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似乎所有人都在跟他躲猫猫,连太阳都是。
立在窗前,望着外边的阴雨,他犯愁了。
宿舍里长年不开灶,存货本来就不多,而兜里的钱数来数去,怎么数都挺不到假期结束。更倒霉的是整栋楼连鬼影都没一个,想张嘴借也没对象。
那天之后,程璇一直没有复机,给他家里打电话,居然说去外地玩了。
佟朝阳、杨冬冬、荣兰、姚静这些人犹如水中的气泡,虽然明明知道在那儿,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难道缺口真的就在身边?
等锅里的水煮开,他将方便面调料撒进去,再把冷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投进去,很快馒头就胖大起来。
“吃浆糊,不知道会不会坏脑子?”他太饿了。
吃到一半儿,似乎听到了敲门声。
他差点哭了,可算来救星了。
等开门一看,又哭不出来了。
慕容公子。
“这……能吃?”慕容望着碗里那一坨,直犯恶心。
任民生也在奇怪,拳头大的馍怎么能泡出这么大一坨?“咳咳,要不你尝尝?”
慕容向后猛退,“不了,本来打算拉你去吃火锅,现在看来……”
“那还等什么?走啊。”任民生的口水喷涌而出。
慕容愣住了。
火锅店。
任民生望着翻滚的红汤,由衷叹道,“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苏铁冠如果活到今时,就会知道羊肉亦是美味。”
慕容忍不住说道,“你也太能吃了。不过,既然提到苏铁冠,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章淳!”
任民生塞了满嘴,连连点头。
慕容望着他抿了一口啤酒,“有人说你是章淳,可他杀伐决绝,为行变法,连好友都能下手。你行吗?”
任民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比起慕容老总的坚韧与狠辣,我自愧弗如。”
慕容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微微笑道,“你总算没让有些人失望。”
任民生眉头微挑,“有些人?”
慕容给两人添好酒,话题一转,“怎么看出来的?”
任民生看看随着灯光荡漾的啤酒,淡淡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整理会议记录。因为涉及资产剥离,需要翻看93年的旧档。结果,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情。”
慕容笑了笑,“有趣?”
任民生点点头,“93年远方厂的所有决策,是所有。慕容老总、海小来、年俊则都是同进同退,宛若一人。我很奇怪,这与之前三人不和的传言有些出入。为此,我特意查阅了从前的档案,发现转折来自94年。那年远方第一次提出改制,折戟后三剑客拆分,年俊则出局,慕容老总上位。”
慕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很正常。分分合合,天下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任民生望着他,摇了摇头,“会议记录里有这么一段,某年某月某日慕容总提议某事,海总、年总反对,记录在案。越是简洁的东西,越不会撒谎。从那以后,厂里几乎大部分的决定都要靠慕容总的强令推行。呵呵,事反常必为妖。有些时候过犹不及。”
慕容默然。
任民生挑了一筷子毛肚放进沸腾的红汤,笑道,“慕容老总其实并没有背叛三人联盟,三剑客始终都是三剑客。是么?”
慕容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三剑客?这个词很好。那年远方因为改制触怒主管部门,面临倾覆,三剑客经过商量,选择退守。由一直居于幕后的父亲站出来扛旗,海小来、年俊则隐于其后,以待时机。”
任民生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有些意外。
慕容望着不住腾起的雾气,“这个旗不好抗啊。提起远方,大家只会想到海小来,想到年俊则。慕容振东?呵呵,不是白脸大奸,就是鼻头一点灰的小丑,他的付出,又有谁看的到?”
任民生挥手扇去弥漫在两人之间烟霭,“远方也好,东来也罢,改制是盘大棋,为什么要带我这个小人物玩?”
慕容端起羊肉卷倾入锅内,搅了搅,“是啊,多少人伸长脖子排队等着,只为喝口汤。凭什么你就能登堂入室,直接上桌呢?我也搞不懂。不过,荣兰可能知道一些。”
任民生望着猩红的肉卷渐渐暗去,“其实,我跟荣兰……”
慕容淡然一笑,“我知道。”
任民生怔了怔,“知道?那天……你……”
慕容叹了口气,望着他一声不吭。
任民生明白了,“穷小子横刀夺爱,旧日袍泽难同槽。这确实是好桥段。”
慕容没有否认,“要么是慕容家,要么是海家,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站队理由么?”
任民生点点头,“海总那里……”
慕容笑了笑,脸色变得奇怪起来,“我们两家的关系有些特殊。嗯,还是让荣兰告诉你吧。”
任民生也不深问,“所以龚仙芝并不是你们故意安排的。”
慕容拿起杯子冲他微微示意,一饮而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孩子大了,总会想着分家。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五年前的三剑客是这样,如今的龚仙芝、皇甫永明以及……其他人,也是这样。”
任民生迟疑了一下,“祁远山呢?”
慕容揉了揉面颊,缓缓说道,“这中间确实出了点意外。”
任民生试探道,“他反对改制?”
慕容似乎有些为难,微微摇头,“《三国演义》中有一章,阚泽密献诈降书,庞统巧授连环计。你有印象吗?”
一问一答,貌似无关,可任民生还是听明白了。点头笑道,“他可不太像凤雏啊。”
慕容苦笑一声,“这世上有种可怕,叫‘我以为’。他以为自己舍身成仁是在帮忙。结果……你也看到了。但这个人是非常不错的。所以上次才那么冒昧。”
任民生不是祁远山,不会我以为,更懒得分辨这些话的真假,“其实,上次我一出门就后悔了,不就是说句话吗,成与不成,都落一人情,多划算。”
慕容笑了笑,不置可否,“边吃边聊。这里的肥牛不错。尝尝。”
任民生连连伸箸,不住点头,“确实不错。”
慕容吃了几口,随意说道,“民生,你跟蔚小敏……你们……”
任民生鼓着腮帮子望向他,“前几天刚见了她的家人,感觉还不错。只是,在席间听说慕容总……”
慕容抬眼望向窗外的夜色,淡淡说道,“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
任民生叹了口气,“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机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挑战。可一代人亦有一代人的牺牲。”
慕容默然良久,“当年韩信背水列阵,大败陈余。但如果让他重新来一次,未必还有那时的勇气。有时候,决定战事成败的往往就在那一瞬。”
任民生想到那高仓健似的男人的决然,心中亦是惋惜,不由得说道,“慕容,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曹先生?”
慕容望着他,缓缓点头,“既然你跟小敏都走到这一步了,也算不得外人。那我就实话实说。”
任民生一惊,这话要让蔚小敏知道,必定以为自己借了她的名头招摇撞骗,怕是后患无穷,“慕容,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跟蔚小敏……”
慕容摆手笑道,“不会让你难做。我父亲与曹先生认识也有二十年了,私交甚笃。”
任民生想了想,不再出声。
慕容捋了捋思绪,接着说道,“X银行申请财产保全是我父亲提议的。主要是为了保证在MBO后,东来公司不至于被债务掏空。可不知道为什么,裁定书一直没下来。我托法院的朋友打听过,只说流程确实已经走完。但好像是X银行那里提供的担保物数额有变。这我就搞不懂了。这两天我一直想见曹先生,可她却不肯露面。所以,请你帮着问一问。只是问。你看……”
任民生略一踌躇,笑道,“问归问,可说不说却不在我。”
慕容伸出指头点了点他,“滑头。来来来,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