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流过两次产,没人知道为什么。
他们非常想要小孩。伊斯特说,在她刚认识洛夫的时候,他的衣柜里藏着一辆三轮车。他在一个集装箱里看到它之后就搬回来,一直藏在那里,奇怪极了。而她自己的衣柜里藏着一只木马,故事一模一样。木马跟着她搬过八次家。
“大家就是通过这种事来判断彼此合不合适的。”伊斯特说。
她不难怀孕。她的孕期反应很严重。从第一天开始,每天早晨想吐,不停地吃橙子和猪肝。躺着的时候两条腿要翘起来,不上班的时候要睡三个小时的午觉。
两次都是第八周的时候流的产。
“我保不住,”她说完立刻更正了自己:
“或者说是之前保不住。”
她穿着工作服,站在餐桌旁,一只手放在桌边,另一只手里拿着根烟。
“但是我们还在尝试。下次肯定行。”她说。
下次就是第二天。
伊斯特比往常迟了半小时来喝咖啡。苏珊娜看她没来,还以为她生了病。但是她突然出现在门口,面色苍白,但带着一个大大的微笑。她换了发型,把身子探进来。
“我怀孕了。”她低声说。
开始的时候苏珊娜以为这是个笑话,因为伊斯特站在那里做鬼脸。但她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声慢步地走过来,坐下。她把手放到大腿上,直了直背。
“我昨天晚上发现的,”她说。“因为我们昨天聊起这件事,我就赶在关门之前买了试纸,结果是阳性的。洛夫还不知道呢。”
“为什么不告诉他?”苏珊娜问。
伊斯特摇了摇头。
“这次不了,”她说,“对他来说太难了。”
“那你什么时候说?”
“至少等到十二周之后。”
“你没办法隐藏那么久。”
“当然能。”
“这样做对吗?”
“对呀,这是为了他着想。”
四天之后,伊斯特就跟洛夫坦白了。
“我当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她说。
“因为我想着,要是出事了怎么办。那样的话,他一点都不知道岂不是太蠢了。”
她脱掉了白色的木鞋,在厨房里光着脚。苏珊娜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喝牛奶。外面下过一点雪,但是现在基本上都化了。温度稍微过了零度。那是去年十月底。
“他能看到我每天下班之后躺在那里睡觉。”伊斯特说。
“我觉得你说了是件好事。”苏珊娜说。“他高兴吗?”
“可不!”
伊斯特坐在苏珊娜的对面。那双白色的木鞋放在地板中央,跟有点歪。
“他很担心。他希望我能请病假。”
“为什么?”
“他觉得我最好一直躺着。”
“哦?”
“但并不是这样。我上次跟医生聊过了,上班一点影响都没有。”
伊斯特掏口袋找出一支香烟,点上。
“我等到十二周的时候就不抽了,”她说,“现在我可没那个力气戒烟。”
“我能理解。你要咖啡吗?”
“不了,妈的。”
伊斯特到了第十个星期的时候就把烟戒了,洛夫也有时会出现在清洁部。他站在那里,同伊斯特在漂洗室门口的清洁车前低语。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等待一个孩子的降临。表面上看苏珊娜也不知道。她来漂洗室拿清洁剂,朝他们点了点头。
“今儿早呀。”她用方言打了个招呼,尽管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早呀。”伊斯特说。
洛夫什么都没说。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苏珊娜拿了一袋清洁剂,一路读着说明回到了厨房。
伊斯特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往厨房桌子的瓷砖上喷清洁剂。
“现在他们越来越严了。”伊斯特说着坐了下来。
“什么严?”
“要是我们有时间,就要去洗地下室的床。”
“噢,不是吧!”苏珊娜说。
“噢,是的,”伊斯特说,“洛夫已经听说了。”
她在窗边找到一个皮筋。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把皮筋扯开弹着,然后把这个小玩意儿放到耳旁听。
“能发出声音。”她说。
然后她把皮筋扔到桌上。
“我中午必须得吃点面包,”她说,“中午饭是水煮鳕鱼,真恶心。”
“面包你直接拿吧。”苏珊娜说。
她把每一块瓷砖都擦干净。抹布没有沾上颜色。
“洛夫在家忙活起来了,”伊斯特说,“他在修一个旧梳妆台。我们要用它来放孩子的衣服。有一米半高。”
“嚯!”
“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就用它来放毛巾。或者放到客厅里。他干这种活特在行。”
“真好。”
“男人能干这个真不错。”
“是啊。”苏珊娜说。
洛夫长什么样很难说清楚,不看着他就很难描述。有一天玛格丽特把头探进厨房里来。
“你那个打扫卫生的朋友。”她说。
“普通朋友。”苏珊娜说完就后悔自己选了这么一个词。
“她男人在主厨那里上班啊?”
“对。”
“他长什么样?”
苏珊娜想了一会儿。
“这个很难说。”她说。
“个子小吗?”玛格丽特问。但是接着身后就来了一个医生,她得同他讲几句话。
伊斯特怀胎十三周的时候,告诉了部里,暂定了产假的日子。她天天兜里揣着日历,精神很好。
“我感觉不错。”她说。
“你看起来也挺好。”苏珊娜说。
现在为止还看不出来伊斯特怀了孕,肚子还没有显,像往常一样平。但是她开始用一只手推清洁车,另一只手撑着腰。她换了新的凉鞋,把紧身裤也脱了。
“我现在就是个移动散热器。”伊斯特说。
去年十二月,他们坐在厨房里吃蛋糕和香草饼干。苏珊娜用塑料盒子装着带过来,是基姆烤的。还有五天就是圣诞节了,苏珊娜的假期从那天下午开始。伊斯特整个圣诞节都要工作,反而是在一月的头两个星期休息。
“谁烤的?真不错。”伊斯特说着拍了拍肚子。
她从饼干中间的孔看出去。
“我们一起烤的。”苏珊娜说。
伊斯特点了点头。
“那我拿两块走啦。”她说。
她把头倚在后面,放声笑起来。她的肩膀在抖,擦了擦眼睛。
“妈的,人来疯了。”她说着一口咬掉半个蛋糕。
圣诞节的第二天伊斯特流产了。
是彼得森在假期结束之后告诉苏珊娜的。彼得森到厨房里来看菜单。她看字的时候眼镜都要远远地架在鼻子上。
“烤猪肉和杏仁布丁[1],”她说,“真可怕。”
“为什么?”苏珊娜问。
彼得森从眼镜上面看向她。
“没见过谁能连吃下那么多天的杏仁布丁。”
“哦,对。”
苏珊娜正要拧开水龙头冲洗咖啡机,那些黑色的地方很难洗掉。
“明天是果子汤和香肠,一天比一天糟。你可以把它放到醋里泡软。”
彼得森指了几次咖啡机,但还是盯着菜单。
“你朋友真可怜。”她说。
“伊斯特?”苏珊娜说。
“她圣诞的时候流产了。”
“啊?”
彼得森推正了眼镜,转过身来。
“对,圣诞节的第二天。她在走廊里突然开始出血。”
“上班的时候吗?怎么回事?”
“她站在那里呼救,刚过九点的时候。”
她看了看手表,然后盯着天花板。
“她后来还想自己打扫现场,但是被制止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哦对,她在A1那屋躺了一两天。”
水还在流。彼得森往后一靠,叹了口气。
“真糟心,”她说,“可怜。行,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苏珊娜还站在厨房的桌子前。然后她打开门来回看了看走廊。她走到客厅,看向窗外。要回厨房的时候,她看到彼得森刚在黑板上写了今天的菜单。字很小,方方正正的,“烤猪肉和杏仁布厅”[2]。
伊斯特圣诞节假之后没有再回来。苏珊娜问主任是怎么回事,却被告知伊斯特已经辞职了。
“她想上个什么学校,”主任说,“在流产之后。”
苏珊娜点了点头。她下了班,换好了衣服,从自己的头发里闻到洗发露的香味。主任胳膊支在桌上,看着值班表。
“那我走啦。”苏珊娜说。
她走去停车场的时候,看到洛夫走过来。她站住,一边在包里乱翻,一边等着他。他走到她面前,点了点头,径直往入口处走去。
“帮我给伊斯特带好。”她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转过身,又点了点头。她站了一会儿,一只手还留在包里,然后走向了自己的自行车。
她在医院的时候再没看见过洛夫。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再和伊斯特有什么联系。
注释
[1]杏仁布丁,丹麦文ris ala mande,是圣诞节期间的丹麦甜点,一般从十二月开始供应。
[2]此处“杏仁布丁”被拼成“ris alement”,故译成“杏仁布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