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葛欣是萝岛市艾滋病研究所的所长，这天她来到所里刚把瓶瓶罐罐摆开，电话铃响了，是卫生局长打来的，让她去一趟。艾滋病研究所隶属市卫生局，一般大事都以公文的形式下发，小事直接在电话里传达，这次叫她直接过去，会是什么大事呢？
葛欣把刚穿上的工作服又换下来，匆匆赶到卫生局。贾局长正仰在沙发里抽烟，见葛欣进来忙站起来和她握手，并给她泡了杯茶。葛欣一惊，这可是她从未享受过的礼遇，看来今天的事，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
果然，贾局长先是肯定了艾滋病研究所这几年在葛欣主持下取得的成绩，接着话锋一转说道：“虽然取得一定成绩，但却没有最终攻克艾滋病，昨天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找我谈话，说今年财政上吃紧，决定不再给研究所拨款，科研经费让我们自行解决。葛欣你也知道咱局里的家底儿，根本拿不出多余的资金，研究所只好暂时关门，等筹集到资金再……”
葛欣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好端端一个艾滋病研究所，说关门就关门。萝岛是个开放的海滨城市，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发现了第一个HIV（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开始，每年感染艾滋病的人数都呈几何倍数递增。于是市政府投资创建了这个艾滋病研究所，每年拨款20万作为科研经费。葛欣在国外选修的正是艾滋病医疗课题，回国后便被委派到这个研究所挂帅。随着时间的推移，艾滋病感染者越来越多，对艾滋病的研究却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市领导这才意识到，艾滋病是个世界性的难题，不是小小的萝岛市能够解决的事。于是在今年的市委工作会议上，决定不再给艾滋病研究所拨款。
实际上葛欣的研究正进入攻坚阶段，她发现以往的研究陷入了误区，HIV的生命力极强，根本无法用药物杀死。但却可以把它控制起来实行转移，也就是从甲身上转移到乙身上，前提是两者血型必须完全吻合。因此，葛欣一听要把研究所关门就急了，三说两说就跟贾局长打了保票：我保证不出半年，就可以把HIV控制住，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是攻克艾滋病的第一步，用不了几年，就会实现HIV从人体上往动物上的转移！
贾局长笑葛欣太天真了，不再拨款是市里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让她先回家去，局里会重新给她安排工作的。葛欣说除了艾滋病研究所，再好的地方她也不去！贾局长劝葛欣不要这么犟，说她愿意守在那里也行，但局里一分钱的经费也没有。
“经费我自己想办法，但艾滋病研究所决不能关门！”葛欣一摔门出来了。来到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一脸茫然，上哪儿去筹集这笔不少的经费呢？
二
葛欣沿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辆豪华轿车无声地停在她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冲她笑了笑，说：“老同学，你好啊！”葛欣一愣，随即惊呼道：“牛大嘴，怎么是你啊？”
牛大嘴是葛欣的大学同学，原名牛正华，因天生一副大嘴巴，又特别爱咋呼，同学们才送他这个外号。牛大嘴曾经追求过葛欣，他是个务实的人，边读书边弄些小商品在校园里卖，经常送一些文具及小饰物给葛欣。而葛欣向往的是浪漫爱情，最终选择了才华横溢的校园诗人秦天。情场失意的牛大嘴毕业后去了海南，贩卖水果倒腾服装，后来做房地产，经过十几年打拼，现在成了腰缠万贯的大亨。这次回来是参加一个经贸洽谈会，并计划在萝岛投资项目，但具体什么还没确定。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葛欣把自己目前的困境一说，恳请牛大嘴伸手援助。牛大嘴眼睛一亮，问道：“半年后你真的能把艾滋病病毒控制住实行转移吗？”葛欣点点头：“完全有把握。但最终攻克艾滋病，也就是把HIV从人体上转移到动物上，要多久还不能确定，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我们一年的经费需要20万，如果5年攻克的话就得100万，你考虑好了再做决定。”牛大嘴说：“不用考虑了，明天我就把半年经费10万元拨过去。我决定把研究所购买下来，老同学，你就安心搞你的研究吧。”
牛大嘴的豪爽让葛欣吃惊，她了解他的务实性格，商人讲的是将本求利，他不会这么傻吧？也许他不为赚钱，只是当成一项慈善事业来做，不是有很多人发达后，拿钱买名声吗？
后来一系列事证明葛欣的猜测是对的，牛大嘴的确是在做一件善事，他又在研究所旁边投资建了一个福利院，专门收留那些生活无着落的流浪乞讨人员。一时间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影，牛大嘴成了萝岛市家喻户晓的大善人。
牛大嘴的改变给了葛欣动力，半年后，她的研究果然取得突破性进展，能够把HIV控制住实行转移了。牛大嘴摆宴为她庆功。葛欣提醒他，这只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离彻底攻克艾滋病还远着呢。牛大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有这第一步就足够了，明天我就把研究所改为艾滋病医院，开始接收病人。从研究变主治，老同学你要做好角色转换，至于工资待遇嘛，再给你加一倍！”
葛欣心里一“咯噔”一下，问：“你喝多了吧大嘴？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是把HIV从甲身上转移到乙身上，离往动物身上转移还差得远呢。”
牛大嘴诡谲地一笑：“葛欣，离开学校十几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可爱，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科研成果尽快创造经济效益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按我说的去做，你慢慢会明白的。”
三
第二天葛欣去上班，到了一看不由愣住了，只见研究所的牌子已经换成了艾滋病医院，好多人正进进出出搬运东西。葛欣找到正在比比划划的牛大嘴，让他赶快停下来。牛大嘴不予理睬。葛欣生气地说：“患者来了咱怎么给人家治疗，把HIV往谁的身上转移？又有哪一个不怕得艾滋病呢？”
牛大嘴神秘地说：“当然有人了，你难道忘了我的福利院吗？”
葛欣一惊：“你居然想打那些流浪乞讨人员的主意？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
牛大嘴嘿嘿一笑：“他们是人，但如果不是我的福利院收留他们，他们早就饿死冻死在街头了。而我现在要做的不是要他们立刻去死，只是让他们成为HIV的转移载体，之后我会继续供养着他们，直到他们的生命终止。对他们来说，总比饿死冻死在街头要好得多吧！”
葛欣厉声道：“你这样做是在残害生命，必将受到法律的惩罚！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绝不会去做这种不人道的转移手术！”
葛欣这最后一句像一块砖头，一下砸住了牛大嘴，他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老同学长老同学短地央求起来。葛欣明确告诉牛大嘴，要想在这上面赚钱，除非等到她彻底攻克艾滋病以后。牛大嘴打起哈哈：“老同学你不要这么固执嘛，凡事还是想开一点好，你一味坚持自己的意见，你的家人也不会支持你的。”“你少扯上我的家人，反正我不会同意的。”葛欣说完扭头走了。
回到家葛欣也没得安生，儿子小军刚参加完中考，上重点高中需交两万元择校费。葛欣翻出家里的全部积蓄还不够，找丈夫秦天想办法。秦天也没办法可想，他的单位市文联名存实亡，工资常常发不开，他早已不再写诗，靠给厂长老总们“唱赞歌”挣点外快，但现在这类稿子又不好拉。葛欣心里堵得慌，干脆躺在床上蒙头睡觉。
葛欣一睡就是一天，醒来发现丈夫正在桌上摆弄一台笔记本电脑。葛欣问他是不是捡到钱包了。秦天说：“你装什么糊涂，这不是你们单位发给你的奖品吗？”葛欣一愣：“我什么时候发奖品了，这到底是谁送来的？”秦天说：“我怎么认识，反正是你们单位的人。”葛欣明白了，这肯定是牛大嘴给自己送来的软心糖！
这时小军回来了，说他已被重点高中录取，两万元择校费一个姓牛的叔叔替他交上了。葛欣一听脑袋“嗡”地大了，这牛大嘴可够绝的，变着法子收买她。葛欣让小军去学校把择校费退给姓牛的，小军不肯，直埋怨她死脑筋。秦天也劝葛欣放下架子，按领导的吩咐好好工作。葛欣说：“我的架子可以放下，但我做人的原则不能丢，我的良知不能丢！”说完提起电脑，直奔艾滋病研究所。
到了一看，这个现在被称作艾滋病医院的地方，已经有患者来咨询问诊了，葛欣心里不由一阵阵发紧。她找到牛大嘴把电脑往他怀里一推，并让他赶快把那两万元择校费收回来。
牛大嘴冷冷地说：“老同学，看来你是不肯和我牛某人合作了？好，咱走着瞧，有你屈服的那一天！”
四
为上学的事小军一直和妈妈怄气，葛欣没能凑足两万元择校费，小军只好上了一所普通高中。这天傍晚放学后，小军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走到一个僻静的胡同时，被后面赶上来的一辆摩托车撞倒了。骑摩托车的是个戴墨镜的家伙，还没等小军爬来，那人突然抽出一个注射器在他胳膊上扎了一下，然后一加油门跑了。回到家小军把这一切告诉了妈妈，当他说看见注射器里红红的像是血液时，葛欣“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第二天，葛欣收到了牛大嘴差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写道：
葛欣：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科研成果终于有了实践应用的机会，你儿子小军现在已是个HIV携带者了！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好一切，你随时可以为他实施“转移”手术。我福利院里养着的几百号人都可以做他的转移载体，那些人的血型我都已建立了档案，总会有一个和你儿子的血型相吻合吧？
这是你的第一例HIV转移手术，我想你会尽善尽美地去做好它的。我也相信，有了这第一例，就会有第二例，第三例……我说的没错吧？
祝你成功！
你的老同学：牛正华。
看完信葛欣气得浑身发抖，她觉得牛大嘴简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鬼，而自己已深深地陷进了魔窟……
五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葛欣终于答应牛大嘴做这第一例HIV转移手术。患者当然是她的儿子小军，转移载体则是福利院里一个双目失明的小伙子。手术是在绝对隐秘的情况下进行的，葛欣一个助手也没要，手术室里只留她母子俩和那个盲小伙，牛大嘴他们只能在外面远远地等着。
5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盲小伙首先走出来，他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接着葛欣母子相互搀扶着走出手术室，人们惊奇地发现，葛欣忽然间憔悴了许多。只见她把小军推到前面，微笑着告诉人们，她的儿子现在已是个健康人了，第一例HIV转移手术成功！
就在这时，人们看见她身后的手术室里升腾起一股烟雾。牛大嘴询问是怎么回事，葛欣告诉他：“老同学，我已把手术所需药品、器具及相关资料付之一炬了，所以，这也是我的最后一例HIV转移手术！”
牛大嘴一听咧着大嘴捶胸顿足地嚎起来，央求葛欣把研究重新搞起来，他保证提供充足的资金。葛欣说：“晚了，我已身不由己了，现在的我已是艾滋病携带者了！”这话犹如晴空霹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此时的小军已泪流满面，他哽咽着告诉人们，其实他身上的HIV并没有往盲小伙身上转移，而是全部转移到了妈妈身上！
葛欣擦掉儿子脸上的泪水：“别哭孩子，妈妈今天这么做，不只是为救你的命，你看见旁边那个福利院了吗？我是为了那里面几百个生命免遭残害啊！”说到这里，葛欣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继续说：“其实，一开始我就犯了一个错误，这个HIV的转移手术只算是半个成果，我不该把它公布于众。也怪老天不睁眼，让我碰上一个有着魔鬼般心肠的人，于是这个错误演变成了罪恶！不知大家意识到没有，对于福利院里那几百个无辜的生命来说，这个艾滋病医院就是一道通向地狱的门，虽然相隔只有几十步远，但从那边走到这边来，就意味着迈入了地狱之门！我考虑了很久，只要我活着，对HIV转移的研究就不会停止，那么，这道通向地狱的大门就不会彻底关闭。所以，我决定用我的生命，把这地狱之门牢牢堵死！”
这时，牛大嘴连滚带爬地扑到葛欣面前，拽着她的衣襟说：“你如果走了，我投入的资金啥时候收回来呀，你不能不管我啊……”
“老同学，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葛欣吩咐儿子，“小军，快打110，叫警察同志来把你牛叔叔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