旁案上的卷宗悉数打翻在地,不时骂道:“好你个碧眼儿,看来今日你真是翅膀硬了,存心要造反了是吧,说的皆是些什么混账话?”一通暴跳如雷毕,她略缓了缓,忽平复了语气道:“须知那西戎各部威胁西域府数十载,今难得有此契机,正可一举瓦解之,进而再徐图域外。你可倒好,打了一场胜仗,便彻底冲昏头了,什么朝廷大计,什么军令如山,统统抛在了脑后!如今劳师糜饷不说,却反倒打草惊蛇,以至我朝白白错失了这一千载难逢之良机,你让我回去如何与国人交待?”
少光非不识大体之人,一时不觉也是垂下头,无颜以对。
明语先见状,乃因势利导,一时谆谆教诲道:我知那黛姗女王一事与你打击甚巨,可那也不能就此意气用事啊!正所谓,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也?有朝一日,中兴河山,届时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熟料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少光倏地又恼羞成怒,拧过头道:少光是行伍出身,不懂先生说的这些大道理!总之今日有我无他,有他无我!且看先生究竟是要我,还是要这些蛮夷?
明语先猝不及防,不觉更是火冒三丈:“你个浑小子,你、你混账!”情急时,顺手拾起帐内马鞭,扬手便朝少光抽来,边打边骂道:“我让你再违抗军命,我让你再任性妄为,我打死你个不成材的东西……”
虽说少光身强体健,然毕竟新伤未愈,此刻这一通鞭子下来,难免伤筋动骨。奈何少光愣是不躲闪,任鞭子一下下落在身上,不时便见皮开肉绽,却仍是不肯求饶:先生若气不过,就此打死我便是!
正打着,帐外不时撞进来一人,眼见得红衫玄甲,定睛一看,正是凌霜。只见她略带冒失地闯进帐来,陡然见得眼前一幕,不觉一阵瞠目结舌:主……主母?
明语先当时正面红耳赤,哪还有暇他顾,转头便是一声怒喝道:吾说了与雍王有要事相商,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凌霜见状,哪敢再发一言,只得灰溜溜退出帐去。
帐外不远处,宗望与一众人见凌霜碰了一鼻子灰,遂上前打趣道:如何啊,凌将军,可不是吾等骗你吧?早劝你别进去,你非不听,这下自讨没趣了吧?
凌霜抬头瞥过众人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兀自扬长而去。
帐内,明语先打骂过一阵,又经此一缓,气也消了一大半。眼见少光一身狼狈,不觉心软下来,顺手扔了手中马鞭,缓了口气,忽从怀中取出一折奏章,扔于少光道:喏!
少光不明所以,顺手拾起来一看:“天子在上,臣明语先、少光上表瑾奏,西戎诸夷,以下犯上,侵扰吾境,杀戮吾民,所作所为,岂曰罄竹难书,诚乃人神共愤!幸天佑太一,丘兹一战,王师众志成城,一举击溃逆贼,大扬我天朝国威。尔后,又趁胜追击,终于白山之下,大败西戎诸部。此役,敌十万之众悉数溃散,死伤甚重,自余皆降。更就西戎安抚余众,掳贼首而还。然戎夷无信,唯恐反覆无常,因之尽坑其残卒,以绝后患……”少光匆匆览毕,心下立时一阵酸楚:“先生……”
熟料明语先却倏地背过身去,一拂袖道:“真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言毕,旋即向帐外呼道:“来人,扶雍王回帐歇息。”
少光去后,明语先莫名一阵心神不宁,踟蹰良久,忽与凌霜道:玉贞啊,劳烦你替我过去走一遭吧,顺便把帐内的伤药带些过去。那浑小子前番伤还未好尽呢,今日又挨了这么一顿打,可别真伤了本里!
凌霜闻之不觉失笑。
明语先不明所以:傻笑什么呢?
凌霜摇头道:没有,只是倏地想起了小时候娘打我,打的时候要多狠有多狠,打完了又要多心疼有多心疼,真真像极了主母此刻的样子!
明语先斜睨了她一眼,一时转头不语。
不日,班师回朝。因助朝廷平乱征西有功,少冯下诏策命明语先为巫咸王,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更赐国姓,以示褒宠。
延兴三年,南中大姓雍凯反,结连南蛮各部,杀太守,据地叛。更使命周旋,远通公孙符。州中大惊,益州牧祁玉遂使人径往至郡。雍凯遂趑趄不宾,假鬼神曰:“君如瓠壶,外虽泽而内实粗,不足杀,令缚与楚。”遂送于公孙符。
此后,雍凯跋扈于建宁。祁玉与书六纸,解喻利害,雍凯但答一纸曰:“盖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天下割据,正朔不决,是以远人惶惑,不知所归也。”其桀慢如斯。雍凯又降于公孙符,公孙符遥署其为永昌太守。
永昌既在益州郡之西,道路壅塞,与蜀隔绝,而郡太守改易,府丞率励吏民,闭境拒之。雍凯数移檄永昌,称说云云。及至蜀将廉晟南征讨之,既发在道,而其已为部曲所杀。后,所部互争权利,更相杀害,或死或降,在此不多赘言。
延兴三年春三月,徐州程勉攻沛城,兖州刘玄明遣军救之,为程勉所败。四月,沛城破。不日,刘玄明自击之,进至彭城。诸将谓程勉曰:“宜逆击之,以逸待劳,无不克也。”程勉曰:“不如待其来,趋溺于泗水中。”遂不听。
五月,刘玄明屠彭城,广陵太守闻讯反,率郡兵为之先驱,进至下邳。程勉自将屡与刘玄明战,皆大败,还保城,不敢出。
时巫咸王明语先见兖州空虚,遂遣宗望出魏郡,渡大河,军于鄄城;又兵出河南,进至陈留。刘玄明急遣使往,乞以中立。答曰:“必得鄄,始可和!”刘玄明始允之。
六月,刘玄明掘壕围下邳,积久,士卒疲敝,欲还,帐下献计,遂决泗、沂水以灌城。月余,程勉益困迫,为叛将所执,举城出降。后,刘玄明招抚余众,各郡皆降,徐州遂归其有。
是岁四月,荆州公孙符携大军东进庐江,不克。五月,南郡太守举兵反,围襄阳。公孙符大惊,急还师救。明语先闻之大喜,遂用凌霜计:趁其乱,取南阳,尔后兵据樊城,以扼荆襄。是月,明语先遣军出颍川,兵下南阳,径取宛城。
六月,凌霜击破守军,围宛城。不日,南阳太守见重重围困,又孤立无援,遂从群下谏,举城降。次月初,公孙符平定叛乱,旋北上来救南阳,中途遇伏,大败,至粮尽,引兵去,南阳始归明语先。
是岁腊月,兖州刘玄明僭号,自封天子,以山阳太守为河南尹,置公卿,祠南北郊,旋背约,攻东郡。是时,各县皆应之,唯鄄城、范、东阿不动。不日,巫咸王明语先上疏奏其事,旋发檄文讨之。于是各自遣使招援,中原诸将互为观望,皆中立。
是月,刘玄明率众数万来至鄄城下,因宗望固守不出,不能克,遂引兵去。又闻刘玄明欲取东阿、范县,吏民皆恐。宗望本东阿人,别驾遂谓之曰:“今举郡皆叛,唯有此三城,贼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
宗望乃赴东阿,过范县,时敌已近,遂说县令曰:“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夫刘玄明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群下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众,终必无成。明公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详虑之!”县令流涕曰:“不敢有二心。”旋还城,勒兵自守。
宗望又遣别骑绝仓亭津,敌兵至,不得渡。既至东阿,东阿令已率吏民拒城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援。
延兴四年正月,刘玄明攻鄄城不能下,遂西屯濮阳。时明语先已亲至,闻之乃笑曰:“刘玄明枉为兖州之主,竟不知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遂进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