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先不为所动,当时正襟危坐,直面众人,乃声色俱厉道:朝廷三令五申,严禁走私贩货,违者一律按资敌论处。今北庭叛乱猖獗,不时侵盗边境,残害吾民。值此国难当头,尔等竟还敢顶风作案,吾若不杀之以儆效尤,将何以正国法?拖下去!
明惠眼见命将休矣,乃失声高呼道:大姐姐且容小弟说一句再杀亦不迟!大姐姐,且容小弟再说一句呀,大姐姐……
明语先闻之,摇手暂留下了人,乃严辞喝道: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明惠抬头但望明语先凤目圆瞪,整个人霎时瘫坐在地,却是一脸无措。左右一盘算,不时四脚并用,扑近前哀求道:大姐姐,大姐姐,这样,这样,你军粮不是还未征齐嘛?小弟家中尚有些余粮,愿再补交两千石,加上前番已被征的五千石,七千石粮食只求换小弟一条命,大姐姐看可好?
明语先听罢,暗暗环顾四周,默了一阵,总算摒退了甲士,兀自为难道:这样吧,念你为朝廷征粮有功,前番又主动交了不少粮食的份上,待我上书过天子,再行定夺吧。
明惠何等聪明之人,听得这话,当即领会了明语先用意,乃从容拜道:报到钜公那,有罪无罪,还不是大姐姐一句话的事嘛?这样吧,小弟愿再加一千石,算上方才的两千石,统共补交三千石粮食,大姐姐觉得可好?
明语先会心一笑,转首环顾四周道:诸位以为呢?
在场众人经方才一吓,早已如惊弓之鸟,乃争相应道:吾等也愿交,也愿交……
悉数登记在册罢,明语先又斟满一杯酒,起身一席话,莫不浩气凛然:“诸位,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正是我辈尽忠报国之时!在座皆是国之栋梁、业界翘楚,值此国难当头,还望能以大义为先,摒弃一己私利,为朝廷戡乱救国,尽心尽责!”言毕,仰头一饮而尽罢,又接道:“至于诸位过去所作所为,语先在此承诺,一律既往不咎。然吾今日亦有言在先,倘若日后还有人胆敢以身试法,即为卖国之贼,届时国法难容,便休怪语先翻脸无情!”话音刚落,酒杯随之落下桌面,莫不铿锵有声。
众人闻之一颤,不得已纷纷伏地而拜。
一番慷慨激昂罢,明语先缓了缓神,仍似余怒未消。忽一转头,又冲着身旁一众官员一顿痛斥道:还有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为朝廷分忧便罢了,却还处处掣肘他人行事,整天计较些细枝末节、有的没的,贪图一时口舌之快,而将国家大义抛诸脑后,简直有辱斯文!然念在尔等过往还有些功劳的份上,此次吾便不再作深究矣。待我上书过天子,统统罚俸三月,回家面壁思过!还望诸公能够引以为戒,回去好好想想,今后这朝廷命官,究竟该怎么当!
众官员见状,哪还敢再支声,纷纷也是跪地认错。
宴毕,宾客散去,明惠忍不住埋冤道:大姐姐方才可过了啊,说好了只收拾那些混人,何必把小弟也牵连进来,却让我回去如何跟家里交待?
明语先凤眼一瞪,当即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有脸来怨我?
明惠自知理亏,委屈道:小弟并非怪大姐姐不近人情,只是大姐姐若想杀鸡儆猴,早说便是,好歹也让小弟心里有个准备,何必无故把人吓得个半死?
明语先这才转怒为喜,只道:早与你说明白,能演那么真?
明惠无奈,两手一摊道:小弟就知道,但凡帮大姐姐做事,一准捞不着个好下场。这下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明语先撇了他一眼,不时骂道:你个混六郎,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瞒着家里倒卖私货之事,我暂且就不跟你提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征粮一事,私底下又收了那些商贾、大户多少好处?照实说吧,讹了多少钱?
明惠一听,当即语塞,乃埋头支吾其词道:不多,大、大概,五、六万金吧。
明语先闻之乍舌:五、六万金!?你个浑小子还真敢拿?
明惠连连摇手道:这些钱可都如数登记在册的,小弟岂敢私吞半分?大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随行之书记!
明语先轻吞一口气,啐道:算你还有点良心!行了,五万金,我代朝廷如数收下。余下的,自己看着办吧。
待明惠走后,明语先负手立于窗前,仰望漫天星辰,一派怡然自得道:玉贞,你说这天下之事,只怕亦不过如此吧?
凌霜闻之色变,晃神一阵,旋即拱手道:恕凌霜不知。
明语先回身笑道:你啊,好歹也是县主之身,却总是如此谨小慎微的,也不知在纠结些什么?
征粮事毕,万事俱备,不日明语先乃誓师出塞。明惠因征粮有功,此后朝廷论功行赏,乃获封男爵。
三宝十二年二月,北庭叛军累战失利,主力旋即北遁,欲诱罢官军,缴极而取之。四月,乃发数万骑兵,入犯定襄,杀掠千余人而去。孰料官军不为所诱,反之转攻河朔,欲一举歼灭西线之敌。
不日,冀并都督明语先遣凌霜率一万骑出定襄,又奏请幽州兵两万骑出代郡,佯攻牵制。明语先自率六万骑出云中,向西沿大河北岸作大迂回,依托长城之掩蔽,迅速推进至高阙,未见敌踪迹。于是依计切断叛军与王庭之联系后,旋即一路南下,迂回包抄河朔之敌。是夜,月色晦暗,不见五指,官军一路偃旗急进,趁黑掩袭敌营,一举击溃之。
河朔大营,哨骑飞驰,往来不绝。大胜过后,未及庆贺,帐中此刻却是一片死寂。众将面面相觑,不时探头外眺,如坐针毡。
案前,明语先紧锁眉头,不时吞吐着鼻息,甩手忽一拍案,横眉叱道:战幕已落,为何少光、凌霜、幽州的三路人马,至今仍杳无音讯,派出去的哨骑都是干什么吃的?
帐下见状回道:禀大都督,据凌将军所部哨骑回报,其军出塞后,并未如期与幽州所部相会,又因搜敌不得,凌将军疑敌有伏兵,遂率部径直往东搜寻去矣,此后便失了音讯。
话音刚落,一骑飞至,径直奔到帐前,还未立稳马蹄,便一头栽下马背,跌跌撞撞爬进帐内,扑倒在案前,呼呼直喘道:“报——!启禀大都督,幽州所部出代郡后,因遍寻敌踪不得,不慎迷失道路,后于濡水一带遇伏。凌将军闻讯,遂率部急往营救,经血战一日,始得以突围。此刻,正悉数退往城塞,所部人马杀伤相当。”定睛看时,但见那人遍体鳞伤,满面血污,身后半截箭枝穿透肩胄,身子晃晃悠悠的,看着怵人。
众将一听,不时长舒一口气,心中巨石总算落定了几分。
明语先听毕,稍稍舒展颜色,其时端坐着身躯,轻点头道:“来人,扶下去疗伤。”正当众人暗暗庆幸时,忽见明语先眉头一蹙,嗔嗔然又于帐外问道:“少光所部仍无消息回报吗?”
众将应声心一颤,面面相觑一阵,忙回道:禀大都督,少将军所部人马,如约攻下高阙后,忽然调头西去,此后便再无哨骑回报矣。末将已派出十余路军骑,一路往西搜寻,至今仍一无所获。不过依沿途踪迹来看,少将军似乎去了稽落山一带。
明语先闻之,始起身来至舆图前,兀自顾看一阵,遂又道:传吾将令,继续派军骑往西搜寻,所有可能地域,均要给我仔细找遍!
左右领了命后,旋即匆匆而去。
明语先深呼一口气,其时来回踱着步子,强压着胸中怒火,暗自直埋怨道:这个浑小子,从来都不让人省心!让他给我侧翼佯动,偏偏给你逐远击敌,连招呼也打一声。如此便也罢了,一连几天几夜,一点消息都没有,全然不把军纪将令放在眼里。待回来后,看我不扒了他层皮!
正埋冤,忽闻寨门外哨骑飞入,一路放声高呼:燕然大捷,燕然大捷,燕然大捷……
帐中闻之,尽皆愕然,一时四目相对,互相不明所以。
少刻,但见一人飞奔入内。其时喜极,手舞足蹈,两脚生风,一个忘形,三步并作两步走,踉踉跄跄跌进帐中,不慎一头扎在地上,仍不住疾呼道:大都督,大都督,燕然大捷,燕然大捷,燕然大捷啊——!
明语先闻之一怔,回过神,不禁疾声上前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燕然大捷,究竟怎么回事?快说!”其时众将亦纷纷聚拢上前,你一言我一语,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