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娃娃,正坐在一张玉髓大床上思索着,他左手拿的是一支“天一木”制成的拨浪鼓,右手握着一只‘天蚕丝’制成的娃娃,这两样宝物若是放到山下,随便一个也要引起腥风血雨来,此时这被做成了玩具模样,不禁叫人感到可笑。
北如笙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微微的一叹,将那娃娃放到一边,吃力的拿过床头上鼓鼓的袋子,又把那拨浪鼓硬塞了进去。
此时月圆,此处又离圆月极近,睡不着的何止北如笙一人,还有东方辞和一条蟒蛇。
东方辞端起酒壶豪饮了一口,又喂那手臂粗的大蟒一口,大蟒喝到了酒很是开心,对着主人不停的吐着信子,好似在卖乖一样。
“到了山下,有你的酒喝。”东方辞笑了笑,月影穿过了他的发,在大蟒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的纹,与那酒的纹路很像,也不知是酒映在了蛇身,还是酒映在了皓月。
北如笙收拾好了包袱,见屋外的师父对月浮白,不由得自那大床上跳了下来,蹑手蹑脚的朝东方辞走去,怕是要作弄一番。
趴在地上的大蟒一见北如笙靠近,吓的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想必是平日里没少被这小魔头戏弄,此时倒也聪明,假装酒意上头,忽忽悠悠的假寐了过去。
“包袱收拾好了?”东方辞背对着正要伸手蒙他眼的北如笙,再一回头,见徒弟那般模样,不禁笑道:“这苍山之巅就咱们俩,你莫不是还要为师猜猜你是谁?”
“嘿嘿……”北如笙傻笑了两声,又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一伸手便要取那酒壶,并学着市井的作派说道:“来,师父,徒弟陪你喝喝酒。”
“滚开,你才八岁,敢喝酒为师扒了你的皮!”东方辞狠狠的一瞪眼,吓的北如笙赶紧缩回了手,连道了几声“不敢”。
见他听话,东方辞这才得意的笑了笑,心里美滋滋道:“看来我这师父还是有威仪的……”
北如笙悻悻的瞧了一眼酒,无奈一叹,随手摸着那大蟒,说道:“师父,咱们下山要去哪呀?”
“北辰。”东方辞答的随意,但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暗,脸上多了一丝忧愁。
“哦。”北如笙顿了一顿,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师父,说道:“师父,北辰那里有谁?”
“有人。”
“……”北如笙气的一跺脚,语气也重了些,不耐烦道:“谁不知道有人!”
东方辞咧嘴一笑,笑道:“既然知道,那你又要问谁?”
北如笙人小鬼大,眼珠溜溜的一转,坏笑道:“怕是有个女人吧?徒儿听说,当世的大门派‘九霄瑶池’便是在那,那里面尽是女人,莫不是有师父的相好?”
东方辞眉头一锁,似看怪物般看向他,不禁奇怪道:“你这娃娃莫非是哪个上古大神转世不成?怎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为师可从来没教过你这些。”
“嘿嘿,近朱者赤嘛……”
“你这是夸还是骂?”东方辞在他的脑门上轻轻的一弹,转而洒脱道:“不过你猜对了一半,是个女人,但与为师毫无暧昧,只是到她那里取一样东西而已。”
北如笙哪里会信,他老气横秋道:“哦,既然如此,那是‘取’还是‘娶’徒儿便不多问了。”
“……”东方辞倏然一巴掌打了过去,北如笙弯腰一闪,正巧扑了个空,再就地一滚,已然离他老远。
东方辞见他躲的倒快,唯有摇头苦笑两声,自己这个徒弟的无赖本事堪称天下第一,还是莫要惹他为好,索性将话题一转。
“如笙,师父还从未与你长谈过,明日咱们下山,今夜听师父唠叨唠叨?”
北如笙恐他是“缓兵之计”,也不敢凑过去,便站在原地一叉腰,笑道:“好呀,师父请讲。”
东方辞懒得与他计较,他自提壶饮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当世仙门繁多,但有十大门派乃是独一档,这,你知晓吧?”
北如笙点点头,掰着手指算道:“正派的云上神宫,飞鸿剑派,九霄瑶池,南潮仙岛,慈悲禅寺,邪派的九天魔宗,万兽神山,繁花教,大墨雪山,莲花魔宗,嗯,这十个。”
“不错,这十个里……你师父得罪了九个。”东方辞的食指一勾,又颇为自豪的仰头大笑了三声,笑声震的圆月微微一颤,忽的听他继续说道:“唯独剩下一个大墨雪山不曾得罪,其掌门林一,还是九霄瑶池掌门花绛雪的追求者,换句话说,十个全得罪了。”
“呃……”北如笙嘀咕着“十、九、一”,又掰着手指算了算,小脸忽的一鼓,气呼呼道:“那咱们下次直接就说得罪了十个,这样好算。”
东方辞点点头,满不在乎道:“听你的。”
“师父真厉害,得罪了十大门派还能全身而退,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北如笙不禁崇拜道。
这记马屁拍的东方辞颇为舒坦,他得意的摆摆手,又将脸一板,严肃道:“为师说这些倒不是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做我东方辞的徒弟,好听,但不好玩。”
北如笙微微的一怔,他知道东方辞还有话说,便没有插话,果不其然,东方辞接着说道:“为师养了你八年,这八年来,师父可曾害过你?可曾打过你?可曾欺负过你?但……”
东方辞的话还没说完,北如笙很是配合的摇摇头,点点头,点点头,却换来了东方辞的作势要打,这才连忙赔笑直道几句“我错了”。
“但,山下的人也许会。”
北如笙小小的年纪脸上划过了一丝冷笑,他颇为豪迈道:“也要他们有这个本事!”
“呵。”东方辞只是笑了笑,便屈指一弹,射出一颗金光,金光打在了北如笙的身上,令他如遭电击一般,脚下一麻便跌了下来。
“这样的小法术,山下会的人多如牛毛,不,多如牛群的毛。”东方辞摇摇头,又说道:“八年以来,为师不曾传授过你任何的功法,以你的本事,十岁以上的少年郎若是揍你,犹如揍狗一样容易。”
“……”北如笙揉了揉酸麻的身子,不忿道:“那师父你为何不教徒儿?莫非是徒儿的天资不够?”
东方辞再摇摇头,他说道:“什么天资不天资的,你终日吃的是叫人半步飞升的天材地宝,睡的也是洗髓伐毛的玉髓大床,便是一根木头也该成了精了,天资?呵呵。”
北如笙一听自己原来这般厉害,腾的自地上翻了起来,似狗皮膏药一般朝师父身上一扑,殷勤道:“师父,好师父,那快教徒儿几手吧,也好对得起您这辛苦栽培呀!”
“你想都别想,为师的功法你学不去的。”
“为啥?”北如笙眨着大眼望去,见东方辞的脸上满是真诚,丝毫没有遮掩。
东方辞说道:“为师只想你快乐的活着,你可知为师因何给你取名叫‘如笙’?笙,娱也。”
当东方辞说完,北如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悲意,借着月色,似乎看的清他的面色一黯。
“怎么了?”东方辞饮了一口酒,见徒弟悲伤起来,不禁大感奇怪。
北如笙却是转悲为喜,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暗自思忖了一阵,不知冒出了什么坏主意,又笑道:“没什么,师父,以前您总讲故事给徒儿听,今夜月色不赖,要不讲一个助助酒兴?”
“呃……”东方辞一顿,疑声道:“为师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助酒兴是么?”
“嘿嘿,讲一个吧,特别想听。”北如笙强烈祈求着,那对可人的大眼闪烁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光和人影。
东方辞微微一叹,地上的大蟒也缓缓的睁开了眼,忽的月色一明,东方辞也缓缓的开口道:“你这娃娃都八岁了,怎的还缠着师父讲故事,要知道为师八岁那年,已然能够御剑飞空了,当真是奇材呀!罢了,既然明日下山,今日便讲一个吧。只是为师寿已三百余岁,所经所历之事繁多,这故事也着实多了些,嗯……这样,便给你讲上一个师兄弟的故事吧。”
北如笙很是配合的鼓了鼓掌,咧嘴一笑,似乎就在等这个故事一样,他忙说道:“这个好,听起来就有趣的很,是上次讲的那对师兄弟么?”
“……”
东方辞白了他一眼,似这样露骨的马屁,他着实不愿意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己讲过吗?
“听你的故事吧,从前呀,有一对师兄弟,师兄天资极差,师弟天资极高……”
东方辞正说着,北如笙偷偷的嘀咕了一句:“看来还是那对师兄弟……”
“曾有一日,师兄弟二人于山中修炼,哪知突然窜出一只大虫……”东方辞讲了许久,但故事还没有讲完,他便睡了下去。
那大蟒很是机灵,见主人正要躺下,它自身子一张,将主人缓缓的缠住,形如一张大床。
北如笙嘿嘿的笑了一声,拍了拍大蟒的尾巴,说道:“师父就是这样,每次讲故事都会讲那对师兄弟的事儿,每次也都会睡死过去,这等法子呀,百试百灵!”
大蟒朝他吐了吐信子,想必是在偷笑,北如笙又一指那小屋里的玉髓大床,大蟒很是聪慧的托起主人,朝那小屋里滑去。
见大蟒将东方辞送到床上,又极为细心的扯过被子为他盖上,北如笙这才放下了心,晃了晃还残存些许的酒壶,学那师父饮了一口。
酒液入喉,辛辣没有令这八岁的娃娃大呼救命,反而是回甘叫他暗道了声过瘾,看起来北如笙不是第一次偷喝。
“唉!师父呀,师父,徒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还说什么快乐不快乐呢。”北如笙对着圆月自嘲一笑,一口酒,喝到了底。
壶底薄如纸,透过了月光,似那惨淡的未来一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