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收拾好桌子，继续干活。一进入工作状态，四个人都严肃少言，完全没有方才的惬意嬉笑。
“你的电脑在跑程序吗？”周槐序问对面的夏柯言。
“结束了，刚传给你结果。”
“我现在发你两个代码文件，分别用台式和笔记本运行，结果照样发我。”“对了，里面几个参数你看着调。”周槐序补充道。
夏柯言听这要求非常模糊，打开文件，发现是直接套用以前的代码，需要她现场改成适配已有数据的新参数。
这是她第一次调参，看来周槐序真的信任她。她环顾其他三个人，各自忙得自顾不暇，只好自己琢磨。
夏柯言使用以前熟练的网格调参，在验证集里反复试，根据结果得分再返回调整大小。这种方法准确度高，缺点也很明显，耗时长，效率低。
她记得以前跟着常盈学过贝叶斯调参，比这种方法高效，可是时隔太久没有使用，她基本把步骤和细节忘干净。现学现用耗时很可能比网格调参还要长。
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她格外恨自己学艺不精，半瓶咣当。就像眼睁睁看着别人用巧妙的解法很快做出数学卷压轴题，自己还在用枚举法试图从老师手里扣点第一小问送的分。
没办法，当下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她只能耐着性子一次一次运行修改再运行。来来回回三四十次，总算得到一个得分最高的结果，赶紧把结果发给周槐序。
刚发出去，朱之昊传一个压缩包给她，一会儿发了一句话。
“这里面有每个月的用户数据，是下午沪和馆同事补充的，你能清理整合成现有数据格式发我吗？”
“没问题。”
夏柯言现在再回头做基础的数据清理，觉得拿手多了，操作起来不至于像调参数一样高度紧绷。
夏柯言很乐意做此类碎活。虽说基础，但是锻炼反思能力和专注力。同一个数据集，有人写的代码可能花一个小时也出不了结果；有人一分钟就得出结果，这就是代码编写的简易性。
反过来想，在座的四位中，周朱原本就是项目组内人员，对构架内容驾轻就熟；赵清和精于此道，自不必说。
捋下来，就她一个人属于既不熟悉项目也不善于数据分析的拖后腿高危人群。
很显然，如果当初不是进金素的银行项目，而是周槐序或者其他经理的团队，她现在已经是一个被边缘化的订外卖工具人。
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上，众人之下。这一个人指的是每天下午定点出现的保洁阿姨。
她为了摆脱潜在的工具人人设，更卖力地给队友打下手。不知不觉已经到晚上。
吃完饭，朱之昊和夏柯言开始充分利用工作室设施，进行内外兼修的身心锻炼：VR游戏。
两个人戴上眼镜，站在电视前面的空地，对着空气左右搏击，时不时发出史前人类的呼啸。
“喔喔！看那边！”朱之昊指着天花板急得直跳脚。
“停！不要动，等我过去，有埋伏！”夏柯言半蹲着侧过身，双手举着无实物枪械，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周槐序在厨房把洗净的碗筷归位，看着客厅里两个傻子蹬腿跺脚，一惊一乍，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见赵清和也朝着客厅两人的方向很有兴致地张望：“这个工作室总算热闹起来了。”
赵清和立刻冷下脸，合上橱柜准备出去。
“我们以前也这样，在数院机房。”周槐序像没看见赵清和的抗拒，打开厨房的窗户。
一阵仲夏特有的柔暖晚风缱绻着流淌进冷气充足的室内。温湿的气流带来窗外喧嚣世界的车水马龙声，像烟火气飘进原本清冷的仙宫。
赵清和被突然而来的晚风笼罩着。想起他们在大学的时候，是两个很普通很普通也很快乐很快乐的少年，毛躁，中二，爱做梦，想当然。互相比着学，蹭对方饭卡，抢着在停水前洗澡。
他们组队打数学比赛，熬到深夜。也是这样的夏夜，没有月亮，空气湿热，微风习习。
他们一起仰头看满天繁星，脖子酸了都没察觉。
周槐序突然对他说：“我会成为最顶尖的数据工程师。赵清和，你那时候最好能赶上我。”
赵清和虚势揍他一拳：“拉倒吧，你以后不要来抱我大腿哀求就不错了。”
两人都笑了，抬眼注视漆黑而灿烂的夜空。
现在他们的豪言壮语都没有实现。他已经变成另一个人。
“没必要提以前。”赵清和过去关上窗户：“大家都变了，说这些没意思。”
周槐序正色看他一眼：“我没变，你追不追上来是你的事。”
赵清和用力合窗，积蓄已久的愤恨终于压不住：“没变？你怎么有脸说出口？为什么抛弃斯恬？”
“她已经被你逼走了，作伪善的嘴脸给谁看呢？”
周槐序站在无光处，脸上覆盖着沉重的阴暗，看不分明神情。赵清和突然感觉难过，不愿意再对峙。
他想刺伤周槐序，这个混蛋也该尝尝自己这些年的苦涩和隐痛。但是说出口时，他强行打开封闭的过去，在脑中遍历其中片段。
愤怒像潮汐退去，留下他一个人无力地搁浅。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合作。”
周槐序点点头。二人沉默着对立良久。
周走到客厅，关掉电视，让两个正困在山谷哀叹的憨憨回到现实。
“时间差不多了。我把你们从山谷捞出来，可以继续建模了。”
朱之昊意犹未尽：“柯言你有王者号吗，你好像很会玩游戏诶，带带我。”
夏柯言坐回位子：“我不会打王者。”
其实是会的。她以前经常和陈慎吃鸡打野，那个号分手之后注销了。
此时三人继续工作，却是各怀心事，百感交集。过去种种，历历在目。这一夜，大家好像都是沉重而疲惫的成年人。
六年前的周槐序、赵清和，深夜走出数学学院的机房。三年前的夏柯言，凌晨三点从实验室出来。他们抬头，注视着同样一片浩渺的星空。
他相信自己会成为最顶尖的工程师；她相信自己像星光，可以点亮整片夜空。
他们的心声穿越时空，在巨大无垠的宇宙中短暂地交会，共振，随后消散。
有人停滞不前，有人另谋他路，有人始终记得夜空下的初心。现在，他们兜兜转转，终于相见。在同一片夏夜的星空下。
