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寒气更浓,沈应不自禁地打个寒战,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超过半个时辰,老太婆定计对付大当家,并用翟素云的性命胁迫他入伙,但她明明是刚刚无意中才得知自己跟翟素云的关系,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手段令他就范?若是后者,心里还能好受点,但若是前者,因为一句谎话就轻易上当露出破绽,把翟素云牵扯进来,陷入巨大危险之中,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能赎罪。
杯中冷茶化成一股冰凉沿喉咙落入腹中,从老太婆坐过的绣墩上收回视线,事到如今自责也没用,该想想怎么补救,仔细回想,老妖婆很多行为实在令人费解:大当家武艺超群,一个人差点把风门灭绝,冒险与这等强人为敌,换谁都会仔细掂量,更何况离大当家月圆之劫还有十几天,又不是今晚动手,完全不必急于一时,但这老婆子却不给他时间考虑,轻易就被激怒,上来就用动刑,别说是阴险狡诈的风门前门主,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暴躁愚蠢,瞧着倒像是恼怒愤恨,但自己好像没得罪过她。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主意,灯光越来越弱,软趴趴倒下熄灭,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和冰冷中。“算了,先想办法拿到渡劫石,如果真有那么神奇,说不定可以解决大当家身体的隐患。”晃晃脑袋,抛开这一团乱麻,摸黑回到床上躺下,把老太婆带来的情报梳理清楚。
“给我们的时间无多。”
“既然要对付她,你我做做样子就行。”
“不!渡劫石这等奇宝,邬曼辞那贱人想要,老太婆自然也眼红。”
“我不想死在这里。”
老太婆慢慢道:“姓邬的不会让你来送死,再说,上次你不是从沈源鸣手里逃出来过?”
“连荒鬼……”
老太婆不耐烦地挥手,“荒鬼死掉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脑子的蠢货,早晚会栽。”
沈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轻声问道:“渡劫石是什么东西。”
“别问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我不相信世上会有渡劫石这样神异的东西……”他把那夜对邬曼辞说的话重复一遍。
老太婆轻哼一声,“姓邬的不是昏聩之辈,连她也深信不疑,又岂会是谣传这么简单?废话少说,想想怎样接近沈源鸣、找出渡劫石才当紧。”
“想从沈源鸣身上下手不容易。”
“的确不容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老太婆笑眯眯地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什么主意。”
“你精通易容,连鹤松山金礼都看不出破绽,改头换面潜伏到沈源鸣身边,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只要耐心等待,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沈应道:“既能接近沈源鸣、有机会接触到机密,又要不引起过多关注,满足这种条件的人不多。”
“我这里恰就好有个人选,跟你所说完全吻合。”老太婆信心满满地掏出一叠纸张推到面前。
“沈岩……三当家果真是有备而来。”
老太婆清清喉咙,“没办法!拿不到渡劫石,你固然讨不到好,老太婆我也吃不了兜着走。这小子是沈清德独子,因为沈源鸣两个儿子先后蹬腿死掉,老三沈峻又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有不少人觉得他更适合继任家主,消息传开,引来大房忌惮,处处受人排挤。我瞧着,这家伙不仅性子跟你有些相像,连身材也相差无几,绝对是不二人选。”
手中这份情报完备细致,不但罗列沈岩关系往来、言行举止、生活习惯,连琐事私密都一一记载,这就是曹兴的本事,有时想想,有这能耐,不去做捕快真是可惜,“私生子?”
老太婆伸长脖子瞄了一眼,橘皮老脸笑成一团,“沈清德练武不行,在家又受老母贬责,常年在外奔波打理生意,这姓胡的骚蹄子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就跟沈源鸣好上了,叔嫂通奸乱搞,传出去不知道多大的乐子!”
沈应没有理会她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这样的话,就更容易接近沈源鸣了,而且为了避嫌,他也不会过多注意。”
“纸上记载得虽多,但肯定有所遗漏,终究要靠你人前随机应变,看完拿来,老太婆拿去销毁。”沈应从头到尾再仔细看过一遍,递还给老太婆,后者朝他露出饱含恶意的笑声,“可别死了!”闪身掠出房门,接着传来衣袂破空声。
一大早就听见绿荷高声叫嚷,“快起来,快起来,喝药。”数过五个呼吸,这小妞双手端碗风风火火跑进屋,滚烫药汁溅在拇指上,烫得哇哇大叫,“好烫!好烫!”忙把手指含进嘴里降温,随即眉头一皱连吐口水,“呸!好苦!快喝!”蠢妞把碗递到他面前,不耐烦地催促,一等沈应喝完,抢过药碗跟野猴子似的大步跑出去,刚到门口又急吼吼折回,“小姐让我打你!”抬手一巴掌甩来,沈应怎么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想躲已经来不及,一掌正盖在脸上,“小姐让我骂你登徒子。”
沈应愣了一会儿,“为什么打我。”
绿荷叉腰气道:“少装蒜!你敢说昨晚趁我睡着涂我一脸墨汁、偷走我肚兜的不是你?不就是吓你一回,至于这么记仇吗?以后不跟你玩了,哼!”
“不是我。”
“这里就我们三个,不是你,还能有谁?”沈应倒知道是老太婆的手笔,可这事怎么能说,绿荷见他目光闪躲答不上来,更认定是他,“我好心照顾你,你居然偷我衣服,你自己没有吗?肚兜还我!”
沈应有口难辨,瞧见花猫伸着懒腰进来,一指它道:“不是我!昨晚我看见花猫被一只大老鼠咬住尾巴凄惨大叫,上蹿下跳满地乱跑,踩了一脚墨汁,一定是它不小心弄到你脸上去的,你看,它脚上还是黑的。”
绿荷把碗放在桌上,抱起脚边挨蹭的花花一看,钻过灶洞的黑灰仍在,俨然证据确凿,将信将疑地看了沈应一眼,沈应一脸笃定地点头,“就是它。”
绿荷痛心地道:“你怎么这么没用,你是猫啊,怎么能被老鼠追得到处跑?脸都被你丢尽了。”一巴掌把猫打得惨叫,花猫就进来伸个懒腰而已,平白挨顿暴打,奋力挣脱出去,一溜烟逃跑了。
绿荷臭着脸哼道:“我告诉你,花花其实很厉害的,肯定是那只老鼠太大,它吃不下才逃走的,对,一定是这样,花花饿起来比老虎都凶。”见他点头认可,绿荷脸色才好看了些,“咦?你的手怎么变大了?”
沈应把肿得不像样的左手放进被窝,满不在乎地道:“昨晚帮花猫对付那只老鼠,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倒霉!”想到他帮花花打老鼠摔成那样,自己冤枉他不说,还把他打得鼻血都流出来了,心里更加过意不去,瞧见桌上茶壶,喜滋滋道,“我给你倒水喝。”
沈应哪想喝这冷冰冰的隔夜茶,但人家不由分说递到手上,不好意思拒绝,装模作样含了一小口。
“喂!这是什么东西?”绿荷兴致勃勃地举着一物跑来,抬眼一看那东西,一口水全喷出来,绿荷哇呀怪叫,险之又险地避开,气咻咻地叫道:“你你你,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是好人,我已经给你斟茶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沈应没理她颠三倒四的话,咳嗽两声迅速镇定下来,手指她手里的东西,话还出口,小妞已经把手里半尺长的象牙杵抱进怀里藏起来,一脸戒备地道,“这是我,我捡的。”在沈应注视下,她脸颊泼了血一样渐渐红了起来,闭着眼睛叫道,“好,好啦,是在你枕头边偷偷拿的啦,我玩一会儿就还你,瞧把你小气的。”
“拿来!”
绿荷气鼓鼓地把象牙杵塞进他怀里,嘴巴撅得老高,“不就是件暗器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我自己做一个,不,做一大筐。”
看样子这笨蛋不认识此物,沈应放下心来,装出一副伤感样子,低声道:“不是我小气,这件暗器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这么多年我随身携带,从没有片刻离身,看见它就仿佛看见我爹,要是丢了,我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心地善良心思单纯,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悦,弯下腰,食指戳戳象牙棒,“这个暗器厉害吗?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中者浑身无力,惨叫不止。”
绿荷蛇咬似的缩回手指,片刻后鼓足勇气,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教我用这暗器好不好?”
沈应沉默数息,一脸沮丧地摇头,“不是我不肯教,你救了我,别说几手暗器功夫,就算给你当牛做马,我小六也不皱一下眉头,只是这暗器我也不知道怎么用,我爹还没来得及教我就蹬腿死了。”
“好可惜哟,那这手功夫不是失传了吗?你爹怎么这样,为什么不等教会你再死?”
“阎王爷不等人。”忽而想起一事,抬起头问道,“你家小姐有没有见过这个暗器?”
绿荷高兴地道:“见过呢,我拿给她看过,她说你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