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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番外之完颜拙

那是个女子!

完颜拙心中暗惊,怎么?没有人发现么?他举目四顾,只见厅里等待领取入场文凭的一众商贾,皆是毕恭毕敬,没有一个人神情有异。

虽然大宋的男子儒雅、文弱、俊美,但厅上这个男子装扮的人——这个名叫卓兰的雄州税监公子,绝对不是男人!

他心中诧异,目光再次转向卓兰,细细打量。只见她虽然容颜俊美、弱不胜衣,但举手投足间不见一丝一毫女儿的脂粉气,想来她久已习惯男装示人。他又回头看一眼身侧的妹妹,不料,却惊见妹妹完颜巧目不转睛望着卓兰,面上神情亦惊亦喜亦羞。他面露不悦,轻咳一声。完颜巧急忙收回目光,含羞低头。

“完颜拙,女真部族,进场贸易的货物是人参、鹿茸、貂皮?”清朗的嗓音,流利的女真话。

“是。”完颜拙忙躬身回答。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敬佩,女真一向被视为蛮族,他万万想不到以她的身份居然肯纡尊降贵用他的语言来交谈。

卓兰抬眼打量一番这对女真兄妹。沉吟片刻,道:“贤兄妹选择在我雄州贸易,卓兰深感荣幸。特免去贤兄妹今年入场的牙钱,聊表欢迎之意。”

“这……”完颜拙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久在宋、辽边境行走,深知女真部族饱受辽人欺压、宋人歧视。如卓兰这般的礼遇,平生从未有过。

“兰少为何对我兄妹这样礼遇?”完颜巧一旁笑问道。

卓兰微微一笑,道:“贤兄妹入场的货物恰是我朝稀缺之物。卓兰怎能不表示一二?”

完颜兄妹对视一眼,虽不甚相信这个解释,但也不好再问。只得道了谢,领取了入场文凭,告辞出去。

“巧妹,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卓兰?”甫一出门,完颜拙就忍不住问向自家妹妹。

完颜巧闻言虽然晕红双颊,却爽朗大方的承认。“是啊,我一直都看不起汉人男子软趴趴的样子。可是,没想到汉人中还有他这样虽然文弱但很有气势、容貌又那般俊美的妙人儿,比我族男子更吸引人。”

完颜拙暗叫不妙,待要跟妹妹说明卓兰本是个女子,又想到在这宋辽边境之地,如果卓兰的女儿身份泄露出去,必会给她引来无数麻烦和危险。

他踌躇良久,只得严厉嘱咐妹妹道:“你记住,绝对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

“他是大宋官员的贵公子,我们是身处苦寒之地的蛮夷,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了,是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说到此处,完颜拙心头不禁掠过苦涩之意。

卓兰,这个有男儿气度的女子,竟会让他一见之下,便即倾心吗?想他族中不乏爱慕他的好女儿,他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为此,妹妹还嘲笑他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人。现在看来,他不是不懂情,而是一直没有遇到能让他动情的女人吧。

完颜拙自嘲一笑,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动情竟是对一个异族的女子。而他警告妹妹的话,也无一不是在警告自己。只是,这情之一字,可是他能够控制的吗?

时序方进七月,地处雄州,却已感受到浓浓的秋意。完颜拙此时正坐在卓府的书房,心怀忐忑的等着卓兰会见。

一年多了,他对卓兰从倾心到爱慕到情根深种,只是种种顾虑令他始终不敢吐露心事。近来,他闻听卓兰又一次替父上表请辞,只恐他父子不久即回转家乡,从此再不得相见。犹豫良久,方决定来拜访卓兰,打算探探他的口风。

听得门外脚步声近,完颜拙心头剧跳,忙收敛心神,整肃衣冠。

“完颜兄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望兄恕罪。”门开处,卓兰闪身走进,抱拳施礼。

“兰少。”完颜拙忙躬身回礼。

“完颜兄有何事见教吗?”二人落座之后,卓兰即开门见山问道。

完颜拙忙双手奉上一方锦匣。卓兰并不接过,微怒道:“完颜兄应该知道我从不收礼。”

“这不算礼物,请兰少打开看看。”

卓兰略一犹豫,伸手接过锦匣,打开盒盖。只见匣内端放了一枚玉佩,滑腻细白,乃是上好的羊脂美玉雕成,玉佩图案却是一枝兰花。

卓兰暗吃一惊,却不露声色问道:“完颜兄这是何意?”

“兰少,这一年多你对我兄妹的照顾,我兄妹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巧妹听得你们汉人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说法。因此,完颜亲手雕了这个玉佩,送给兰少,略表我兄妹的谢意。”

“小弟何德何能,敢当君子之称?”卓兰微微一笑,合上锦匣。

完颜拙抬眼看向卓兰,目光中大有深意。沉声道:“兰少,你们汉人用玉赞美君子,可是,在我们部族,却是男子如山,女子如玉。”

他知道了!这是来试探她的!卓兰心头大惊,不禁面色微变。几年来,她以男子身份对外,从没有人怀疑过。完颜拙怎么能看穿她呢?一直以为完颜拙拙于言辞,今天看来,他是不说则已,一说惊人阿。

卓兰心念电转,朗然一笑道:“完颜兄这样说来,这玉佩我更不敢收了。小弟虽然容貌像女人,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堂堂男儿之身。”说话间,已然起身,拿起锦匣放在完颜拙座前。

“小弟因这相貌,已不止一次被人误认做女子。若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损,小弟早就毁了这惹祸的容貌。”说到此处,他面带微怒,看向完颜拙。“完颜兄,小弟素知你为人,不会疑你有意轻薄。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样说,小弟早就与他割袍断义了。”

完颜拙忙起身,深施一礼。“是完颜冒失了,还请兰少海涵。”随即,又双手奉上锦匣,双目直视着卓兰。“只是这玉佩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兰少收下。”他坚持、隐忍的目光中难掩灼烈的情意。

卓兰心头剧震,原来这个异族男子不仅看穿了她的女儿身,还对她动了情。难怪这一年多以来,每次见面,他都用那异样的眼光追随着她。若非她一向冷静,早在他的目光下手足无措,露出马脚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低头看着那锦匣,心头居然浮上两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她微阖双眼,一时间心乱如麻。若不是心中早已住进了人,完颜拙不是不能接受。他虽是异族,但勇猛如虎,卓尔不群,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

卓兰暗叹一声,抬手搭在锦匣上,推回给完颜拙。

“完颜兄,这玉佩我是不会收的。你我相交以来,情同手足,兄若不弃,小弟愿与兄义结金兰。不知完颜兄意下如何?”

完颜拙心中一凉,她这是要以兄妹的名分做为挡箭牌,将他的追求之意消灭于无形啊。虽然这结果他早已料到,但心中仍然痛苦难抑。他暗自苦笑,追求无果,他宁愿终生忍受相思煎熬,也不愿退而求其次的与她结成什么金兰兄弟。

“完颜拙不敢高攀。”他黯然婉拒。

卓兰沉默片刻,无奈道:“既然完颜兄不愿,小弟也不敢勉强。”

二人一时均已无话。卓兰坐回椅中,沉吟半晌,终于咬咬牙,开言道:“小弟另有一事相求,还望完颜兄能鼎力相助。”

“兰少尽管吩咐。”完颜拙忙打起精神。

“家父病体日渐严重,现下只凭独参汤维持元气。可是,雄州药铺中的参,成色都不很好。小弟知道贵部族有名的参茸,想请完颜兄回族为我寻两枝上好的参。不知完颜兄可能相帮?”

“我即刻就回去,定会尽快送来。”完颜拙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她兼顾衙中府里一应事务,又时刻担心老父病体,本就极耗心力,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还用儿女情事来扰她。既然爱她,便该为她分忧解劳才是。

“完颜兄,今日之事,还望兄严守秘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兰心一语双关嘱咐道。

完颜拙心领神会,“兰少放心,完颜深知法不传六耳。”说毕,他深深看她一眼,告辞离去。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完颜拙刚回到部族,便见妹妹完颜巧迎在外面,见他回来,忙拉了他就跑。“快点,长老们召集了族众,正商议要免去你的族长呢!”

“为什么?”

“这段时间你没在族里,温都、蒲察两族的人偷袭了我们,抢走了我们的牛羊,长老们说你没有尽到族长的职责,导致族里损失巨大。”完颜巧脚步不停,三言两语把这些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段时间,哥哥一直不正常。前些日子远赴长白山为卓兰采参猎貂,而自卓兰改了女装相见之后,哥哥更是把她打发回族里,自己一个人在雄州逗留到现在才回来。

完颜拙默然无语,随着妹妹来到族中人议事的空地。果见族里三位长老居中坐着,一众族人团团围着,个个神情悲愤激昂。

“好了,族长大人来了,让我们听听他怎么说。”见完颜拙兄妹赶到,三大长老中最年长的完颜赫律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开言说道。

完颜拙缓缓走到空地中心,神情凝重。“最近族里遭遇的不幸我已经知道了,这是我完颜部族的耻辱!现在,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我去报仇?把我们被抢去的东西夺回来,也给偷袭我们的温都、蒲察两族一次深刻的教训!”

“族长,我去!”

“族长,我也去!”

一时间,群情激昂。完颜赫律重重咳嗽一声,待人群安静下来后,说道:“完颜拙,你身为族长,在族人遭受偷袭的时候你去了哪里?为了一个异族的女子,你罔顾全族人的安危吗?”

完颜拙恼怒的瞪了一眼妹妹,随即看向长老,不慌不忙道:“长老,如果族长在,大家才会抵抗;族长不在,就任由其他部族抢掠。那我们还不如不要族长的好。”

三位长老闻言一窒,无话可对。完颜拙又看向族人,“勇士们,现在跟我去征战,洗刷我们被袭的耻辱吧!”

完颜拙的话令众人热血沸腾,纷纷提了兵器上马,随着完颜拙呼啸而去。

完颜拙纵马疾驰,与卓兰在汴梁分手以来,心中压抑的郁懑之情全化作对温都、蒲察两族的愤怒。

天方入夜,完颜拙已领着族人到了温都部族的所在。

“族长,蒲察部族离我们更近,为什么我们要绕远路来温都部族呢?”素有勇士之称的完颜洪不解问道。

“温都、蒲察两部这次联手偷袭我族,必然订有盟约。我们这次来必须一击即中,否则两部联手,我们没有胜算。两部之中,蒲察部强,温都部弱,换了是你,你会选择对谁下手?”

“呵呵,我明白了。”完颜洪搔搔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

“进攻!”完颜拙抬手发下号令。一干人如下山的猛虎一般,袭向温都部族。

一夜激战,天明时候,温都部族已经死伤惨重。族长温都里那仰天长叹,他早知道完颜拙是不好惹的,但却怀了一丝侥幸,趁完颜拙不在期间跟着蒲察部去偷袭。原指望完颜拙一旦报复,他与蒲察两部联手,怎么也不会吃大亏,但怎么料到完颜拙会不去进攻蒲察部反而先打他呢?

“完颜族长,请住手。我……投降。”温都里那咬牙喊出,随即纵马上前。

完颜拙抬起右手,族中众人随即听命住手。温都里那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双手奉上腰刀。完颜拙亦忙下马,接过腰刀,随即扶起温都里那。

“温都族长,从此以后,你我两部结成兄弟部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完颜拙说完,便吩咐族中众人在温都部就地休整,待太阳落山之后,奔袭蒲察部。

数日之内,两场厮杀,完颜拙大获全胜,除夺回本族被抢的财物之外,还收得蒲察、温都两部示好送上的牛羊、马匹以及美貌的少女。

“哥哥,这些人……怎么处置啊?”完颜巧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少女,微感为难。她自是希望哥哥能够收纳几个,也好为完颜氏留下后代。可看哥哥的意思,却是全不动念。

“看看族中年轻的男子还有谁没有娶妻,让他们去挑,我这里一个也不要。”完颜拙头也不抬的吩咐。

“哥哥,你该不会是喜欢卓兰吧?”完颜巧忍不住冲口问出。

完颜拙闻言一震,卓兰,这个每天都要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名字,这个无论他做什么都忘不掉的人。上天既然安排他与她的相遇,安排他深深地爱上她,为何不能让她接受他一番深情呢?他豁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冲出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完颜巧禁不住担忧,难道哥哥对卓兰用情已深了吗?

按出虎水①冰封千里,完颜拙驻马凝望,脑中又响起分别之****的一番话。

“完颜大哥,你我兄妹之情,永世不变,兄是大好男儿,妹却也不让须眉,今日一别,你我要各立一番事业,他日才好相见。你说是也不是?”

寒风挟着片片雪花扑来,不一刻,完颜拙头上、身上已雪白一层,侵骨的寒冷令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大丈夫事业未竟,何以家为?他完颜部族渔猎为生,衣食贫瘠,居所简陋,远不及中原生活富庶舒适,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去追求她?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的生活,不是吗?

① 出虎水,女真语意为金水,女真完颜部居住的地区,今阿什河流域。

中原已是阳春三月,而完颜部族居住的按出虎水河畔却还是酷冷如冬,护卫族众的完颜铁骑正冒着严寒操练。完颜拙凝神观看,随时指点。自从部族被袭后,完颜拙便挑选族中的青壮男子组成骑队,早晚又各设了警戒的哨兵,这样即使他不在族中,族人的安全亦能得到保障。只可惜完颜氏十二个部族不能统合,否则,骑队的力量会更为强悍。

“族长,有一个汉人找您。”远远地,哨兵领了一个人走来。

完颜拙抬眼一看,心头不禁一沉。司马宴?!他突然来访,莫不是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完颜拙忙令骑队继续操练,强自镇定地迎上前。

“完颜族长。”司马宴抱拳一礼。

“真是稀客啊,司马兄弟。”完颜拙忙将他延入屋中,二人在炕上坐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司马宴沉默片刻,“我是奉命报喜来的。”

“报喜?什么喜事?谁的喜事?”完颜拙一气问出,素来沉稳的声音也不禁带了颤意。

司马宴咬咬牙,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家小姐成亲了。”

“什么?这不可能?!”完颜拙难以置信,与她分手不过月余,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可能嫁人?况且,分别之时,她亲口说的要立一番事业,这样雄心壮志的她怎么就会甘为人妇?想来想去,完颜拙认定只有一种可能,“司马,你跟我实说,这是她故意让你告诉我这个假消息好让我从此死心吗?”

司马宴不觉恻然,“我和江海也难以相信,但是云山亲自送来了小姐的书信,是真的。”

好似焦雷打在了头顶,完颜拙一时竟没有反应,一颗心也是木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半晌,他颤抖着手取下腰间的酒壶,慢慢举到唇边,一气饮尽。烈酒流过喉舌落肚,便如一路燃烧的火焰灼痛了肌肤。

直到此刻,她嫁人这个事实才清晰的印入他脑海,所有的感觉也全部苏醒过来,原本残存的一线希望至此彻底毁灭。今生今世,他与她是再也无缘了。完颜拙握紧双拳,力度大到将掌心掐出血来,心中的绝望更是一点点弥漫,直深深侵入骨髓。绝望之后,便是无边的痛楚袭来,五脏六腑一一撕裂,一颗心更是犹如千刀万剐一般,痛不可抑。

完颜拙霍地起身,晃了两下,方才稳住身形。“她嫁给了谁?嫁去了哪里?”他艰难地开口,脸色惨白如纸。

司马宴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脸上难掩担忧与同情,听他如此问,司马宴怎敢吐实——若被他知道了小姐的居处,难保他会做出什么越礼的事情来。

“完颜族长见谅,这个恕宴暂时不能相告。”

不能相告?完颜拙回眸,目光利箭一般射向司马宴。司马宴迎视着他,毫不畏惧。

痛,心里除了痛之外,怒意一点点升腾。原来在她心里,他什么也不是,还不如她的下属。她嘴上说什么要义结金兰,说什么兄妹之情永世不变,但其实,她一直是将他远远隔绝处处提防的吧?

“那就只好委屈司马兄弟在鄙处住一段时间了。”完颜拙冷冷说道。随即喊进两个护卫,吩咐:“看住这个人,不许让他走出部族一步。否则,提头来见!”

“是!”两名护卫急忙领命,亦步亦趋跟在司马宴身侧。司马宴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伤心、绝望、愤怒、不甘,搅得完颜拙心里烧了一团熊熊烈火。他一路狂奔至按出虎水,河水虽已解冻,但岸边的河面上仍是布满了薄冰。完颜拙纵身跳入冰水中,刺骨的寒冷令他心头的烧灼之感略略减轻,忍不住嘶吼出声。

完颜巧匆匆拧了一块冷毛巾,换下哥哥头上那块。司马宴来访那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司马宴被哥哥软禁,而哥哥,这么冷的天居然跑去按出虎水浸了大半天,回来后便发起了高烧,至今不退。

完颜巧叹息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她直觉认定必与卓兰有关。除了卓兰,恐怕这世上再没有人没有事能令她这个哥哥失控了吧?

“去把那个被族长软禁的汉人带过来。”完颜巧吩咐,决定要问问清楚。

片刻之后,司马宴被带了进来。一眼便看见昏睡不醒的完颜拙,愁容满面的完颜巧。“完颜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问你呢,那天你到底跟我哥哥说了什么?”

司马宴静默片刻,才道:“我家小姐成亲了。”

“什么?!”完颜巧吃了一惊。“兰少……兰姐姐她这么快就嫁人了?!”这就难怪哥哥会大病不起了。

“完颜族长怎么了?”

“一直在发烧,三天三夜了,这可怎么办啊?”完颜巧忧心如焚。

“去取些酒来。”司马宴沉声吩咐,随即上前解开完颜拙的衣服。

“酒来了。”

司马宴卷起衣袖,将毛巾在酒中浸湿后略拧一下,用力擦拭完颜拙的前胸后背,浓浓的酒味霎时弥漫了整间屋子。直擦了小半个时辰,一坛烧刀子去了大半,完颜拙呻吟一声,睁开双眼。

“哥哥!你终于醒了!”完颜巧忍不住哭了出来。司马宴亦长吁一口气,拭去额头薄汗。

“我……没事。”完颜拙强打起精神。“小妹,你去给我烧些开水来。”他找个借口遣开了妹妹。

“她……过得好不好?”初闻她喜讯时的伤心、绝望,被她远远推拒的愤怒、不甘,似乎都被这三天三夜的高烧烧得烟消云散,心里唯一惦念的却还是她的状况。

“我不知道。”司马宴坦言,“江海和云山已经带了人南下,有什么消息都会再立刻告诉我。”

“你……你一点也不担心吗?!”完颜拙气愤地吼道,挣扎着要起来。

司马宴将他按回炕上。“完颜族长,稍安勿躁。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相信我家小姐都能处理的。”看到完颜拙不解的神情,司马宴微微一笑,坐在炕上,平静说道:“我不是纯粹的汉人。我的娘亲是汉人,被契丹人掠走,生下了我。我从出生便入了契丹奴籍,从小到大,干的是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没穿过一件完整的衣服,甚至没睡过一次囫囵觉。四年之前,我终于忍不住逃跑,刚逃出城就被发现了,大管家带了十几个家人一路追来,在大宋霸州城外追上了我,大管家的鞭子勒住了我的脖子,要活活勒死我。我不甘心啊,只差那么十几步我就能进城了,进了城,他们就肯定不敢再追了。可就是这十几步路,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完颜拙默然不语,辽人的强横暴虐他很清楚。只是没想到,对有契丹血统的辽汉混血儿竟然残忍更甚。

“就在那危急的时候,我家小姐带了衙役、兵丁巡城,发现了我们——那时老爷是霸州知州摄州中军务,因身子不好,一些公事已经是小姐帮忙处理了,而小姐,那时不过才十四岁。小姐对大管家说那是大宋地界,按辽宋两国达成的盟约,两国军民各不犯境。即使追捕逃奴,也应该通过两国边境长官发函请求。她令手下缴了大管家他们的鞭子和棍棒,又命令把我下在霸州大牢,等大辽驻守边境的耶律大人来函,便即交回。”司马宴细细述说往事。

“后来呢?”完颜拙深知辽宋间的关系,救下一个逃跑的奴隶,如果处理不妥,很有可能导致辽宋战火再起。

司马宴一笑,笑容里满含感动与敬服。“小姐把我带回了府,请来医生为我治伤。同时将牢中一个死了三天还无人认领的犯人烧了,将骨灰和那些缴了的鞭子、棍棒连同一封信送给了耶律大人。信上说契丹逃奴擅自越境,她已按律及两国盟约下到大牢,只待耶律大人公函一到,便将逃奴交回。不料逃奴伤重而死,骨灰奉还,同时奉还契丹追捕之人的物品。又说追捕之人虽已越境,但想来是因追捕心切无意为之,她可以理解,也已原谅,也请耶律大人不要苛责。”

完颜拙不禁失笑。“耶律大人如何处理?”

“耶律大人也回了一封信,对契丹民众擅自越境一事深致歉意,他已再次严厉晓谕,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同时对卓大人的宽宏大量非常感谢。”司马宴唇角上扬,止不住笑意。“从那之后,我便一直留在小姐身边。”他看向完颜拙,“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担心小姐了吧?”

完颜拙沉默片刻,“江海和云山都南下了,你又滞留在我部,你们雄州的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司马宴笑笑,摇头道:“我已经做了安排,完颜族长不要担心。”

“你回去吧。我没事了。”完颜拙平静道,神色间却难掩失落与颓唐。

“司马明日一早便走,完颜族长一定要保重自己。”司马宴抱拳一礼,想了想,又道:“我家小姐说与族长今生无缘,不得不辜负族长一番深情,请族长把她忘掉。大丈夫志在四方,她相信族长定能成就一番英雄事业。”

成就一番英雄事业?完颜拙苦笑,心中绞痛。她已嫁人,他再有成就,又有何益?

“完颜大哥,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要被我家小姐瞧不起阿。”司马宴看破他想法,又加了一句。

完颜拙心中一凛,感激地看向司马宴,拱手相别。

司马宴走后不过月余,便寄来一信,将卓兰婚后的情况悉数告知。完颜拙看后,只觉胸腔里空荡荡的,一颗心仿佛已被摘走,没有了任何感觉。每日操演铁骑、处理族中事务之余,便是喝酒。

“族长,完颜雷族长这次同意跟我们联合,也同意抽调族中的男子加入铁骑,只是……”奉命再次联络完颜氏其余十一部族的完颜洪面露难色的回禀,“他要求娶巧姑娘做他的第二个正妻。”

完颜拙不置可否,唤进妹妹询问,“巧妹,你愿意嫁完颜雷吗?”

完颜巧大惊,那个完颜雷,极好女色,他族中的女人没有不被他染指的,已经有了一个正妻,三个侧妻,现在又把手伸向她了吗?!“我不要!哥哥,这个人我打死也不嫁!”

完颜拙点点头,脸色不变,吩咐完颜洪:“让骑队做好准备,入夜后奔袭完颜雷部,切记不得声张出去。”

“是。”完颜洪领命退下,自去准备。

一天一夜,完颜雷部被打散,族长完颜雷亦在混战中被杀。完颜拙另立了族长,抽调了族中精壮男子入完颜铁骑。休整数日之后,又攻向下一部。

数月之间,完颜氏其余十一部族皆在完颜拙或打或和之下臣服,完颜铁骑亦扩充至千余人。大辽皇帝更是赐予完颜拙节度使之职,正式敕令他统率完颜各部。

哥哥变了,望着完颜拙操练铁骑的背影,完颜巧心中暗叹。虽然哥哥一直想统合完颜各部,但从不曾采取过强硬的手段。可现在呢?他行事狠辣,冷酷无情,好像变了一个人,就连对待大辽的态度亦迥异从前——以前他根本对辽国的所谓恩赐不加理睬的,哪像现在,一个节度使便让他欣然拜领。真是搞不懂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一时,完颜拙训练完毕,回屋用饭。完颜巧忙携了完颜不花进去。

“族长,请用饭。”完颜不花捧上一大盘烤好的牛肉,双眸含情脉脉看着完颜拙。

这完颜不花是另个完颜部族有名的美人,完颜拙统合各部之后,她便顺势自献,留在完颜拙身边充侍奉之职。

“哥哥,这牛肉可是不花姐姐亲自烤的,快尝尝吧,可不要辜负了不花姐姐的一番心意啊。”完颜巧一旁笑着说,摆明了想撮合二人。

完颜拙面无表情,只默默喝酒。完颜不花遂向完颜巧使个眼色,完颜巧会意退出。

“族长,让不花来服侍您。”完颜不花柔媚一笑,斟了一碗酒,捧至他唇边。

完颜拙细细打量她,只见她浓眉凤眼,杏腮樱唇,俏丽中带了一分英气;高挑身材,挺胸细腰,轻盈却又不失丰满,不愧是族中一众年轻男子梦寐以求的佳人。完颜拙深吸口气,接了酒一饮而尽,顺势握住她双手一带,早将她揽入怀中。

完颜不花又羞又喜,将头埋入他宽厚的胸膛。完颜拙抬起她脸颊,径自吻向她双唇,动作粗鲁,不见一丝温存。完颜不花被他突如其来的狂吻撩得意乱情迷,双手不觉揽住他脖颈,唇舌离合之际,呻吟娇唤。

一时间,完颜拙情热如火,双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双唇一路向下激吻。萨满神啊!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待他?为什么他深深爱上的女人却不能拥有?!他心中狂喊,却在那个名字涌上心头时,高涨的****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他浑身一个激灵,把怀中的女子猛地一推。完颜不花不防之下,一下子跌到地上,情潮浓烈的脸上惊诧难解。

“对不起,我不能……”完颜拙抬手重重掴了自己一掌,满脸痛苦之色,转身冲出门去。

忘不了!无论他怎么做、做什么,都忘不了她,卓兰,便如一道魔咒深深烙印在他心里。半年多了,日日煎熬,夜夜难眠,心中无时无刻不是她的影子。征战与醉酒只能暂时缓解他的思念,而一旦清静无事,那无边的思念便如狂涛骇浪一般袭来,蚀入骨髓。

“我出一趟门,骑队的操练你来负责。”完颜拙吩咐完颜洪。完颜洪不敢多问,忙答应了。

“你要去哪儿?”待完颜洪退出之后,完颜巧问向哥哥。

“你不要多问。”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去雄州是不是?你要探听卓兰的消息是不是?”完颜巧质问,随即又苦口劝说:“哥哥,兰姐姐已经嫁人了,你还想着她做什么?咱们族中也不是没有好的,不花姐姐对你一往情深,又美貌如花,可你就是对人家不理不睬。哥哥,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我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完颜拙隐含怒意,警告妹妹,随即走出屋。

门外,完颜不花迎风俏立,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完颜拙默默看她一眼,闪身走过。

进入雄州城,眼前仍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商铺,而城中原本令他牵挂的人儿却已不在。完颜拙忍住心痛,策马直奔牙行。

甫一进门,便见司马宴与江海匆匆走出,二人皆是神情凝重,更带了一分惊慌之色。完颜拙心中一沉,“司马,江海,你们这是去哪儿?”

司马宴略一思索,“小姐急召我二人南下。”

“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没说,只让我二人尽速赶到金陵。”

完颜拙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大石,看来事情必是十分紧急,否则,她不会令司马宴与江海同时出动。“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语气坚决,不容推拒。

司马宴心念百转,小姐来信只给了一个地址,而据江海辨认并不是萧府所在,再者,信上落款的那支兰花,折了三个叶片,这本是小姐联络用的暗语,若非事情万分紧急严重,甚至,甚至可能危及性命安全,小姐绝不会如此落款。自从四年前他跟了小姐以来,从未收到过这样的急信,这令一向冷静的他也不免有些慌乱。

“好,那就有劳完颜族长了。”这种时候,多一个人便自能多一份力。

三人三骑,风驰电掣般一路南奔。三人胯下都是好马,再加上昼夜奔驰,不过三天,已进金陵。

再次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完颜拙心中百念杂陈。她对萧子烈死心踏地的爱恋令他又羡又妒,她对自己那铁石心肠的拒绝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却又欲罢不能。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萧子烈冰释了误会,便欲相携回家,心中的苦涩酸楚难以言表。

“且慢。”完颜拙沉声阻住她二人的脚步。随即上前一步,神情郑重地凝视着卓兰——哦,此时方知,她的闺名原是兰心。“你曾说过要与我义结金兰,可还算数?”他沉吟一下,目光扫向萧子烈,“当然,你现在已经嫁人,要是须听从丈夫的吩咐,那我也不好强求。”

萧子烈冷哼一声,并不回言。兰心怔了一下,在雄州之时她确曾说过义结金兰的话,但那时完颜拙是明白回绝了的,为何此时却又旧话重提?

“完颜大哥不必相激。”兰心微微笑道:“既是大哥同意了,小妹求之不得。”她素手轻握一下子烈,安抚住他。随即吩咐云山、明珠准备好香案,与完颜拙便在当院跪了,结成金兰之好。

“虽然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是你做丈夫的责任,但身为她的兄长,我要确定你有这个能力。”完颜拙如是说。

“这次只是个误会,有惊无险,但我可不想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司马宴这样说。

“是啊,我可不想再接到小姐的急令,那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经历。”江海如此说。

“姑爷,让我留下吧。”云山这样恳求。

…….

好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夫妻回府还要带上一大堆闲杂人等的原因了。萧子烈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碍于兰心不好发作。兰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便只携了子烈的手,不时安抚一下他的郁闷。

萧府出奇的平静,不见一个人影。

“真把所有的人都轰出去了啊。”明珠低声惊叹。

邀月厅里,是接到子烈通知赶回来的子安、鸿远。

“谢天谢地,大嫂,你终于回来了。”子安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大嫂再不回来,他就得逃生去了。

“嫂子。”鸿远则是克制得多,但是长揖之时,微微颤抖的双臂也泄露出他激动的心情。

几个人厅里落了座,子烈紧握住兰心的手再不松开。“把那几个人带上来。”

子安、鸿远忙应声走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一人提了两个人进来。兰心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即移开眼光,不忍再看。

水媚,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除了红肿的双手外,外表再看不出有伤,却神情痛苦,面色灰败。“表哥,求求你,杀了我吧。”这样的痛苦真是生不如死,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师兰心的女人害的。她忍不住怨毒的眼光看向萧子烈怀中的兰心。

萧子烈眸光如刀扫向水媚,这个女人不除掉只怕后患无穷。

“你应该知道,对伤害到兰心的人我是绝不会轻饶的。”他对着水媚说道,实则却是说给完颜拙听,“之所以让你活到现在,只是让你亲口说出这一系列阴谋。”

“不,子烈。”兰心早听出他话中之意,忙抓住他手,阻止道:“她毕竟是你的表妹,与你有血缘之亲,你若杀了她,岂不让公公在天之灵不安么?”

“就算我爹在世,就算他老人家此时就在眼前,我也要杀了她们。”

“子烈,我不想你双手沾血。况且,律法森严,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她感动于他的深情,却也不能让他为她而犯下杀人大罪。

萧子烈眉头微皱,心念闪动,“好,我听你的,不杀她们,只把她们赶出府去。”至于赶出府后如何处理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完颜拙心潮起伏,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萧子烈心中所想。他沉思地看着水媚,这个女人断不可留。微叹一声,就当他补送她的新婚礼物好了。

“兰妹,妹丈。”不理会萧子烈射来的杀人般目光,“这几个人就让愚兄带走吧。”

他要带走水媚?萧子烈看向完颜拙。你打算怎么处理她们?

你想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

目光对视中,彼此心中所想已传递完成。

“你要带走她们?”兰心心下惊疑。

“是啊,你知道我那里缺的是人。既然她们留在这里对谁都没好处,何不让我带走呢?”完颜拙平静道。随即走到水媚身前,俯下身子,探手捏住水媚下颏,“要不要跟我走呢?”

“真是笑话,咳,我为什么跟你走……咳”

“随便你,你愿意继续享受现在的生活那也是你的事情。”完颜拙不以为意。

水媚脸色顿变,完颜拙看在眼里,心下暗笑,“跟我走至少你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没有要你相信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完颜拙站起身,不再看她。

“你……为何肯帮我?”

“帮你?不。”完颜拙摇摇头,“我说过了,我那里缺人,我需要人干活。”

水媚脸色变了变,脑中急思。跟他走至少还有一条生路,虽然可能会劳累辛苦,但总好过现在这样生不如死的挨着,也能逃开萧子烈的报复。而只要她能活下去,今天的仇总有报的时候。“好,我跟你走。”她咬牙说道。

完颜拙点点头,回身对萧子烈道:“这个女人是你的表妹,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人带走了。这样吧,我按你们大宋的习俗迎娶她,你看可好?”

简直是天衣无缝的绝妙主意,萧子烈心中一百个赞同,便点点头,随即吩咐云山等人准备婚宴,遍发请帖。

不一时,厅里已经无人——兰心亦被子烈强她回房休息。萧子烈看向完颜拙,“说吧,我欠你这个人情,你要我如何补报?”

完颜拙满含深意地一笑,心头的抑郁居然去了大半,“萧子烈,这辈子我输给了你。下辈子,你敢不敢跟我公平竞争?”真想不通明明他认识她在先,为什么这个萧子烈竟能先行占据她的芳心呢?

萧子烈冷笑,就知道这个完颜拙不会那么好心的帮忙。“完颜兄,我与兰心情深似海,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他同情地看一眼完颜拙,“不过,完颜兄帮了我这个大忙,我便答允你,下辈子你我各凭本事去争得她的芳心,那时,我会让你彻底输的心服口服。”

“拭目以待。”完颜拙挑眉傲对。

邀月厅里灯彩辉煌,披红挂绿。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仕宦商贾,均已到齐。今日乃是金陵首富萧子烈的表妹出阁大礼,原本不是多么令人重视的事情,但因是萧子烈下帖邀请,婚事又在萧府举办,众人无不过来捧场。

“你们听说了吗?前一阵子满城萧家大爷另纳新宠的谣言就是今天成亲的这个表妹四处散布的,萧夫人因此一怒离府,而萧家大爷因为这件事软禁表妹、驱逐家仆。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尽释前嫌,反为这个表妹操持吉礼了呢?”

“嗨,你知道什么?这表哥表妹毕竟是骨肉至亲,哪能真的反目成仇?”

“话虽如此,但这喜事怎么着也是太突然了。”

“听说新郎是北方的大商人,你们可曾见着了?”

“我看见了,那般魁梧高大,不像商人,倒像个吃军粮的战将。”

“你这话有失偏颇,萧家大爷不也是不像商人像将军,看来这倒是他们萧家的家风。呵呵。”

……

听到厅中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兰心微皱双眉,抬眸看向面前的二个男人。那日完颜拙与子烈定下这瞒天过海之计,想不到除她反对之外,其余众人竟都是一力赞同,就连水媚也巴不得婚期早到,好名正言顺地随完颜拙北上。

兰心暗叹一声,“完颜大哥,我不想子烈双手沾上血腥,对你也是一样。”

完颜拙一笑,“你放心,这个人对我有用处,我还舍不得杀掉她。”

兰心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只得与子烈携手步入大厅,为这一对新人主持吉礼。

完颜拙一身大红的吉服,头上的辫子打散束结于顶,又戴了乌纱小帽遮住,若不近前细看,便看不出异族的痕迹。水媚凤冠霞帔,面罩红巾,盈盈而立——这两天经鸿远用药调治,她的伤势去了大半,昔日的美貌亦渐恢复。

吉时已到,二人在厅中交拜天地。完颜拙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兰心。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从心底升起笑意。这次南下,他亲眼看到她夫妻恩爱,虽然心中酸痛,但也从此放心。况且,比起他部族的艰苦,萧子烈能给她更好更优裕的生活——而这,是他给不了的,他再不甘心,也只得放手。既然今生注定与她无缘相守,那他不妨便退一步,与她守住兄妹情分——当然,若能让萧子烈因此而郁闷一下,便更是一件乐事。完颜拙唇角上扬,心中暗自立誓,若有来世,当生于中华,那时,他必不择手段强占住她的芳心。

吉礼既成,完颜拙当厅挑去新娘蒙面的红巾,亲自扶了她送入马车,婚宴之后,一行人便即启程北上。

“哥哥,她是谁?”见他这一趟远门,居然带回了一个美貌女子,完颜巧大为惊讶,当然,随行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已届中年的妇人,一个是年轻的男子,但那两个人基本可以忽略不管。

“是我的侧妻。”

“什么?!”完颜巧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而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水媚等人,她明明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侧妻了呢?

完颜拙淡淡一笑,看向水媚等人,“你我虽然按大宋习俗成了亲,但这里是我女真部族,只能按我族的规矩办事。我收你做我的侧妻,你最好守住你的本分。还有,我族里不分男女老幼、贵贱高下,都要辛勤劳作,不要以为你是族长的侧妻便能例外。不干活,是没有饭吃的。”他略一沉吟,利目扫视一眼,“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我从不轻易施加惩罚,但是,如果你们敢逃跑,相信我,那惩罚远比你们在萧家经受的要重得多。”

“你……你?!”水媚气得说不出话。那日这个男人说按大宋礼俗迎娶她,令她抱了一线希望,本拟用自己美色相诱,日子久了,不怕此人不为她所用。没想到,这个男人的狠辣无情程度丝毫不下于萧子烈。回想起在金陵那几天的情状,这个男人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追随着师兰心。她豁然醒悟,暗自叫苦不迭,她这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穴阿。只可恨那几****伤痛在身,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水媚心中怨恨至极,忍不住冲口而出:“原来你也被师兰心那个贱人迷住了……”话未说完,脸上早挨了重重一掌,力度大到令她直飞出去,跌落在地,一丝鲜血从嘴角流出。

“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我再听到你口出恶言,这辈子你就别想再开口说话了。”完颜拙强抑下怒火,冷冷警告。“现在,都给我滚出去!”

一旁的周姑妈、石全吓得哪敢答言,忙不迭扶起水媚,匆匆离开。

完颜巧了然地看向哥哥,原来还是为了卓兰。她暗叹一声,对哥哥无限同情,“哥哥,你实在是爱惨了卓兰,对吧?”

“是。”完颜拙沉默良久,终于坦承。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抢过来?”

完颜拙闻言一笑,笑容里难掩酸楚,却又带了一分释然。“因为她并不爱我,更因为我舍不得她跟着我吃苦。”他负手而立,隔窗望向南方。原来,爱一个人,重要的不是相依相守,而是,她过得幸福就好。

完颜巧默然无语,望着哥哥,静静回味。阳光透过窗户,洒向屋中,在完颜拙身上染了一片金黄。

数年之后,完颜拙终于有了继承人——是完颜不花为他诞下。兰心来信道贺,并寄来贺礼——是她弘文书馆刊刻的第一批书籍,内容则是他亟需的农耕之法、冶金之术。完颜拙抚书而笑,神情宁静而平和。

完颜拙逸史:完颜拙,幼有胆略,及长,神勇过人,智谋深远,一统完颜各部。然惑于异族女子,终其一生,正妻之位虚悬。又爱兰成癖,族中遍植珍异兰花,每至花期,处处幽香,醉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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