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起床时，小小的厨房已经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我便知晓，是老妈正在做早饭。
眯着眼睛看了眼手机，凌晨五点二十三。
我起床后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就出了自己的房间。桌上已经做好了饭菜，一碗鸡蛋番茄汤，上面还飘着几根葱花，一碗昨晚没吃完的糖醋排骨，三碗素面，飘着些油花。
老爸已经坐在了凳子上，没穿我昨天给他买的那件十五块的浅蓝色短袖衬衫。
我端起一碗面，嗦了一口，发现面的下还压得有几块瘦肉，转头看看爸，他的碗里好像没有。妈就说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说道：
“你该多补补，看把你瘦的，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我“嗯”了一声，赶紧嗦一口面，实在是，这辣椒太辣，辣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爸一眼不发，吃碗面之后，就穿上了自己的工地上统一发的黄胶鞋，一件洗得发灰的黑短袖，一双已经僵硬的胶手套，前往工地了。
他推开门时，我看了一眼外头，路灯还亮着，没几个行人。
吃完了面，我帮着妈收拾了碗筷，轻声询问道：“妈，爸……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怎么不见他穿我昨天给他买的那件？”
妈就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是凤凰的尾巴，“哪有什么气能生那么久哟，你爸那是舍不得穿，工地上班，哪需要穿新衣裳？”
我将筷子放进竹筒，说道：“那只是一件十五块的地摊货而已。哪里需要这么节约？”
谁想，我身后半天没声音。我转头一看，我妈微红着眼睛，说道：“那是你第一次送你爸东西，也是你不在的三年来，你爸的第一件新衣裳。”
“嘭！”一声脆响，一只白瓷碗被我摔在地上，碎成几块，我连忙弯下腰去收拾，所以我妈没看到我短袖上的水迹。
收拾好后，我妈拉着我的手，细细看了，发现没割伤，就忙着收拾了，她现在是一家比较有钱的人家里的钟点工，主人家要求打扫卫生，修剪花草，还要做好三餐。
幸好那户人家早上七点半吃早饭，所以妈赶过去还来得及。
看着我妈离开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坐在沙发上，双手捂脸，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我真的后悔了。
当时为何就去尝试了明知道是触犯法律的事？是年少的无知吗？不，仅仅只是好奇，十九岁的少年，再怎么样，也不会无知到基本的法律都不晓得。
更何况我是学校里的优等生，是老师眼中大有前途的寒门子弟啊。
我洗了把脸，穿上昨天去面试的衣裳，决定先出去找找临时工作，这个家已经不堪重负了，我不能再成为家里的负担。
半块镜子里的男生，还是有点稚嫩的脸庞，让我想起来，我才只有21岁，眼神却已经是老年都未必有的沧桑了。
我踏出家门，将家门锁好。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小贩在卖豆浆油条，空气中弥漫着油香，大家脸上都有自己的烦闷，自己的兴奋，自己的满足，统一的是，都有生气。
我一路上东张西望，渴望哪家的店门上会贴着“招聘”二字的告示，不知不觉，就已经是中午，我爸在工地上吃盒饭，妈在那户人家里吃，我？
要么回家，要么饿着。
我没有回去的打算，忍着饥饿，继续搜寻。一家新出的烤串店，上面贴的有告示，说需要人发传单，做宣传。
幸好，临时工的我，他们没有询问我的过往，看我年纪不大，以为是出来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手中一大叠传单，背包中还有一叠，一共大概五百多张。
我就站在路上，顶着大太阳，朝着来往的人群，拿着传单四处奔跑，逢人就先鞠躬问好，然后递出传单。
大多数人都是不耐烦地走开，或者直接将传单当做垫屁股的废纸，毕竟这么大太阳，谁会和我一样站在路上，听一个陌生人绵绵不绝的叨叨？
我已经是满头大汗，还没靠近路人，他们就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走了，连鞠躬的机会不给我，更别说发出传单，再去宣传新出的烤串店。
实在是有些累，我坐在大树底下休息一会儿。那个店家看见了，也没责怪，就走过来坐在我旁边，递给了我一瓶水。
“小兄弟，今年多大了？”他开口问道。
我笑着接过矿泉水，道了谢，“二十一了。”
他继续与我闲聊：“那你应该上大学了吧？是出来勤工俭学的吗？”
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没有，我辍学了。”
他就眼神十分诧异，不过多半以为我是成绩不好才没上的大学，就不再说话，在树底下纳凉。
过了一会儿，他就回了店子。下午吃烤串的人会很多，他需要提前准备准备。
我也想乘着下午的人流量大，将手中的传单派发出去。
太阳偏西时，我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双腿像是有针在扎一般，每走一步都是折磨，脸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已经有盐粒了，身上一股汗臭。
店家说过，我八点下班。此时已经是七点半，我看到了下班休息的希望，身上又有了些力量。
偏偏就在此时，出了状况。我正向一个人鞠了躬，递出传单打算介绍烤串店时，头顶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女声：“周建国，你怎么在这里？你出来啦？”
我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还没看清她是谁，她又忙对身边的同伴说：“这个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周建国！当年高三压力大，就学人吸毒，结果坐牢的那个！”
她周围几个穿着时髦靓丽的女孩就纷纷“哦”一声，点点头，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恶心的东西。
周围的人也因为她这一句“学人吸毒”，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她向我笑道：“你出来后发起了传单？啧啧啧，当年你可是我们班的学霸啊，怎么会如此落魄了？咦？你在生气吗？”
她的同伴嗤笑一声，丝毫不掩自己的轻蔑与厌恶：“既然做得出来违法犯纪的事，还【怕别人说？！”
周围人群也轰然大笑，你一言，我一语：
“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去吸毒！”
“真是爹妈没教好！危害社会的败类！”
“哟，你看，他还握紧拳头了！他还想打人呢！犯了错还不让人去说？！”
“就是，这种人简直就是社会上的人渣！要是我，早就没脸见父母，自己就去跳河了！”
我低着头，手中的宣传单被我捏得皱巴巴的，听着他们的言语，我真的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不该活着？
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早上的一碗热面早已消化得差不多，此时胃也隐隐抽痛起来。
“够了！国家的法律是用来干嘛的？！就是用来惩戒犯错的人的！他已经受到了他的惩罚，非要把人逼死才甘心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就在我心生绝望时，竟然是那个店家站出来，替我说了一句话。
之后人群就争吵起来，开始抨击他：
“什么只是个孩子？孩子就可以让人饶恕他犯下的错了吗？他受的惩罚都是他应该受的！当初既然敢做，就要想到现在的后果！
你是不是想包庇这个吸毒的人？说不定你也是同伙！大家快报警，把他抓起来！”
真的，只要你犯了错，之后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已经在改了，我已经知错了，我也已经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为什么，人们的偏见那么大，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人群开始出现尖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