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中秋,宣校长那里不能再拖了。”任民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把在眼圈上揉了半天的鸡蛋塞进嘴里,一通大嚼。
宣深农的祖父曾是上海滩有名的大资本家,非常有米。到了他这一辈儿,经历过那样十年后,也就只剩几栋过气的小洋楼还能拿得出手。
门是宣强开的,看了他的脸,居然什么都没问。
刘姨不在家,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
“你的事儿,我听说了。”宣深农这一句,让屁股刚触及沙发的任民生又站起来了。
我的事儿?哪件?撬墙角还是搞大肚子?
旁人怎么说,都扯淡。可宣深农不同,这是他从心底尊敬的长辈,他不想让老人失望,尽管只是误会。
奇怪的是宣强的心思似乎比他还重,“民生,红梅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老爷子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记住我之前的交代。快去吧。”
宣强临走前,站在门口眼巴巴瞅着他腕上的那串珠子,欲言又止,最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任民生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刘姨还好吧。”
宣深农沉吟片刻,“是红梅的二姑,怕是……”
宣家到他这一支,有兄妹三人,宣深农是老大,宣红梅的父亲是老三,中间还有个在美国的姑姑。
宣红梅的这个姑姑年少时感情受挫,终身未嫁,大二的时候他有幸见过一面,是个很严肃的老太太。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伤心?任民生低头想道。
“东来公司改制,是市里的决定。但能不能改下去?怎么改?却要看东来公司自己。民生啊,你很聪明。但有些事,光有智慧是不够的,还要有格局,有胆魄。”
“祁远山的事情,有人拐弯抹角的找宣强,你不要学他们。是非曲直总归是有大白的一天,急什么?”
……
老宣的话很多,也很官方,好像说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这让他有种时光回溯到学校的穿越感。
不过,怪的是除了宣强在出门前提过一嘴,整个晚上,老爷子都像是在刻意回避宣红梅这三个字。
为什么啊?
他想不通。
等第二天走进办公室,就更想不通了。
龚斧子居然在等他!
从进到公司,就听说慕容振东手底下有两把斧子,一把是计划采购部的皇甫永明,另一把就是眼前这位铁娘子,市场销售部的龚仙芝。
“龚主任,你在等潘姐?”任民生说了句废话,如果是等潘美艳,怎么会坐在他的椅子上?
“我是专门等你的。”龚斧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笑着补充了一句,“潘美艳还用不着我等。”
任民生吓了一跳,这话让那女人听到,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听说,你跟慕容老总不对付?”女人似笑非笑的望过来。
任民生明白了,她就是来找麻烦的。“龚主任,这绝对是谣言,不,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呵呵,你撬了人家中意的儿媳妇,被他收拾也属应当。”女人指了指他的黑眼圈。
任民生眼睛眨了眨,好像听出点不寻常,莫非……这把斧子想造反?
“呵呵,果然是聪明人。”龚斧子长身而起,边向外走边笑道,“有海总在背后挺你,总归会有碗饭吃。为什么不索性搏一搏?”
女人走的很干脆,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给任民生选择的余地。
也是,一旦真有风吹草动,单凭今日她走这一遭,谁会在意任民生的立场?
“龚斧子找你干嘛?”程璇踏着点儿走进来。
“哦,没什么。”任民生眉间紧锁,随口应道。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没什么。”程璇摇了摇头。
任民生缓缓的坐下,“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
程璇点点头,“有啊。”
任民生抬头望向他。
程璇暧昧的笑了笑,“不就是你的那些花边艳史喽。”
任民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关好门,又把龚仙芝的来意和自己的猜测讲了一遍。
“这有什么难猜的。一旦MBO推行下去,他们这些有实力的中层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别看东来公司日渐局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守着这么大的摊子,能分一杯羹,睡觉都能笑醒。”程璇说完顿了顿,有些诧异,“可她为什么要拉你上船?”
任民生微微点头,“是啊,她或是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搞什么?俩大男人关着门,想干什么?”
葛建军。
“我去,葛法官,这大盖帽可是威风十足啊。”程璇一伸手将他的帽子拽下去了。
葛建军多精明,立马明白眼前这两人谈的事儿不愿意让他知道,便有意岔开话题,“威风是威风。可惜戴不了多久喽。”
任民生一愣,“怎么?工作不顺利?”
程璇哈哈一笑,“狗屁,他们要换装。以后法院就没有大盖帽喽。”
葛建军指着任民生的脸,“你这是……”
任民生笑了笑,“没什么,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葛建军略作沉吟,“X银行已经对东来公司申请了诉前财产保全,我是陪领导过来的,主要是核实一些情况。”
任明生与程璇面面相觑,齐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葛建军望着两人,“昨天上午已经正式立案,海小来专门跑去取的传票。”
“海小来?”任民生喃喃自语道。
葛建军迟疑了一下,“还有荣兰。”
三人只聊了个开头,葛建军便被传呼叫走了。
“从踏进这里开始,总觉得有根线,在背后牵着,走走停停,使我身不由已,”任民生站在窗口向远处望去。
“巧合吧。”程璇目光闪烁不定。
任民生默然。
傍晚回到宿舍,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内心深处的孤寂像野外孤坟的鬼火,星星点点。
先给家里打通电话聊了一会儿,又摁开电视,无聊的换了几个频道,心里总觉得有件事儿悬在那里。
想想去年的中秋,忍不住拨出一个电话,刚接通却急忙挂断。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正痛恨自己孱弱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是程璇,手里提着老大一堆餐盒。
“怎么没回家?”任民生其实很高兴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但仍然有些好奇,毕竟今天是个举家团圆的日子。
“一想到明天还的赶早,就懒得动了。这酒不错,来,走一个。”程璇举杯示意后,一口闷掉。
酒确实不错,茅台。
是昨晚宣院长硬塞给他的,说是让他尝一尝。
任民生也把酒喝尽,“有话说就趁早,我这酒量可是三杯倒。”
程璇一笑,给两人满上,“什么都瞒不过你。”
任民生扯了条烧鹅腿,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他。
程璇沉吟片刻,“我觉得龚斧子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任民生点点头,继续看着他。
程璇拿起酒杯自顾自干了一杯,一边体味着腹内火烧火燎的感觉,一边缓缓说道,“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任民生笑了,眼神却锐利起来,“你自己也可以啊,为什么要拉上我?”
程璇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因为我不需要。”
任民生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确实,以程璇的家境,已经不需要再为基本的物质需求去冒险了,哪怕这种风险很低。
程璇又给自己满上,“知道这样的一瓶酒是多少钱吗?”
任民生哈哈一笑,“巧了,我刚好知道,应该是320块钱左右。”
程璇端详着酒瓶,摇头说道,“这是83年的五星茅台,当时的出厂价是18块5。前几天程娟给老爷子提回去两瓶,跟这个一模一样,每瓶三千二。”
任民生大惊,“这……”
程璇晃了晃酒瓶,叹道,“好酒啊。三千二。知道连红红的丈夫为什么自杀吗?”
任民生默然。
程璇冷笑一声,“因为他活不起。民生,不论你承认或是不承认,宣红梅已经是过去式了。可你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是,也许真的有一天被你等到了,她也确实回心转意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以什么姿态去拥抱她?现在这个样子?”
任民生突然笑了,“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